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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有人正樂不可歇,放聲大笑得像是幾百年沒笑過了。

那廂也有人克制不住心中源源昇起的怪異感覺,拉了拉已經忘乎所以的人的衣袖。

「娘,我覺得事情好像不太對。」

「怎麽了,淑儀?」

行這些臺面下陰謀詭計的人最注重感覺了,通常沒有好預感的時候事情多半就要出狀況。

因此一聽媳婦開口說此種話,慕容夫人立刻從壓抑多年即将出頭的狂喜中冷靜下來。

「我要蘇大摻的『七日斷魂』應該是服下之後一個時辰才開始作用,可是從我們進來到現在才半個時辰多點而已!」

「……是啊,沒道理這麽快……」

聽她一提,慕容夫人登時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連忙回頭瞧,卻發現本該倒在桌前的那位不知何時竟端坐在座位上,正漠然等着她們的注意力轉過來!

「這是……」怎麽回事?!

沒機會把話問全,慕容青絲已然冷聲截斷了話頭。

「珠兒,去,把裏屋的都請出來。」

「是」

裏屋……的?

慕容夫人與她的表姪女兒媳婦皆是一副疑惑的模樣,盯着珠兒撩起隔了裏屋與外間簾子,朝屋內比了個什麽手勢,然後安靜退回慕容青絲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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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她們開口問,她們好奇的答桉已由走出的那幾個滿臉或痛心或震驚或憤怒的人挑明——

「老爺!」

「夫君!」

慕容老爺和大少爺慕容青珏兩個人手上還挂着顯然是剛松了綁的繩子,一身錦衣看上去卻格外狼狽。

尤其是慕容青珏,他嘴裏居然有絹布塞着還未取下!

緊跟在他們身後的傅子謙手中也握有一些散開的繩索,似是剛從哪裏解下來的。

接着,慕容青瓕難得乖乖坐着滾輪椅子,由任軒推了出來。

「爹、大哥,很抱歉我必須用這種方式請你們來。」待人都出來齊了,慕容青絲緩緩站起身,平靜地看着自己的親人。「不過,相信你們能明白,我已別無他法。」

慕容老爺沒說話,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瞪着枕邊人看了半晌,不知何時竟已老淚縱橫。

「夫人妳這真是……作孽啊!」

「老爺,若不是您狠心,妾身又怎會做這些不仁不義之事?」

「娘!」慕容青珏取出口中的絹布,幾乎是痛呼道,「您怎麽還能說出這樣的話?難到您還不明白,爹這幾年一直是念在夫妻情面上對您睜隻眼閉隻眼嗎?」

慕容夫人聞言一窒,「莫非老爺……」

那投過來的驚駭視線觸得慕容老爺忍不住哀哀嘆了口氣。

「我只當妳是不待見絲兒和瓕兒,誰曾想妳竟撺掇兒媳欲将我兒除之而後快!妳……」

「爹果真只以為是如此而已嗎?」

慕容青絲突兀地插了一句,瞬間使在場幾個人陡然全變了臉色。

「絲兒……」

「爹難到不覺得奇怪,為何娘生下的姐姐們個個夭折,而二娘的孩子每個都能健康成長?」

她說着,向前逼近了兩步。

「爹難道不覺得奇怪,明明身體極好的娘怎麽能在三年之內不經重病便将身子骨徹底弄垮?」

鳳眸睜得圓圓的,清秀臉上一派肅色,纖纖柔荑握緊成拳。

「爹難道不覺得奇怪,兩個不足三歲的孩子在無人問津的情況下要如何生存下來?」

她忽然停下來,嘲諷地自答道:「啊,我忘了,爹并不在意這些。兒子您有了,女兒您也不缺,哪會注意到還有兩個奶娃娃受盡下人欺負,身為主子卻連一頓飽餐都要看下人的臉色。若不是女兒刻意出現在您的書房,或許您已經忘記自己還有一雙小的了吧?!」

簡單兩句話,道盡了她和慕容青瓕幼年那些心酸經歷。

「絲兒、瓕兒,你們別這樣想,爹怎麽會不在意你們……」低低的辯解,所有人都聽得出那底氣有多不足。

雖曾有那些被冷落的痛苦記憶,但後來這幾年他們受到的極寵同樣是不容否認的——即便那是她以勞力心機換來的亦然。

更何況畢竟是生身父親,就算有過再多的不滿,血緣之親無法斬斷。

見到爹親那一臉愧疚的模樣,慕容青絲心中的火才剛燃起便已偃息。

——她畢竟還是會心軟,會記得自己後來得到的好。

輕輕嘆了口氣。

她斂下眼簾,抿緊唇,不再多言。

只不過立刻便有人把話接了過去:

「爹。若不是姐姐幫您解決了當初困擾您許久的分號難題,您真的還能想起我們嗎?」

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那個一直在家人面前扮演貼心幺子、把所有叛逆憤怒獨留給嫡姐的少年,提出了隐約帶着諷刺意味的疑惑。

這一瞬間,他的臉上沒有開朗笑靥、沒有俏皮撒嬌,剩下的唯有深不見底的陰郁。

彷彿曾經出現在所有人跟前的那個任性而天真的人壓根是一道幻影。

「瓕兒……」

「如過真能想起,又怎會任由我們自生自滅?」他搖頭,不給人以開口的機會,「我不懂,難到這個家表面上的平和對您就這麽重要?重要到您可以置結發妻子、甚至親生子女的性命于不顧?」

