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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祠堂裏陸蓁正跪在軟墊上。

“你去看這個有多久了！？整天就只知道把寶貴的時間消耗在這些個沒用的東西上！”陸老爺子真的氣狠了，提起手中的拐杖就敲得地面咚咚作響。

陸蓁挺直了脊梁望着供桌上陸爸陸媽的牌位，語氣毫無波瀾：“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是沒用，但對我來說卻是最重要的，我的生活不能全由你掌控，我也需要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陸蓁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可那又怎樣，她真的受夠了這樣的生活，這一年她每天都要嘗上不下二十種食材，還要聞那些奇奇怪怪的香料，更難受的是每回她還沒能消化掉剛學的內容時就得馬上接着學下一個。

“我每天這麽督促你還不是因為你做得不夠好！這就委屈上了！？說什麽需要空間，你覺得你現在有資格嗎！”陸老爺子揚起手裏的拐杖就往陸蓁背上呼了一棍，他也不想這麽逼着陸蓁，可不這樣做還能怎麽辦，因為癌症如今他已失去嗅覺，再這麽下去，可能連味覺都要沒有了，他心裏急呀，如果到最後陸蓁都沒能學會食譜可怎麽辦。

陸蓁把看着牌位的視線轉移到陸老爺子身上：“我做得不夠好！？你每天把我當機器一樣使，以為我真的能像機器那樣不需要消化一學就會嗎？我是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這麽長時間以來壓抑在心裏的負面情緒終于爆發出來。

“你！”陸老爺子氣的險些站不住腳，連忙扶着身後的供桌，又聽陸蓁說道：“我知道你很看重陸家食譜，可真的把它學會了，學透徹了，又豈在這一時，我們一步一步地來不行嗎？你用這種急于求成的方法教我，到最後我能真的學會嗎？”

陸老爺子松開手裏握着的拐杖，雙手扶住供桌：“你懂什麽！”

“你不說我能懂什麽，又想要我懂什麽！”不了解陸蓁的都只會覺得陸蓁是個溫和的姑娘，但了解陸蓁的，都會知道她有一副難啃的硬脾氣，她只認自己覺得好的和對她好的人。

陸老爺子氣暈了，倚着供桌跌坐在地上，陸蓁慌忙起身去扶：“您這是怎麽了？”陸老爺子已經沒了意識，陸蓁六神無主的坐在地上半抱着他，突然想起和陸老爺子形影不離的周秘書，周秘書肯定知道陸老爺子的身體狀況，于是打通急救電話後還通知了周秘書。

“怎麽回事？我下班的時候老爺子他還好好的。”周秘書趕到醫院時，陸蓁正坐在椅子上低垂着腦袋盯着地面發呆，陸老爺子進去有半個小時了：“我跟他吵了一架。”

“你怎麽能和老爺子吵架呢！他的身體根本就不允許……”周秘書話說一半意識到陸蓁對陸老爺子的事毫不知情，及時剎住将要脫口而出的話。

陸蓁看着話說一半的周秘書，隐隐覺得周秘書和陸老爺子對她隐瞞了一些事情：“他身體怎麽了？”

這次老爺子進醫院，想必陸蓁遲早是會知道老爺子的身體狀況：“唉，算了，我就跟小姐你說了吧。”，這爺孫倆的關系太僵了，如果現在他就把老爺子的情況告訴陸蓁，也許他們爺孫之間的關系也能緩和一些：“你爺爺去年檢查出了腦癌晚期，醫生說老爺子這個年紀不适合手術治療，只能是放松心态，控制癌細胞往外擴散。”

周秘書想了想又嘆道：“那時你父母離世沒多久，結果又得知自己患了癌症，于是便決定把自己最後僅剩的幾年時間都放在你身上。”

“難怪……難怪去年他會突然去蘇家接我回來，他的病就是那個時候檢查出來的吧。”當時陸老爺子去蘇家的時候陸蓁還想着怎麽會那麽快就要接她回去，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所以這段時間才會這麽嚴厲的對待她是嗎？

“所以小姐你就對老爺子好點吧，他沒多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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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難道我對他好點他就可以活下來嗎？”就算是因為這樣陸老爺子才對她要求極高，可她也不想試着去諒解，因為造成如今這個局面的人正是他自己，如果那天他沒硬讓爸爸去出差，爸爸還活着，那就算他得了這病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還要為了陸家而每天忙不轉向，不能好好休息。

