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段幹卓聽罷恍悟,大叫:“原來如此!”
他初見那本醫書驚愕不僅因為它是憑空冒出來的,更因為它上面記了能解冰蠱毒的法子。上面記載這蠱毒一旦進入人體極難剝離,但這蠱毒更喜極毒極陰之活血,故有個法子能醫,那便是選個身中多種劇毒且體寒的人做引毒人,将那蠱毒引出來,再按照這本醫書上的藥方慢慢調養彌補蠱毒造成的虧損,體才能大好。但這種法子極難成功,那幾種劇毒往往一種便能要人命了,誰又能兼種十多種且活下來呢?故只有體質極特殊的人才能做這個引毒人。段幹卓看時驚出一身冷汗,他雖不知自己到底身中哪幾種毒,但知道的那幾種卻與書上一致!且再猜想湛淵将自己與那麽些人同扔在寒冰窖中,怕是就是為了讓他們血寒。段幹卓當時驚得打冷顫,就是怕這一切都是元恪所為,畢竟是他身中蠱毒,且他又在這谷中,最容易把這本醫書塞進書箱……但後來又想到元恪的心性,知道他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對自己又是那樣一番情誼,再加上那日他對自己的一番剖白,段幹卓便徹底打消了這種疑慮。只想,既然抓自己的人是湛淵,那麽做這事的人也必是他了,只是湛淵與元恪互不相識,且元恪又與自己親近,湛淵這樣費多年心血替他找解藥又是為何?
直到聽到元恪這樣說段幹卓心裏才恍悟過來,這事沒差,一定是湛淵做的!那湛淵這幾年在江湖上搞得腥風血雨,雖意在九鼎,但也缺少了個由頭,倒也有可能是為了拿元恪前皇孫的身份做幌子,所以當初抓了那麽多人做引毒人,費勁心思想救他。
只是那本書又從何處冒出來的?自己同小籠包講了書箱裏的書沒看過那書箱裏便多了一本……不,不會!可能真是因為自己大意才漏過了那本醫書。雖然是太巧了些,但世上的事多是這麽巧,自己兜兜轉轉找了一圈,能救元恪的法子不正是自己嗎?想了這麽些,段幹卓越發不放心元恪,生怕他将來有天被那歹毒的湛淵捉了去,就想,以後一定保護好他,不能讓壞人得逞。
看元恪仔細瞧着自己的臉色,段幹卓忍不住咧着大嘴一笑,“小籠包,我找到救你的法子了。”
元恪愣怔了一會兒,才微張着嘴回過神來,“阿卓,你……你說的是真的?”
“當真……我又怎會拿這種事哄你?一會兒便替你醫好,明日你不用再忍毒發了。”
元恪仰天閉眼輕吐了幾口氣,才把他擁進懷裏,“阿卓……阿卓……”想自己七年的折磨總算要到頭了。
元恪好半天才緩過來,搓了搓臉,“到底是什麽法子能救我?”
段幹卓一臉嘚瑟的挑了挑眉,又開始胡說八道,“不知道了吧?我也是剛知道,原來我這血可特殊了,世上絕無僅有的好血,能治百病!對付你身上的蠱毒很容易。”
元恪慢慢松開他,“你什麽意思?要拿你的命換我的命嗎?”
“你想哪去了?我怎麽可能做這種舍己救你的傻事?”段幹卓一白愣他,掏出那本書給他看,正經道:“不逗你了,你看,原來我中的毒與你身上的蠱毒相克,我先用我的血把你身上的蠱毒給你引出來,蠱毒進入我的體內正好可以食掉我身上的毒,竟然就這麽巧!”
元恪疑惑地翻了翻,果真見書上最後一頁寫着蠱毒可以解引毒人身上的毒。就同段幹卓對那萬卷醫書滾瓜爛熟一樣,他對這本書中的每字每句同樣記得爛熟,他記得書中原先并沒有這一段,細看下發現那字跡與前面稍稍不同,便知道這幾句話是段幹卓自己加上去的。其實這書便是他放進他房裏的,他費盡這些算計就是為了今日!當初關他五年,拿毒浸着他,好不容易等到他能為自己引毒了,他卻又被辰司殺救走。元恪恨得牙根癢癢,多次派人打探無果,便又忍着蠱毒的病痛親自尋了他一年,還好他竟也傻乎乎的在尋自己。再見他那日便想派人将他抓回去,但也知他武功奇高,辰司殺又在近處,不容易得手,好在他對自己倒也沒提防,便想先應承住他,慢慢找機會下手。跟他來到這谷中後,看他面容身形姣好,不知怎地對他生出些欲望來,原也是羞辱他的意思,再加上恨極了他,便想看看他如女子般在自己身下承歡時是什麽情态。後來見這傻子對言敏那般癡情,自己心中更是難言的嫉恨,便殺了言敏,三言兩語将他哄上了床。再見他為自己尋法子,自己便把那本醫書放進了他房裏……
元恪之所以故意讓他知道這個法子也是一時好奇,想試試他看他是故意裝出對自己的這份好來還是拿了份真心待自己。若他肯心甘情願的拿命換自己的命,自己就省了番功夫;若他只是裝裝樣,将來再将他囚禁起來強與他換血也是一樣的……只是,元恪總覺得他不會做出這種傻事來,現在,元恪倒真拿不準了,難道,他對自己還有真心不成?
