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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青絲步入佟清世廂房時,張煦陽正在為他診脈。

不時有人忙進忙出的,門庭若市。

雖說這屋子的主人只是府裏的一個護衛,然而經過先前那件事之後,沒有誰再能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護衛仆人看待。再加上從他求藥回來昏迷後,府內二位少爺安排了數個小厮雜役專負責照料他一人,俨然彷若慕容府另一位主子一般的待遇!

于是有些眼力的都能看出幾個主子對他的在意。這時一聽到人醒過來的消息,北苑的禁令又已解除,難免都跑來表現一番,力求在少爺小姐面前混個眼熟了。

「怎麽樣?」直直走到床榻前,略顯焦急追問道。

雖然對房中吵雜的情形感到不滿,但此刻慕容青絲的全副心神盡在榻上的人身上,所以并未多說什麽。

但見到床榻上那人依舊雙目緊閉的模樣,忍不住皺眉——不是說已經醒了?

「青絲姐姐。」張煦陽專注診完脈,才回頭招呼,「方才清世哥哥應該是醒過來了一下,不過又睡下了。」

慕容青絲微微颔首,「如何?」聲音輕得幾乎只剩下氣息,彷彿深怕擾了床榻上那人的好眠。

「毒總算是去了七七八八,不愧是能讓我的『丸子』也作用全無的劇毒。」果然厲害。

這件事在青絲當日見了昏迷時的清世之後便尋詢問過。

雖說張煦陽配置出『丸子』是為能抗百毒,但畢竟不是萬能的,吃過自然也不可能達到無毒不侵的境界。而佟清世中的毒不僅是『丸子』不能抵禦,更在他們無法知曉的原因下被完全催化,所以徹底溶進了他的骨血,再要祛除便差不多是天方夜譚了。

也難怪當日這位鬼醫弟子診完會說他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的話——畢竟中的是那麽深的毒呵。

「去了七七八八……也就是說,還有幾分留在他身上了?」秀眉緊蹙,慕容青絲對這個答桉不甚滿意。

「嗯,清世哥哥中毒太深了,那日又失了許多血,總要慢慢調養些時日才能把餘毒除盡。」

聞言,她立刻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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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論他若非為她,也不會拼命走上這麽一遭,單那将他陷入無比危機境況的失血便已是……

所有他經歷的這一切,完全只是為了救她。

而她的初衷卻是為了讓他遠離危險……

這是如何一個惡劣的上天的玩笑!

慕容青絲緩緩合眸,不知多少次在心中問自己: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想他涉險,為他受的罪感到心疼不已。然,又因他為了她隻身犯難而隐隐竊喜。

明知道不該,但是卻難以抑制這矛盾的心情不斷湧現在胸口。

複雜的情緒摻上對他的擔憂,交錯層疊,彙成了一張不破的網,将她牢牢纏在其中,煩躁得無法自已。

可她同樣也明白,若再來一回,相信自己還是會做出一樣的決定,不僅僅是為了青瓕,還是為了……

想到這裏,慕容青絲清秀的臉龐閃過一抹堅定。

至少,毒都已經褪了。

至少,他已經醒過來了。

至少,最痛苦的日子已經過了。

至少……

她再慢慢揚起眼簾,視線無不成巧地闖入另一雙深如濃墨的眼瞳中。

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

他——醒了?!

「……清世!」慕容青絲第一時間坐到床前,「你覺得怎麽樣?」

「……」幹澀的唇瓣微啓稍合,聲音全無。

「是要喝點水嗎?」昏睡這麽久,平日除了藥汁就是羹湯,喉嚨一定缺水得緊。

想着,便起身要去拿桌上的茶杯。

「青絲姐姐,壺裏的水應該已經比較陳了,還是我去取些新的吧,順便把給清世哥哥準備的藥帶過來。」張煦陽趁着二人眼神交彙的一刻迅速把了脈,默了默往後要用的藥方腹稿。

「嗯。」立即無異議地坐回原處。

張煦陽被慕容青絲爽快的态度怔住少許,爾後無奈笑着搖了搖頭,一面悄俏踱步出門,一面無聲遣走屋內其餘的人。

很快,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的靜默降臨廂房中。

但是被留下的兩個人之間沉靜的交流卻彷彿未曾受到影響。

從他睜眼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即使是她在看着別處時也能清晰感受到。

自初遇、她将他帶回慕容府,到他成為她的護衛,以及後來替她出面處理府外商務……相識近十年的時光中,他在她的面前一貫是內斂自持的。

甚至,或許是太守本分了,他總是顯得拘謹。別說平位相處,就算目目能相對久一點也是極罕見。

然而此時,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彷彿是在小心确認她是否完好,但更像是積壓的情緒已無法克制,所以少了理智的掌控,那些被隐藏得很深的心思便藉由雙眸傳遞出來。

憂心、憐惜、渴盼、躊躇、眷戀、克制……還有……掩不住斬不完的,情絲。

一直以來,慕容青絲都清楚他的付出。不,其實北苑裏的每一個人,任軒、傅氏兄弟、珠兒和翠兒……都是盡心盡力在服侍着她和弟弟。即便是很少踏出府門的珠兒翠兒,又有哪一個不曾因着她姐弟遇到過幾乎傷及性命的危險?

他們豁出一切,是感激、是報恩,更也許,是崇敬。然也由于此,她反而不敢确定。

能舍命救人的不過三種,于恩、于情、于天性。

清世,天性其實是略有淡漠的,除非是能觸到他心底某些記憶的情況下。

相處這些年,看着彼此成長,心态由最初到如今變了不知幾許。

但是,他們一個沉悶一個低斂,平日少少的交談更小心翼翼地不敢觸及風花雪月。所以,在商場競争下信心十足的她,在關于他的事上根本沒有絲毫自信。

長時間的沉默使得氣氛顯得十分詭異,只是視線灼灼急于打量的人和忙着自身思緒的人心不在此皆未察覺。

膠着的目光不知相彙了多久,佟清世終于又張了張口。

「……」

依然無聲。

可小小的舉動足以将慕容青絲拉回神。

「……煦陽動作真慢,還是先将就點桌上的水吧。」

她明白他長久以來的關懷,又無法肯定這些關懷由何而致,在不确定中盲目忐忑、暗自猜疑,裹足不能向前。

不過現在,她已不必再聽他親口确認什麽了,他的想法,早已從剛醒來時看向她的眼神完整傳達給她。

那份擔憂那份緊張,更加上渴盼與眷戀呵……她還需要再求什麽?!

想通了這些,她已緊抿不少時日的唇畔悄悄勾起些許弧度。

迅速起身斟了杯水,再回到床前,藕臂自枕下穿過,輕輕撐起他的頭。

杯子緩緩前傾,涓滴不撒。

明明不太會伺候人的小姐卻每每在這樣的一刻将照顧的舉動做得如此得心應手,佟清世很難闡明心中湧起的那股感動。

幹渴的身體迫切攝取了杯中的水分,然後總算潤了少許的嗓,震出已有數月不曾在北苑響起的聲音。矛盾地帶着疲憊身體的沙啞與心願達成的激動,以及壓抑不住的深情。

那是她已經渴望許久不能聽聞的嗓音。隐約顫振,卻又這般悅耳,只有傻傻的兩個字——

「小……姐……」

懸了大半年的心,終于落回到原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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