沒想到陸蓁對陸老爺子的怨氣這麽重，周秘書有些恨鐵不成鋼：“小姐你怎麽能這樣說，他是你爺爺，你是他孫女，你們都只有對方這麽一個親人了，一旦老爺子走了，你怎麽辦？”如果老爺子就這麽去了，而小姐還不能獨當一面，那他簡直不敢想像燃居會變成什麽樣。

“他有想過我是他孫女嗎？他生病我不僅不知道，還要因為他的病每天都活的像機器一樣，你不知道這一年來我心裏有多難受，有多怨他！”陸蓁眼含淚水語氣越發激動。

“他不這樣對你，等他走了，燃居怎麽辦？到時候你的能力不說能把燃居發展的有多好就是單單把燃居保護好都成問題！燃居是你們陸家的心血，你父親還在時都在盡自己的力量保護它，可小姐你呢？”周秘書痛心疾首的看着陸蓁，他知道陸蓁因為父母去世而怨恨着老爺子，但發生那件事也不是老爺子願意的，一場車禍就這樣帶走了自己最後一個孩子他心裏也很難受，從那以後周秘書明顯感覺老爺子與以往相比衰老了許多。

“哐！”急救室的門開了，老爺子被護士推了出來，周秘書急忙上前：“醫生，他怎麽樣了？”

“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上次來的時候我就說過，要時時刻刻關注老人家的身體，尤其是要照顧好他的心理情緒。”

周秘書聽見陸老爺子脫離了危險，提在胸口的氣終于松了下來：“是我們照顧的不好，醫生我們需要住院多久？”

“先住着觀察觀察，等情況穩定下來再說不遲，注意老人家的情緒，他不能再受刺激了，你們去好好陪着他吧。”

“好，謝謝醫生了。”在了解陸老爺子的情況後，陸蓁和周秘書跟着護士進了病房，窗外夜已深，陸蓁明天還要上學，于是周秘書決定先把陸蓁送回家後再留下來照看陸老爺子：“小姐時間很晚了，我先把你送回去，老爺子這兒有我就行了。”

“不了，我也留下來陪着，等明天一早你把我送回去，我換身衣服後再去學校。”因為周秘書先前說的話導致陸蓁現在心裏亂糟糟的，現在她需要好好想想以後該怎麽辦以及她該怎麽處理自己和陸老爺子之間的矛盾。

“這不行……”

陸蓁打斷周秘書的話，她讨厭極了這些大人自以為是的安排：“怎麽不行了？正好有些問題我想不明白，想問問您。”，陸蓁坐在床邊替陸老爺子捏了捏被角：“麻煩周秘書給我詳細的說說如今燃居的情況吧。”

“小姐你還是等老爺子醒了讓他給你說吧。”秘書這一職不僅要幫主家處理燃居的相應事務還要管理主家的起居，他們陸家沒什麽珍貴之物，只有那食譜令人虎視眈眈，所以這重要的職位必須是可靠信任之人，周秘書是上任秘書介紹的人選，跟在陸老爺子身邊已有十年之久。

現在陸蓁想要解決橫亘在她和陸老爺子之間的所有問題，可了解陸老爺子的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周秘書了：“你覺得我跟他能好好坐下來談嗎？”

“好吧。”

如今社會經濟迅速發展，各行各業都急需做出調整去适應現下的經濟形勢。現在燃居面臨着巨大的挑戰，其一，如果燃居選擇止步不前就會被餐飲服務業淘汰；其二，如果做出相應的調整，可一旦不能讓燃居很好的适應如今的經濟形勢，那麽燃居将會面臨退出這個行業的風險，但如果突破了這個困難，今後燃居在帝都的根基就會更加紮實。

不過在這之前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困難需要他們去解決，那就是以後由誰帶領燃居，為燃居出謀劃策，當燃居的定海神針。陸老爺子的身體情況如今還沒有為外人所知，可一旦傳出他病重的消息那麽燃居将會亂做一盤散沙，因為陸家食譜除了陸家人外無人見過、學過。