事到如今自己一番算計總算沒白費,可看見那幾行字元恪心裏卻升了幾分難言的滋味,他明知那蠱毒進了他的身子他便會發作得更快,更難逃一個死,他為何還會寫這幾行字來寬慰自己?元恪想自己都沒有這番細致的心思,不然自己就添上這幾行字了,讓他死得更不明不白些……
事到臨頭自己卻生出了不忍,忍不住的想這傻子對自己倒像實打實的好,當真要拿他的命換自己的命嗎?元恪做事心狠手辣,從不拖泥帶水,更何況是終于能使自己擺脫冰蠱毒的事,若換了任何一人,元恪必是眼都不眨,可現在卻……元恪也不傻,知道自己怕是假戲做多了真動了幾分情,只是這情有幾分自己也拿不準……一想到這便又狠下心來,想這人必須得死,不然自己将來必會為他誤事更多,不管情多情少都該趁早了結。更何況自己遭受這七年生不如死的折磨便是拜這人所賜,他也不過是故意裝出這副對自己好的假面來,或許想彌補他幾年前做的那些龌龊事?更或許有別的陰謀!義父千叮咛萬囑咐不能受了這人的蒙騙,自己怎麽還不長記性呢?這樣一想便覺得也該讓他嘗嘗那蠱毒噬骨的滋味!
如此下定了決心,元恪還裝出一副糾結的神色,“阿卓,這個法子能成嗎?若不成我倒不打緊,就怕連累了你。”
“能成!”段幹卓胸有成竹的一拍胸膛,“你沒看這上面都寫了,好幾個人都解了蠱毒,再說你還不信我嗎?若沒有十成的把握我是不會同你說的。雖然幾日前我便看到了這個法子,但苦于沒找到雙頭水蛭,不能叫咱倆的血調混,将你身上的蠱毒引進我的體內。剛巧昨日我下河洗澡一只雙頭水蛭就爬到了我的腿上,你說這不是就是天意嘛。”
那水蛭也是元恪抛入水中的,他也知道自己做的太着急了些,容易引起他的懷疑。但眼看蠱毒又要發作,元恪一想起那滋味便害怕,便急着做了。
元恪不知他是否疑心自己,便試探着說:“阿卓,你……你不覺得太湊巧了嗎?怎麽剛找到法子便尋到了雙頭水蛭?而且你中的毒正好能解我的蠱毒?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
段幹卓不想将自己疑心這一切都是湛淵安排的事告訴他,怕引起他的恐慌,便道:“莫怕,不管發生什麽我都能保你平安。”
元恪躺在床上,看到他拿出了那只一紮長的雙頭水蛭,一時心慌得砰砰跳,不由脫口而出,“阿卓!算了吧,我們別試了。”
“怕什麽?”段幹卓躺他身旁輕笑,“你想着過了今天便不會再遭那罪了,也就不怕了。”
元恪咬牙,雖然明知結果,也明知不該再動搖,但還是問出了口,“對你當真無害嗎?那蠱毒不會轉到你身上嗎?”
“不會。”段幹卓抓起他的手親了一口,把水蛭一頭放了上去,咧嘴一笑,“想想也知道,我這人頂自私,怎麽可能做出那種傻事來?你別傻了。”
覺得手腕一痛,看那水蛭急不可耐的一頭紮進自己手腕裏,元恪驚得扯出了它,坐起身痛苦的捂住了頭,“不試了……你好好活着。”
段幹卓将他摟緊了懷裏,溫存地拍着他的背,“信我。我沒同你說過,我這人不僅膽子小,更怕疼,怎麽舍得讓自己遭那份罪?這實在也是救我,不然我身上的毒發了,只怕将來比你死得還慘。”
元恪沒聽進去他說了什麽,只覺得自己怕是要毀在他身上了,明明就要擺脫這糾纏自己這麽多年的噩夢了,自己卻又偏偏舍不得……甚至在剛剛那一瞬間他想的是,哪怕自己死了,也得讓他活着……這情怕是深得……
元恪一把推開他,踉踉跄跄的就要往外走。見段幹卓想跟來,元恪閉了閉眼,“先生,你讓我靜一靜,讓我再好好想想……”
元恪轉身奔了出去,腦袋裏不住的轉着這些日子他對自己的好,這世上再也沒人這樣對他好過了,他心裏通透,知道連義父對自己也有幾分利用,卻看不清他對自己的好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
元恪恍惚間走到了出谷的崖邊,忍不住向下望了一眼,猛然生出了離開這裏的念頭……離開,便是給他條活路。
那自己呢?以後還要受這些折磨不成?自己這些年的苦等又該怎麽算?