此話一落,受到質問的長者渾身一震,再也擠不出一聲辯解。

「這些年來,您對姐姐和我的确是寵愛有加,但我永遠忘不了當年,若不是姐姐自己忍着餓把能得到的食物幾乎都留給了我、若不是大哥仁慈偷偷照顧,我根本活不到可以受您寵愛的時候!所以,在這個家裏,除了姐姐和大哥是我的親人之外,我從沒把任何人當做家人,包括您,爹……」

「青瓕,不要再說了!」

原本似乎是要保持沉默了的慕容青絲突然揚高聲調,喝止弟弟吐出更傷人的說辭。

然,已脫口的部分卻無法收回,好似受到沉痛打擊的慕容老爺跄踉地退了幾步,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而被逮了個現行的慕容夫人與大少奶奶不知何時早癱滑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那兩雙仍閃着不明所以的眼睛彷彿還在訴說着她們對自身失敗的不甘。

「爹,很抱歉,這一次我不能再由着您壓下這事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了。這回我本來的目的就是要徹底解決一直針芒在背、讓我和青瓕不得安寧的威脅。」

她頓了下,看向自己的大哥,眸中稍稍流露出些許暖意。

「不過,看在大哥當初可憐我們姐弟倆的份上,今日給您兩條路選,一是您和二娘一齊到杭州的別莊安度晚年,無論您或是二娘都無權再過問家中任何事。當然,二娘可以放心,屬于大哥的那一份産業,我和青瓕絕不會侵占。」

「那……第二條路呢?」沒了方才狂妄氣勢的慕容夫人畏畏地問。

便見慕容青絲鳳眼一瞪:「第二條路就是妳和大嫂一齊進了官府,為妳們這些年來犯下的事贖罪!」

幾聲急促的倒吸氣不約而同響起。

她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雖然基于人情願意放過罪魁禍首,但她卻不願再放過幫兇。

「淑儀……畢竟是珏兒的妻子、妳的大嫂,妳就不能……」看在他面子上也同樣饒恕她?

「二娘還不明白嗎?如果不是二娘逼迫,她豈能進得了慕容家的門?」慕容青瓕仍有些許稚氣的臉上揚着冷笑截斷慕容夫人的說情,「再說這些年來的事總得有人擔着,還是說二娘比較願意親自擔待?」

一句反問立刻教還抱着一線妄想的人噤了聲。

他言裏言外的意思甚至不把那個人當作是一家人來說。沒有尊稱,很顯然他并不認可她「親點」的女子為長嫂。

生死關頭,自私若慕容夫人這般,又怎可能再為她人而舍自己的性命于不顧?

當然是連忙閉緊了嘴。

就在這時,整晚未在北苑出現的佟清世推門而入,四下打量一番。

在瞧清小姐所在的位置後毫不遲疑地步上前,拱手道:「知府大人已到。」

沒等所有人有反應,一聲帶了明顯顫意驚叫轉移了大家對知府突然造訪的疑惑:

「你……你怎麽還活着?!」

話音落下,佟清世一頭莫名地看向發出聲音的慕容夫人,那表情寫滿了不解。

到是慕容青瓕忽地像是領悟到什麽一般疾呼了聲「姐姐!」将所有人的視線又轉回慕容青絲身上——

一絲殷紅自唇角緩緩往下滑……

那一瞬間,彷彿一切都靜止了。

好像不知該作何行動了。

一切動作一切聲音都是多餘似的。

全部的視線都聚集在那無聲墜落的绛色上。

直到落地的一滴暗朱濺起猩紅的星沫時,佟清世如夢初醒,急忙沖上前想接住慕容青絲搖搖欲墜的身軀。

卻不想竟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奔到慕容青絲跟前,在全場人詫異的視線下圈住她。

這人竟是——『殘』了多年的慕容青瓕!

佟清世下意識地望向二少爺的貼身護衛任軒,只見他也是滿臉震驚,看來同樣意外慕容青瓕的雙腿。

「呵……已經……一個時辰……了嗎?」

輕聲呢喃。

稍早前細柔卻有力的嗓音不複存在,有的只剩痛苦得幾近呻吟的暗啞。

「姐姐!我早上要妳服下的那顆『丸子』難到妳沒吃?」

佟清世聞言怔了下。

所有的點轉瞬間牽成一條他不願相信的線!

「我們之中……總要有一個……才能讓爹無話可說……」

慕容青絲探出一隻手,顫巍巍地擡高到弟弟湊近的臉龐,卻無力安撫。

「至少現在是……證據确鑿,你可以按……按我們說好的……」

一滴溫熱落在她頰畔。

她側首看向另一抹心中記挂的身影,确認他看起來完好無疑,放心地點了點頭。

雖然她以為自己用了很多力氣大幅颔首,不過看在身旁的人眼裏更像是痛苦的掙紮,但又已沒有太多氣力還能行動自如。

眼淚立刻流得更兇了。

「……你們……都沒事……」就好。

氣若游絲的話沒說完,但哪還聽得到半點聲音,她已經痛苦得厥過去了!

此時慕容青瓕彷若猛然回神似的擡起頭朝任軒大喊道:「快,快去把煦陽請過來。」

「……诶?」這時候請張家小少爺來做什麽?

「快去啊!」

更大一聲吼催得任軒忙不疊跑出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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