第二天一早陸蓁回家換了身衣服就去了學校，一進教室蘇妤就擔心的問她：“蓁蓁你昨天回家陸老頭沒把你怎麽樣吧？”

“我沒怎樣，不過他就有事了。”陸蓁昨晚沒睡好，今天揣着倆黑眼圈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蘇妤瞪大雙眼吃驚道：“你把他打啦！？”這天馬行空的腦子真配得上她這一年學的美術知識。

“我像是那麽不尊老愛幼的人嗎？他生病了，昨晚被我氣暈進了醫院。”陸蓁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從課桌裏拿出書來：“你先去坐好，等下了早自習我再跟你說。”陸蓁翻開書開始背單詞，蘇妤正想說什麽的時候班主任就進了教室，便只好揣着顆好奇的心回了自己的位置。

本來陸老爺子進醫院作為晚輩的她心裏該是擔心的，可陸老爺子身體硬朗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蘇妤覺得陸老爺子應該沒多大事兒。

等下了早自習後，蘇妤立馬轉身跟陸蓁詢問昨晚事情的全部經過，可在她了解後就沒法再好奇了，反而開始擔心起陸蓁：“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陸蓁無可奈何道：“就他那身體我還能怎麽着，只能是認真完成他給我的任務，學好食譜，繼承家業。”這家業承受不起啊，要不找個願意入贅的？呃，還是算了吧。

昨天陸蓁想了一夜，最終決定試着跟陸老爺子好好相處，為了讓陸老爺子能順遂的過完這最後一段光景，往後她會認真完成陸老爺子給她的任務，達到陸老爺子的要求，因為她可不想成為那“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千古罪人。

陸老爺子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裏陸蓁把陸老爺子當孩子一樣對待，耐心極強。尤其是在陸老爺子醒來的那天起陸蓁還給他放相聲，那相聲是陸蓁以前看演出時在現場錄的，雖然只有聲音但也有趣的緊，一開始陸老爺子還能忍住不搭理陸蓁，但過了兩天後就忍不住開始跟陸蓁讨論起來，爺孫倆僵硬的氛圍就此得到緩和。

出院這天是周末，到家後陸蓁就跟陸老爺子說：“住院這段時間裏我給您放的相聲好玩吧，今天人家要在德慶樓演出，想去看嗎？”

“看啥看，有啥好看的！”陸老爺子也就嘴上逞能，其實心裏想去的緊。

在跟陸老爺子和諧相處的這段時日裏，陸蓁也算是摸清了他的性子，嘴硬得很，于是陸蓁就給他一個臺階下：“什麽都好看，票我都買了，你不去那我可去了，這也是錢吶，可不能浪費咯！”

“你個不孝兒，就留你爺爺我一個人在家裏，虧你想得出來，我也去！”看吧，這臺階一給，他就順着下來了。

午休後爺孫倆坐着車慢悠悠的去往德慶樓劇場，此時劇場旁的一家飯館裏一群男生正吃着飯：“那姑娘可能真是瞞着家裏來的，那天回家肯定是給家裏人逮着了。”

“哎，隊長，你說那小姑娘今天會來嗎？”

張鶴榮搖搖頭：“這難說，從上次那晚過後人家都一個月沒來了。”

“你們說誰呢？”入隊不滿一個月的沈九煦一臉好奇地看着他們，德思社每兩年會調整一次隊伍，沈九煦在今年四月中旬進了二隊，之前他一直在青年隊裏所以沒見過陸蓁。

身為九字科的四師兄邵九雲遵從師命愛護師弟，第一時間開口替沈九煦解答：“一常來看咱們演出的小姑娘，你入隊這一個月裏她沒來，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

沈九煦今年二十五歲，雖已入科但還沒拜師，他在成為一名相聲演員之前只是一個剛大學畢業的藝術生，因為喜歡相聲便通過招生考試進了德思社學習，之後用整整兩年的時間刻苦學藝被班主顧德明賜字入科，入科後又在青年隊裏磨煉了近一年多光景，終于在今年這個槐花紛飛的季節進入正式隊伍登臺演出。