不等想清楚,身體的幾大穴位針紮似的迅疾一疼,那熟悉的疼緊接着如潮水般宣洩而來……後面的事元恪便記不大清楚了,只模模糊糊記得自己又痛的發了瘋,又是他将自己背了回去……
再醒來時暮色昏沉,元恪按着腦袋想了半晌忙伸出手腕一看,一顆紅豆大小的傷疤。強拖着步子挪出門去,卻見那人正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在樹上上蹿下跳的摘桃子。
一看到他,段幹卓吓得從樹上掉了下去,不等爬起來便叫道:“你怎麽起來了?!快回去好好躺着。”
元恪不動,等他跑到自己身邊時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看清後,元恪心中大恸……雖然一切都是自己的安排,但卻在這一刻實實在在的恨毒了他。
“小籠包……你去哪兒?走反了,床在那邊。”段幹卓陪着笑拉他,卻被狠狠甩開了手。
“小籠包,怎麽了這是?這是好事!真的,你看,咱倆現在都沒病了,将來肯定能白頭偕老。”
“你想去哪?你跟我說,我背你去好不好?來,上來。”
元恪住了步子,一趔趄半跪在地上,咬牙切齒道:“好……那你送我出谷……我今生都不願再見你!”
元恪發覺自己一眼都不敢再看他了,一看到他就想到他活不了多久了,心裏就跟劍刺似的難受……
段幹卓一呆愣,“你睡糊塗了吧?說什麽糊塗話?”
元恪擡眼緊緊盯着他,“先生若真對我好……送我出谷,一生不相見……元恪還有活路。”
段幹卓心疼得一縮,連他也嫌棄自己了……顧自強笑了笑,“我們不是說好了嘛……好一輩子,呆在這一輩子。”
“我後悔了……我不想呆在這……更不想再看到你……”
“你別說這種話……我們當初說好要相好的,也立了盟誓……這種事不能當兒戲的。”段幹卓無措地緊緊拉住了他一只胳膊,“我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你說,覺得我哪裏不好你盡管說,我以後一定改成不成?嫌我絮叨是不是?以後我少說話,我也覺得自己很聒噪,我也很嫌自己這樣……你放心,我一定改一定改。還有床上的事,我都聽你的成不成?你想怎麽來怎麽來……哦,我知道了,你想當家是不是?以後咱家就你說了算,我一定好好聽你的話……”
元恪一只手痛苦的按住了頭,“別說了!”
段幹卓試探着拉了拉他,見他沒反抗忙把他背了起來,往肩上托了托歡喜道:“我知道你剛剛是難受才說這些氣話的,再忍忍,一會兒就不難受了,以後都不難受了……”
直到把他背到床上,元恪還是緊緊咬着牙不做聲。段幹卓心裏惶恐又不放心,不知道他為什麽有了要離開的心思,挨他躺下小心翼翼道:“鍋裏給你炖着雞湯呢。你還想吃什麽盡管說,我去給你做。”
見元恪拂袖背了身,段幹卓心裏更加忐忑不定,笑嘻嘻道:“我人雖然有些小毛病,但總的來說也不錯,真不是我自吹,你看,我做飯這麽好吃,武功又高,可以保護你,相貌也不賴,名氣又大,你再上哪找個跟你那麽般配的去?”
元恪剛也是恨極了才說出要走的話,現下雖稍稍冷靜了些但心裏還跟亂麻似的扯不開。要照他的原意,想法子跟他換血後再哄他說出無歸劍的秘密,然後一劍殺了他,也好出出心裏憋了這些年的怨氣。可事真成了,元恪心裏沒一絲喜悅,反難過的很,殺他也是無論如何做不到……忍不住閉眼想,罷了,他既然已經這樣了,就讓他自生自滅也好,況且自己對他的情也早該斷了,此時不走只怕将來更難脫身。于是暗暗定心要走,臉上反而舒緩了些,還是氣籲籲道:“你是裝糊塗還是真不知我為何生氣?”
看他肯跟自己說話了,段幹卓受寵若驚,急得抓耳撓腮,“小籠包,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你……你也知道我這人憨,你快告訴我你為何生氣,我馬上就改!”
元恪又轉過身來瞧了他一眼,飛快的低下了頭,低聲道:“我不想同你換血就是怕你出什麽事,雖然我們兩個現在都好了。可你也不該自己就做了,若你真被我連累出了事,那我怎麽辦?”
段幹卓聽罷他的話心裏更是感動,又往他身上貼了貼,“小籠包,原來你是擔憂我才生氣的,我向你保證,以後一定照顧好自己,再也不讓你擔憂了行不行?”
元恪不再鬧,笑出來聲,“你自己數數,自打咱倆好了後你向我保證了多少事了?真有哪件做到了?”
段幹卓嘿嘿笑,“我毛病是多,但我段幹大俠說話算數,保證了的事絕不犯第二次。還有……你也別再說要抛下我的話了,我聽了心裏怪難受的。”
元恪淺笑,“好,再也不說了。對了,阿卓,無歸劍裏到底有什麽秘密?為什麽世人都哄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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