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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宵夜,受邀的人自然也明白太早出現是不會受歡迎的。夫人和大少奶奶确實挨到了接近戌時二刻才來到北苑。

慕容青絲一早已有安排,因而待她們出現在苑門口,便有傅子丞引着到直接到慕容青絲起居使用的廂房。

至于慕容青絲為何會選在自己閨房的外間見夫人和大少奶奶,倒是也有親近的裝作不經意地好奇過,但被她以「都是一家人,何妨?」這種四兩撥千斤的說法打發了。

別人怎麽想佟清世是不清楚,對她瞭解至深的他可知道這中間定是有目的的。

只是他不能第一時間确認那個「目的」。

慕容青絲吩咐了他和傅子謙做其他的事情,所以等到夫人她們一進北苑的門,他就得出去把事都辦好。

雖然有些擔心只有珠兒一個人在慕容青絲身旁伺候,不過想到依她慎密的心思必然做了萬全的準備,便也能稍稍放下心,專注完成她給的交待了。

而廂房這頭,慕容青絲早備好了酒菜點心,坐在桌旁候着她們出現。

「絲兒,我們是不是來得晚了點?等久了吧!」

慕容夫人剛進門,還未來得及入座,先堆起慈祥的長輩笑容,和藹可親地詢問。

「二娘這是說哪兒的話。」慕容青絲一貫清淡的語氣講起客套話來亦教人聽不出她真正的心思。

一邊說着,她一邊擡起手示意身旁的兩席座位:「來,二娘快坐下。大嫂也別站着了,快入座。」

然後又對立在一旁的珠兒比了比慕容夫人與大少奶奶面前空空如也的杯盞,珠兒連忙會意斟上了酒。

「單是用個宵夜,又只有自家人在,我也沒讓他們多準備,僅叫蘇大、單二溫了水酒、簡單做了些小菜,二娘可別嫌棄。」

慕容夫人的眼中迅速閃過一抹詭異的光。

接着,她笑意盎然地捧起慕容青絲的手拍了拍,親切說道:「妳這才是說哪兒的話!這麽一大桌子的菜還說『簡單』,若叫旁人看了去,指不定要嘀咕我們慕容府如何奢華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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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臉上即時挂出滿滿的感動暢快的神情,變化快得令人以為先前的奇異是自己看花了眼。

「是啊,都是一家人,不必見外。」安靜就座的錢淑儀适時搭腔。

「大嫂也這麽說那我便放心了。」

慕容青絲率先舉起酒杯向在座的另二人致意。

待一盞結束又吃過幾口小菜後,才再開了口。

「其實好些天前就聽他們說二娘和大嫂想見我,可我人不太舒服,一直卧床,連城裏幾個管事每月固定的會面都延滞下,所以把二娘和大嫂這邊也耽擱了。青絲先向妳們賠罪。」

說罷,又斟了杯酒,一飲而下。

「沒事沒事,二娘知道妳是為了家業勞心勞力,妳嫂子也是明白的,怎麽會怪妳?」

「那就好。」她螓首微颔,忽地問,「二娘和大嫂怎麽都不動筷?莫不是嘴上說諒解,心裏其實還在怪罪青絲吧?」

「怎、怎麽會?娘和我只是……剛用過晚膳不久,還不太餓罷了。」

「是嗎?」

她像是完全沒察覺自己大嫂說話時結結巴巴的心虛态度似的,冗自不停手地吃着。

而她不作聲,在座另兩人也如坐針氈般浮躁卻沉默着,不敢随便找話題。

直到她看上去大約是吃夠了,拈來絲絹拭過唇,桌前這才又響起對話的聲音。

「二娘和大嫂來找我,有什麽事?」

「既然絲兒問得這麽爽快,那二娘就直說了。」

「這是自然。」整暇以待。

「二娘不知道我那蠢表姪做了何事惹得絲兒如此不快、非要趕盡殺絕,但想請絲兒看在二娘這點薄面上,放過曹家人吧。」

慕容青絲面無表情盯着滿臉谄笑的慕容夫人,等她話音一落,立刻轉向大少奶奶的方向。

「大嫂不會也是為這事來的吧?」

「呃……畢竟是姻親……」

聽到慕容青絲用那平平的腔調明知故問,自知「名不正、言不順」的錢淑儀幾乎要說不下去。

「沒看出來,『表哥』的人緣原來蠻好的嘛。」

本是沒什麽起伏的聲調在說到「表哥」兩個字的時候刻意突出,像是在嘲諷人與人這攀親帶故套近乎的習性。

她一手撐着下颚擱在桌上,慢條斯理地數着離她最近那隻盤子裏盛的糕點。

彷彿全副注意突然都被吸引了過去。

既不回答也不轉開話題。

任由沉默蔓延着,将期待答桉的人的忐忑模樣盡數收在眼底。

等到覺得她們受的煎熬差不多夠了,雙手輕輕一拍,然後圈在一起。

「不過抱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

秀眉稍稍蹙起,不知是否回想起了什麽不太高興的經歷。

「這……連二娘和妳嫂子的面子也不能給嗎?他畢竟是二娘的娘家人,也是妳的表哥啊。」

話音剛落,慕容青絲即刻毫不掩飾地冷哼了一聲。

「是啊,會雇殺手襲擊『表妹』和『未來表妹婿』的『表哥』,大概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吧。」

