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湛淵大軍進得大開的城門來,此時才申時,卻見家家戶戶俱關門閉戶,滿城見不到一個人影,只還能看到小攤子前冒着熱氣的饅頭蒸籠和吃剩的飯菜。一只懶懶曬太陽的癞皮狗一看到這些人馬,吓得“汪”地慘叫了一聲跑沒了影。
湛淵扮作一校尉,耷拉着眼皮騎着馬混在人群中,走不多久見一身強體壯的絡腮刺客竄了出來,大叫了一聲“狗賊拿命來!”就使着輕功拿劍向為首的人殺去。
為首的是湛淵早就安排下的假冒自己的人,見有刺客也并不慌亂,鎮定來迎,加上其他人相助,不多久就把人拿下了。
為首的扮作湛淵的那人剛要取他性命,便聽到湛淵道:“慢着。我問他一句話。”那人忙住了手。
湛淵輕夾了馬肚兩下,慢悠悠地過去。臨到他跟前,湛淵把手腕搭在馬脖子上,微低了低頭,“你是何人?為何要殺湛淵?”
那絡腮莽漢破了頭,流了滿臉的血,仰頭喝罵道:“你這狗賊!人人得而誅之!”
湛淵眨眨眼,“我殺你父母兄弟還是妻女了?”
“老子赤裸裸光杆子一條!”
“那我不解了。”
“呸!”那刺客仰頭吐了一口血水,正吐在湛淵臉上。
衆将士慌張,把那人的頭死死按在了地上。
那人仍是厲罵不止,“湛淵!你傷萬千無辜人命,毀這天下一世太平!你将來必不得好死!你殺我童樸一個不算什麽,因為全天下人都在伺機取你性命呢!你去問問,天下哪個不恨你?!……”
湛淵不在意地接過手下遞與的手帕,揩淨了臉,“哦,我明白了。若你我有私仇,我今日倒可以饒你一命。可惜你只是想留名,那便成全你吧……”湛淵騎着馬前行了兩步,左手抽出佩劍往後不經意地一用力,正穿透了那人脖頸。
湛淵連看也不看他,只納悶地嘀咕道:“想在史上留個名的宵小之徒怎麽這麽多?不怕留的是個爛名嗎?”說罷抽出了劍,熱血嘩啦在地上一灑。
臨到了宮門口,才看到幾個人影。不過是些匆匆往外溜的宮女太監,慌慌張張的背幾個包袱,或二三相攜或形單影只,貼着宮牆縫往外跑。見到大軍有吓得尖叫一聲往回跑的,也有個小太監吓得慌了神,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湛淵走到他身邊,用還沾着血的劍挑開了那小太監背上的包袱。是些貴重的珠寶。
“饒命……饒命啊……”小太監覺出了冰冷的劍尖在自己脖子上劃過的觸覺,磕頭如搗藥,尖聲尖氣地告饒:“饒命……我還有個娘……”
湛淵被他逗笑了,沖身旁的劉貴和手下道:“我突然記起個笑話來,講給你們聽聽。有個人跟我說,湛淵是個五六十歲的糟老頭子,還跟他師娘通奸,被他師父砍了子孫根……哈哈……那人還跟我吹牛說,他打敗了湛淵,就把湛淵丢去宮裏當太監了。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劉貴等人吓白了臉,連氣都不敢喘,哪裏還敢笑?
湛淵自己笑了幾聲便笑不下去了,收了劍拉住劉貴大踏步往宮裏走,朗聲道:“這宮裏的宮女盡管調戲,但太監一個都不許刁難!”
“是!”衆人嬉笑着齊刷刷地應道。
“喲,這是做什麽呢?”湛淵拉着劉貴的手,看到十幾排身着缟衣素靴的文臣,齊刷刷神色肅穆的站在宣明殿前垂首靜立。
湛淵一溜地湊他們臉上看了,見他們眼神都是憤恨與輕蔑,不由得樂了,沖劉貴笑道:“哦,我知道了,是他們的皇帝死了,他們在為他哭喪呢。”
劉貴看到到處都是殿宇高廈、黃彩琉璃瓦,想到自己将來要住在這裏就樂傻了,邊四顧打量邊随口道:“他們真傻,為什麽不逃跑呢。”
“誰說不是呢。走,領你進宣明殿瞧瞧,以前皇爺爺在這上朝時我還跑進去搗蛋過。”
劉貴眨巴着眼,“皇爺爺?”