這廂爺孫倆終于到了德慶樓，檢票進場後陸老爺子就一臉嚴肅的坐在座位上，陸蓁覺着他不像是觀衆倒像是個來視察的領導，越發覺得自家爺爺可愛的緊，一時沒憋住笑出了聲兒：“您真不像是個來看相聲的。”

陸老爺子鼓了一眼笑他的陸蓁：“你沒邊兒了是吧？”這是陸老爺子第一次看見陸蓁有這樣開朗的一面，以往陸蓁在他面前從來沒有這麽放松過，也許這個德思社對于她來說真的是意義非凡吧。

主持人開始報幕，開場的是周九烊和他的搭檔楊九越，今天他倆表演的是《反七口》，一上臺就看見坐在前排老位置上有一個月沒來的小姑娘，周九烊當即就調侃上：“呦呵！這姑娘一個月沒來還能買到從前的座兒，厲害呀！”

“那是來這兒的人少！”楊九越在一邊兒拆臺，不過這是真話，都一年多了還是只有陸蓁在買前排的座兒。

周九烊給自家搭檔胸口來了一錘：“嘿！你又想幹啥！才第一場你就要跟我杠上咯是不！？”

陸蓁沒來看演出這些個說相聲的竟然這麽清楚，陸老爺子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陸蓁：“他們跟你這麽熟！？”

“不熟，就是他們的演出我都沒怎麽落下過。”陸蓁俏皮一笑，順手為陸老爺子倒了杯茶。

陸老爺子側頭眯着眼看向為他斟茶的陸蓁：“是嗎？那你背着我逃了不知道有多少節課了吧。”

“呃……不說了，咱認真看表演啊！”陸蓁立馬轉移話題認真看着臺上的表演，陸老爺子也沒真想為難陸蓁，話題扯開後也就順着陸蓁看起表演來。

今天演出共有六個節目，此時才進行到一半，身旁的陸老爺子就已樂得臉褶子都深了些許，兩眼神采奕奕，精神抖擻。

“接下來請欣賞相聲《賣估衣》，表演者沈九煦、宋鶴昀！”由于德思社人口短缺，今天德慶樓劇場的報幕人員是他們二隊從別的隊手裏搶來的文文。

陸蓁啓唇低喃：“沈九煦？沒想到他竟然進了二隊。” 看着臺上身着藏藍色大褂的沈九煦，陸蓁心道這一個月她都錯過了什麽，不過這大褂顏色還真不襯他，看着臉色有些不好。

剛剛在側幕簾後沈九煦就注意到了前排唯一的兩個觀衆，但因光線太暗所以沒看清他們的模樣，上臺後借着燈光才看清他們是爺孫倆，老爺子滿面紅光，神采奕奕，坐在他身旁的女孩紮着長長的馬尾，臉蛋白皙，有一雙好看的笑眼。

這些節目陸蓁早已耳熟能詳，所以有時也會覺得無趣了點，但這場《賣估衣》陸蓁看的卻很入神，因為逗哏的沈九煦在其中添加了新內容，不過他的搭檔有點接不住這樣的包袱。

場子有些冷，大部分觀衆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所以不是很懂這場《賣估衣》裏的新料，就連之前一直可樂的陸老爺子都靜了下來。

這就是代溝，沈九煦的這種表演方式想走花路不容易啊，不過陸蓁倒是挺喜歡的，這很符合現今的流行趨勢，德思社不能只吃老本，是該注入新血液的時候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表演方式，沈九煦知道自己的表演方式不吃香，但這就是他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所以即使現在沒人懂，但他相信遲早會有人懂的那天。

不用遲早，因為現在就有人懂：“加油！”陸蓁注意到沈九煦眼中閃現的失落，于是在他即将轉身離場的時候，陸蓁朝臺上揮手鼓勵道。

這段時間以來他的演出反響都不是很好，不過比在青年隊的時候還是要好些的，起碼還有不少觀衆不是嗎？正自我安慰的沈九煦以為是自己幻聽，還好身旁的搭檔扯了扯他的袖子，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轉身鞠躬答謝。

離得近就很容易看清臺上人的一舉一動，注意到沈九煦那一瞬間的呆滞，陸蓁突然有些心酸，臺下十年功，臺上三分鐘，為的不就是觀衆能聽懂他們演的是什麽嗎？不就是希望能得到觀衆的肯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