眉間的摺痕疊深了幾分。

見慕容青絲态度堅決,慕容夫人努力維持的笑意徹底僵在嘴角。

「絲兒,之墨他只是……只是年輕氣盛……」

慕容青絲淡嗤:「我也很『年輕氣盛』的,二娘。」

「絲兒妳的意思……」

「不是我不想給二娘和大嫂面子,可此事斷然沒有回旋的餘地。但凡與我們慕容家為害的人,我都不會手軟。」末了,斜睨向慕容夫人,「哪怕是二娘的娘家人。」

頓下來,纖纖細指無意識地在桌上敲了會兒。

眉頭越皺越緊,在那光潔的額上形成幾道撫不平的溝壑。

她又突然想起般地補充道:「二娘身為慕容家人,定是瞭解我的苦心的,是吧?」

見慕容青絲沒有一絲軟化的跡象,慕容夫人也不再自讨沒趣地陪笑了。

谄谄收斂了表情,視線滿屋子的飄。

偶爾落在慕容青絲臉上偷偷打量,還小心翼翼地在被發現以前飛快移走。

三個人各自坐着,不發一言。

皆是一副難以看出丁點兒心思的深沉神情。

像是無話可說。

又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桌上驀地一片死寂。

只聽得淺淺的呼吸聲逐漸急促,只見到那蹙緊的眉綴出了愈加變得慌亂的眼……

哐啷!

一聲巨響。

近乎一半的餐點猛地被掃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慕容青絲痛苦匍匐在桌上的身影。

「小姐!」

珠兒驚呼,伸手欲觸卻被制止。

慕容青絲揪緊了胸前衣襟,紊亂的呼吸與顫抖不已的身軀無一不說明她此刻正忍耐着某種劇痛。

微微仰頭——極緩的速度,彷彿光是這動作便已費盡了她大半氣力——她瞠大眼看向那張不知何時已由谄默換成得意笑容的臉。

「二……娘,這……是何意?」

話音落下即是止不住的急喘。

連言語都困難至極!

「慕容青絲,終于讓我找到機會可以正大光明除掉妳了!」慕容夫人站起身,暢快地哈哈大笑。

「妳……!」

「讓妳對自己的判斷如此有信心,只顧防着所有妳不認可的人,難道別人就不會想辦法先成為妳的心腹,然後再從近處下手嗎?哈哈哈……這一回,可是妳自己的『廚子』做的好事,怨不得別人!」

慕容夫人像是不吐不快似的,即便根本抑制不住狂笑,依然一句接一句不肯停。

「原來……那兩個人果然是妳派來的……」

「沒錯!」譏谑的弧深深鑲在那張塗滿豔色的嘴角。「我早知道只有從那小子身上着手妳最不會懷疑,結果真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如願以償。雖然一開始還挺生氣之墨自作主張,怕他動作會讓妳有所防備,妨礙我接下來的計劃。誰曉得竟能藉此使計劃提前成功,實在是上天助我!」

「慕容家的……財産,就這麽、吸引妳,一定要……不擇手段……嗎?」痛苦□□似的聲音,像是咬着牙強擠出來。

「廢話!若不是妳娘中途介入,這一切本都該是屬于我的!」

「胡……說!娘是爹……明媒正娶的……夫人。」

「是啊,是明媒正娶。可若不是妳娘的出身比我好,太老爺又怎麽會允她作正室!」

其實此話不虛。

當年受托寄居于慕容府的慕容夫人與慕容老爺本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但那時當家的太老爺不太滿意慕容夫人乃罪臣之後,身上仍背着罪籍,硬是給另指了一門親事。

一開始慕容老爺對這親事亦是不樂意的,不過将妻子迎進門相處一陣子之後,發覺新婚妻子溫柔如水又知書達禮,實在是不可多得,于是也算是接受了。

再後來,還是賢淑的元配聽說自己嫁進門前丈夫的那些事,出面求着公公做主納了這一房妾。

「我做的一切……只是在排除所有阻礙,拿回原本就屬于我的東西罷了!」

她做的……這一切?!

「難道,我娘也是……」

「妳總算是發現了。我給她喂了一種會使人慢慢變衰弱的藥,所以她才會在生下妳們兩姐弟之後再也補不回來。」

「二娘,我娘她……待妳不薄……」

「那又如何?若是有她在,我永遠是上不了臺面的妾,更何談掌權?只是沒想到除掉她之後放你們兩個小的自生自滅卻是最失策的決定!

「不過沒關系,發現錯誤我及時糾正便是了。妳那個弟弟現在跟我可是近得很,想必是不會阻撓我做什麽的。若是妳寄望他替妳報仇的話就更不需要了……妳別說,那『玉肌霜』的效果還真是不錯。」

端起手在面前裝模作樣地瞧了瞧。

「瓕兒想着給妳帶了嗎?據我所知是沒有的,對吧?不是二娘說妳,做嫡姐做到妳這樣被弟弟仇視的也真是絕無僅有,虧妳還總是一心為了他好。」

她咧嘴危險地笑開了。

「不過妳放心,過不了多久,二娘會讓他去陪妳的。妳覺得……就用一樣的法子送他去,怎麽樣?畢竟是親姐弟,也該教他體會一下姐姐經歷過的痛苦嘛。哈哈哈……」

她高聲狂笑了很久,細致保養着的面容變得猙獰。

「慕容青絲,雖然妳是很聰明,但畢竟還是太嫩了點。」

「……」

慕容青絲的頭緩緩無力地垂下,整副面容徹底籠于陰影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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