6 孤鴻

寂昊的手指在空中微微蜷縮了一下，笑道：“趙老師生氣了，剛才不是還挺主動的麽？看來趙老師為了膈應我，提前做了不少功課。”

被人當場戳破實在太過于尴尬，趙默然當下有些惱羞成怒，直接攤牌道，“那我也沒必要再演了，我這個人就是假清高，最見不得潛規則這一套！如果是你給我代言的機會，我很感激。但是以後請你劃清界限，如果你們甲方現在想毀約的話，我也無所謂。”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趙默然也不好意思再留下來吃這頓飯，于是他頂着衆多服務員詫異的眼神下，丢下寂昊一人起身離開了酒店。

趙默然獨自坐在的士上，北京夜裏悶熱的風吹的他喘不過氣來，他解開襯衣上的兩顆扣子，望着車窗外的霓虹燈出神。

四年前他曾接過一部戲，在劇裏演男2。那時候他還算有些知名度，事業正是順風順水的時候。那部戲的制作人就好男風這一口，還專挑小鮮肉下手，趙默然自然是逃不脫。

那時的趙默然正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在拍戲的過程中這個制作人手腳不幹淨，于是當場搡了他一下。結果這事弄得沸沸揚揚，那位制作人捏造事實、颠倒黑白，非說趙默然多次出手毆打他，可他偏偏又在圈子裏勢力極大。一時間趙默然被扣了無數個莫須有的帽子，又被其他一衆嫉妒他的明星們群起而攻之。

自那之後趙默然一路蕭條，至今為止都緩不過氣來。他也想就此放手去經商做點生意，可天生就不是那塊料，自己投資的酒吧和度假村不僅一份未賺，還幾乎把曾經賺來的錢都賠了個精光。就在那時父親又患了肝癌，幸好發現的早，趙默然用最後一點積蓄給父親做了肝移植，勉強挽回了父親的生命。

實在是時運不濟，命運多舛。

持續了半個月的高溫的北京終于下起了淅淅小雨，寂昊坐在家中，從上了鎖的抽屜最底部拿出一個充滿褶皺的信封。他打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泛了黃的信紙，信上寫道：

默然哥，你好。

我依舊相信你是無辜的！可是無論在網上如何辯解也沒有人會關注到我，我應該怎麽做才能幫助到你？

你很久沒有再回複過我的信了，是不是你已經将我忘了？我依舊每天要聽着你的歌才能入睡，你曾經告訴我無論遇見什麽事都一定要鼓起勇氣坦然面對，我希望此時此刻你也一定要加油，不要被謠言打倒。

我現在依然帶着你曾經送我的手表，可是那塊表已經不走了。我跑了很多家修表店，師傅都告訴我它的壽命實在是太長了，已經沒辦法修好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人讓他再次走起來。

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了，我爸爸已經給我聯系好了國外的學校，在南加大學表演。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第一次見你拍戲時的場景，那時候我就立志一定要做一個像你這樣的人，終于我的夢想就要實現了。

最後還有一個小小請求，你可以給我一個你私人聯系方式嗎？這樣我去國外也可以聯系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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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一切安好，周陽。

寂昊長嘆一口氣，眼神中劃過一絲失落的神情。他點起煙猛吸一口，将這封未能寄出的信默默塞回信封中。

深夜裏，趙默然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當初自己十年前第一次拍戲的地方。原本漫天風沙，荒蕪一片的戈壁灘上竟然多了很多郁郁蔥蔥的綠植，天地間充滿了無限生命力。

他緩緩走進一片薰衣草莊園，天地間瞬時連城一片紫色，空氣裏彌漫着醉人的香氣。

忽然，一個熟悉又略顯稚嫩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身後。他轉頭望去，看見一張模糊又有點熟悉的臉龐，那個身上依舊穿着打了好幾個補丁衣服的十歲少年出現在他的身後。因為常年被風沙肆虐，他臉上和身上的皮膚大部分都已皲裂。

少年歪着頭，有些緊張道，“默然哥哥？”

趙默然蹲下身來，用手梳了梳他沾滿泥土的頭發，“小陽光？”趙默然笑着詢問道，“你怎麽這麽久都不給我寫信了？”

少年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後，突然紅了眼眶，一把抱住趙默然，哽咽道，“哥哥是不是把我忘了？”

趙默然正準備将他摟在懷裏，少年的面目忽然變得有些扭曲，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冽，好像一只兇猛的野獸。趙默然吓了一大跳，從夢中驚醒過來。

第二天一大早，趙默然就被何生的電話吵醒，何生在電話那旁焦急道：

“趙哥，莉莎姐讓你趕緊發一條微博，你現在在熱搜上！雖然罵你的黑粉很多，但是公司已經買了水軍，你乘着熱度趕緊表态。”

“好的，知道了。”趙默然揉了揉眼睛，輕嘆了口氣。他點開微博，看見熱搜排行榜第七名寫道：趙默然參加跨界舞王踢館賽【沸】。他點進去一看，第一個熱門又是毒嘴大菊哥發的微博：