湛淵懶得解釋,命令将士看守這些文臣,親自走到宣明殿前推開了大門。
兩扇門吱呀呀地推開來,落日的餘晖随之灑了進去。等光亮灑得足夠了,湛淵才看清,那遠處高高的龍椅上坐了個模糊的身影。
湛淵眯眼細細聞了聞那熟悉的熏香,許久的記憶似乎也在這香氣中慢慢複蘇。
聞夠了,湛淵往裏推了劉貴一把,“去點燈。”
“哦。”劉貴應着,略忐忑地邁進了一尺高的門檻。
“皇兄別來無恙。”湛淵也邁了進去,身上鐵甲碰撞的聲響在空曠的大殿裏回響。
“別來無恙。”那人應了一聲,聲音雖不重,但卻無形中透着股不容反駁的威嚴。
劉貴吓了一跳,這才意識到這大殿還有人,轉頭去看湛淵,發現他并不理自己,只好繼續專心的點蠟燭。
随着大殿裏一點點逐漸亮堂起來,湛淵才開始逐一細細打量。
“這些年我可是時常記着皇兄,不知皇兄可還記得我?”湛淵劍尖敲了敲一不起眼角落裏的紫金香爐,發出了清脆的悅耳聲。
“記得。”元珝慢慢睜開眼,逐漸适應了這光亮。
湛淵一擡頭,看清了他。元珝鳳眸薄唇,蒼白臉色,眼神裏洩出一絲頹喪,倒是頭發一絲不茍地束着,衣冠也一絲不亂。很陌生的一副面孔,絲毫找不到幼時的一點印象。
“其實若論起來,也算我愧對你。”元珝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但我并無愧疚之情。”
湛淵笑了笑,“皇兄果然鐵石心腸。”
元珝擡了擡眼,似越過他看向了殿外,“你可看到殿外了?那裏無一武将。”
“那又如何,一群迂腐不化的書呆子,待會兒便一塊削了他們的腦袋去!”
“書呆子?”元珝喃喃了一聲,站起身,“你知不知道,就是這群書呆子谏阻納質、修定律令?他們哪個在地方上不是治政優異,拂一方百姓?元恪!你出去找個尋常百姓問問?他們中可有一個貪官污吏?你憑什麽殺他們?”
湛淵似沒聽到,用劍挑了那香爐的爐蓋,随手往大理石地上一丢,發出了刺耳的一聲響。劉貴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點完最後一盞燭燈,心想這裏燈真多。
元珝慢慢走下來,走到了他身旁,“朕!你可殺;他們,你不許傷!”
湛淵拿劍在香爐裏認真撥拉着,随口道:“我為何要聽你的話?”
“你若想要這天下,必先善待它。”
湛淵住了手,擡起頭看向他,“原先我只想要這天下,但不知道要來做什麽。不久前我突然知道了,知道要來這天下做什麽了。”
元珝不解,“什麽?”
湛淵猙獰的半個嘴角一翹,眼一眯,“糟蹋!”
元珝一手在衣袖中握了握拳,大聲斥責道:“荒唐!”
湛淵笑了笑,又低下頭認真翻爐灰,“這天下本來就是我的,我想怎麽糟蹋便怎麽糟蹋。”
“笑話!這天底下的人哪個不是父生母養?與你有何幹系呢?如何便成了你的?”元珝斜眼睨着他。
“如何不是我的?”湛淵從香爐底下翻出了一個小小的黑色物件,小心地用劍尖挑了出來,開心地笑了,“小時候皇爺爺罰咱倆抄書,你便慫恿我把他最愛的扳指丢這裏,他急的差點把整個皇宮翻過來,到最後也沒找到……原來這東西還在,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那是自然,你只記得家國天下,哪裏記得這小東西?”湛淵将那只黑扳指揩淨了,便套在了右手大拇指上,“天下如何不是我的?皇爺爺本想傳位給我,是你!是你撺掇了段幹卓,讓他給我下了冰蠱毒,受這些年的折磨……還讓他挾持我出宮……是你搶了我的皇位,害我在外颠沛流離!”
劉貴聽着吃了一驚,悄悄地躲到了柱子後。
“什麽?”元珝蹙了蹙眉,“你竟是這樣想的?也難怪,那時候你才十二歲,可能記錯了吧。”
湛淵不由冷笑兩聲,“怎麽?到這時候了你還想否認?”
“不。只是此事與段幹先生無關。”
湛淵的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一下,一手抓緊了劍,獰道:“什麽意思?”
“段幹先生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不知你為何會疑心他。冰蠱毒是我給你下的。”
“胡說八道!”待聽明白他話的意思,湛淵臉上青筋暴了出來,以劍指他,“再胡說我現在就殺了你!”
元珝面無懼色,只笑了笑,“段幹先生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感念他的恩德,我做的事也不想栽在他身上。我已經坦白了,也算卸下了心裏的一樁事,信不信在你。”
湛淵咬了咬牙,“回宮的路上,我親眼看到的,是他!是他将蠱毒放進我的碗裏……”
“我不知他放你碗裏的是什麽,但肯定不是冰蠱毒。蠱毒是回宮後,淵寧帝下诏要立你為太子時我給你下的。冰蠱毒第一次發作極快,那也是你當晚便發急症的緣由。”
“不會……”湛淵拿劍的手有些無力,“明明是他!若不是他與你同謀,當初他為何要挾持我出宮?!就是他!”
元珝搖了搖頭,“段幹先生為人光明磊落,更無一處對不住你,我倒不知你為何要把他想那麽龌龊。當初淵寧帝見你中蠱毒已廢,便想棄了你。段幹先生那時是誅馭門門主,深得他信任。淵寧帝便把這事交給了他,派他賜你一杯毒酒。可是沒想到段幹先生竟然帶着你連夜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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