據可靠消息，過氣歌手趙默然搶占了同公司孫亦辰的名額，欲參加第三期哪個藝人跳的醜【發呆】【驚訝】，無數黑料纏身的他準備跳出來洗白了嗎？【白眼】【吃瓜】

這條微博在短短3小時內引發了3萬多的評論，點贊量最多的三條評論分別為：

【趙默然這種毆打前輩，到處靠潛規則上位的人就該早點滾出娛樂圈！】

【趙默然是誰？沒聽說過。反正孫亦辰來了也只能拿醜冠，誰來也無所謂。】

【清者自清，默然哥加油！墨水們永遠支持你！用你的舞技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一時間底下沸沸揚揚，評論數還在按秒增長，大多都是墨水們在和孫亦辰的粉絲掐架。趙默然點進第三條留言人的微博主頁，發現那人又是愛喝墨水的小太陽。

微博裏基本上沒有私人內容，都是點贊轉發趙默然的各種通告與商業活動的訊息。

沉寂已久的趙默然微博官方後援團裏這一大早也熱鬧非凡，400多個墨水們紛紛發來加油助威的祝福，成群結隊到處和黑粉們掐架。

趙默然點進自己的微博，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漲了五萬多粉絲。他穿起衣服，默默走到陽臺點了根煙。在那件事之後，他早已經習慣自己成為衆矢之的，如今的他無論是褒贊還是诟陷，他都能如如不動，泰然處之。

趙默然緩緩吐出一道煙圈，低頭沉思了一番，而後在微博編輯道：感謝跨界舞王節目組對我的認可，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給觀衆們一份滿意的答卷@跨界舞王。

發完微博後，趙默然起身前往公司。何生安排了十點鐘和編舞老師見面，見到人後趙默然大吃一驚，這次請來的舞蹈老師竟然是童月舞蹈團的創始人童月老師。

童月老師今年已經快六十歲，但是整個人風韻依存看起來只有三四十歲的樣子，童月舞蹈團在國外獲得了非常多的獎項，算是中國古典舞的領軍團隊。看來這次公司算是花了一番心思。

趙默然見到童月老師簡直有一種想要膜拜大神的沖動，趙默然先向童月誠懇地鞠了一躬，“童老師，久仰您的大名，這次就辛苦您了。”

童月優雅一笑，“趙默然，我記得好多年前你參演《千裏走單騎》的時候跳過《孤鴻》是嗎？”

趙默然點點頭，童月對他說，“那舞跳的不錯，這次你自己有什麽想法？還跳孤鴻嗎？還是我們現編了一個舞蹈？”

趙默然猶豫道，“孤鴻在影視劇裏呈現出來的效果有一部分是後期剪輯出來的，這支舞有些偏靜雅，我就怕不适合去參賽，況且我很多年沒有跳舞了。”

童月沉思了一下，“踢館賽下周舉行，現編一支舞然後再去學時間上可能有些吃力。”童月說，“不如我們把它的高潮部分加幾個高難度的動作，這樣你的接受度也會快一些。”

“好的童老師，就按照您說的做，您在這方面比較有經驗。”趙默然應道。

趙默然應童月的要求，先将孤鴻完整的跳了一遍，童月在則在一旁仔細觀看。因為之前拍戲吊威亞的時候，趙默然的腿受過傷，所以舞中高難度的幾個動作做的都很吃力。

一舞跳完，童月露出贊許的目光，她拍手稱贊道，“不愧是科班出身，底子是極好的。”童月考問道，“你說，古典舞最講究的是什麽？”

“是身韻。”趙默然擦了擦頭上的汗回答道。

“沒錯，是形神兼備，身法的練習我們加以練習就可以做到。”童月又問道，“那這支舞的神韻是什麽？”

趙默然低頭沉思片刻後答道，“孤鴻的意向應該是無論身處在多麽浮華嘈雜的塵世裏，也應該保持自己的本心，不為所動。這條特立獨行的路走起來雖然孤獨，但是內心卻鴻雁一般自由灑脫。”

“那你做到了嗎？”童月看着趙默然的眼睛用一種略帶審視的微笑反問道。

“——我”，趙默然一時間被問住了，想要活的自由灑脫确實是一件很難的事，特別是身處娛樂圈實在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童月笑了笑，跳過此話題問道，“高潮的部分我準備給你加個雲裏前空翻，你做的到嗎？”

趙默然摸了摸自己的右腿，“之前腿部受過幾次傷，不知道行不行，可以試一試。”

趙默然起身，右腿用力跳起剛翻到半空中時，只覺得右腿部一緊，而後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到整個右腿，他咬着牙用左腿着地，而後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趙默然痛的額頭上附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忍痛咬牙道，“太久沒跳了，以前這個動作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童月目光關切，轉而問道，“要麽我們先把前半部分的動作在雕琢一下，前空翻的動作暫時先放放，實在不行就換成簡單一些的動作，這樣可以嗎？”

趙默然用手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點了點頭，而後緩緩起身。

坐落在市中心的若愚文化大廈的第三演播廳裏，正在進行第二期跨界舞王的彩排。《執念》這首歌的前奏緩緩響起，寂昊的身體伴随着鋼琴聲緩緩舞動，平時看起來對什麽都不甚走心的他此刻神情卻極其專注，仿佛像置身于另一個私屬的世界。

寂昊的動作潇灑霸氣，在細微處又能做到極致，可看起來又帶着幾分孤獨的感覺，仿佛像一個落寞的貴族。

歌曲的高潮處，寂昊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頭兇猛的野獸，渾身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攻擊性，讓人的眼神完全無法挪開一秒鐘。

随着歌曲慢慢進入結尾，寂昊的眼神漸漸變得哀傷起來，好像野獸的欲望沒有被滿足從而再也無法被限制，最後墜入萬丈深淵，在心中結下一道血肉模糊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