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絕不是結束,充其量只能算個開始。
他們在夜色中穿過一片小樹林,朝着光亮若隐若現的小巷快步行走。二人皆無話,只有腳步聲和呼吸聲交織出細微的動靜。在那條巷子後,他的車和司機就在那裏等着。
銀雀的槍一直在手裏,手指搭在扳機上。
老實說他并不覺得害怕——會害怕的是沒有還擊能力的弱者,他早已從那種境地裏脫身,并沒什麽好怕的。
好在,他們成功地抵達了巷子裏,沿途并沒遭到任何襲擊。這恐怕要感謝侯爵府修得如此氣派,竟有六個出口——即便知道他會帶人悄悄離場,恐怕也不會将所有人都安排在一處,想要彙集追過來,大抵還需要些時間。
進了這條巷子,就離平安離開威爾塔不遠了。
他忽然道:“你的槍呢?”
“我不會用槍……”千秋頭也不回,目光緊盯着前方,注意着任何有可能埋伏敵人的位置,“但我絕對會保護好少爺。”
“我也不需要你保護。”銀雀的呼吸緩和了一些,“他們想傷我,除了偷襲,絕無可能。”
“偷襲也不可能。”男人的聲音透着隐隐的憤怒。
——不會是他。
沒有由來的,銀雀的腦子裏忽然冒出這念頭。
男人不會背叛他,他能感覺到。對方對他的癡迷、仰慕、熱切,他都感覺得到。他不合時宜地勾起嘴角,無聲發笑。
“少爺,到了!”
司機正倚着車門抽煙,還沒察覺到他們的到來。
千秋三兩步沖上前拉開車門,回頭等着銀雀進去。司機吓了一跳,看見銀雀才回過神:“少爺?怎麽現在就……”
“有人想對我下手。”銀雀草草道,“馬上去北邊的船港,有船在那邊等我。”
“是!!”
一切來得太急太快,千秋根本來不及想太多,就這麽坐在了靠右的位置。随即車也發動,司機握着方向盤飛快調轉方向,遵從着銀雀的吩咐往北邊全速行駛。
“對不起少爺,情況緊急,我犯了規矩……”千秋倉皇道。
可他的話并沒說完,身旁那位高貴美麗的人,突兀地碰觸到他的手。接連而來地是一句短促的命令:“別說話。”
銀雀的手很冰,很滑。
就像最名貴的絲綢,只有毫厘觸碰着他的小指。
千秋下意識屏息斂聲,卻難以控制自己的目光。他一垂眼便能看見少爺白皙的手,自然地搭在座椅上,小指微微往外延伸,不知是有意無意。
他們的車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速度極快,千秋時不時朝後方确認有沒有人在追趕,但卻沒看到任何異常。
那些人仿佛只是想試試水,在銀雀離開侯爵府時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也決不冒險——誰也不知道銀雀究竟有沒有再安排後手。車裏的氣氛很凝重,銀雀看着車窗外,那把銀色的槍他一秒也不曾放開;司機開車開得認真,眉頭都擰着,目光在後視鏡和正面道路間來回反複,時刻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動向。
極度緊繃之下時間感被拉長,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的車終于開進遠離城區的荒郊,海浪聲隐約可聞。
車驀地拐過一處彎,視野豁然開朗,圓月在海上懸浮,銀色的波光在閃耀。
“少爺,前面就是北港口了!”司機耐不住地驚喜道,“威爾塔就這一個北……唔!”
他的話未能說完,一枚子彈便從車窗打了進來,從他的太陽穴穿過。
另一聲槍響幾乎同時響起,打在車輛的前輪上。
失控的車輛快要将裏面的人甩出去。它偏轉方向撞上路旁的樹,巨大的聲響劃破整個夜空。
銀雀甚至沒來得及确認他的司機死亡與否,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被慣性推着無力反抗。預想中疼痛并沒襲來,他在倉皇中閉上了眼,再睜開時——他看見的是男人劇烈起伏的胸口。
千秋抱着他,代替他側肩撞上座椅。
誰也來不及多說任何,在碰撞下變形的車輛擠得二人動彈不得,男人喘着粗氣全憑蠻力挪動身體,狠狠一腳踹在扭曲的車門上。
“嘭!”
油箱被撞爛變形,漏出來的汽油在車下面逐漸彙集。
千秋飛快地鑽出去:“少爺,快!”
“嗯……嗯。”
夜色中狼狽的兩人從車內逃出,對方當然是有備而來,幾乎在銀雀站穩的瞬間,又是一顆子彈劃破空氣,直直朝着他的要害而來。
千秋來不及提醒,甚至來不及拉開銀雀。
漂亮的Omega從來不是別人想象中那麽孱弱無力。
銀雀反應迅速,輕巧地向右側身躲閃,子彈打進了無辜的樹木。接連着,樹木深處有急促的腳步聲,他眉頭緊皺着警惕聲源處,停止了前進的意圖。
埋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背後的算計——知道他會提前離場,知道他會和保镖們分開走,知道北邊的海港有船等着他,知道他們必然經過這兒。
此刻他們無暇多想,已有數個影子從夜色中現身,攔在他們的去路上。
比起第一輪那四個廢物,這些人顯然訓練有素,穿着統一的黑衣,戴着一樣的口罩和帽子,只露出眼睛。
“成少爺,得罪了。”有人這麽說道。
Alpha的信息素随之而來,對手做足了功課,勢必要在今晚拿下銀雀。
——“誰能把成家的家産奪過來,誰就是殷家的繼承人。”
他倏忽想起殷柯的話。
銀雀咬緊了後槽牙,一面抵抗本能裏的恐懼與臣服,一面将槍口對準了某個敵人,在對方說出第二句話之前扣下扳機。
…………
如果不是這次,千秋也許永遠沒機會看到銀雀親自動手。
他在躲閃子彈、還擊對手的空檔注意着銀雀的情況,他的主人動作輕盈,一看便知受過相當好的訓練;他修長的腿招呼上對手的側頸,子彈打光的手槍充當了鈍器,砸在對方的腦門上。
千秋覺得自己該死——這種時候他仍被銀雀的美麗迷得挪不開眼。
他就像只靈活的雀鳥,規避開所有的攻擊,再奉上最有力的教訓。他衣衫淩亂,紅寶石的領結在月色下閃爍着奇異的光澤,與他再相稱不過。他氣喘籲籲,背脊依然挺直。
男人的手肘重擊向敵人的肩窩,在對方腿軟倒地後下意識地看向主人。
銀雀正用手腕利落地擦掉臉頰旁的汗,薄唇翕張着呼吸,目光仍舊淩厲兇狠:“就憑你們嗎?”
而在銀雀右側的樹後,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閃動。
“少……!”千秋有心想提醒,但有人趁着他分神的機會,一拳砸在他的肋骨處。
肋骨大概是斷了,他能感覺到。
對方乘勝追擊,壓制着他的肩膀再補上一記膝撞。
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少爺——少爺被他的驚呼吸引了目光,像是絲毫沒察覺到右側有人地看向他。
怎麽會呢,那麽強大的銀雀怎麽會察覺不到右側有人,對方甚至沒站在他的視野死角裏。
直至刀光閃爍,逼向銀雀。
——少爺!
千秋喊不出聲,就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把刀紮進銀雀的側腰。
“別讓他死!留活的!”
“唔……”銀雀的手肘狠狠撞向偷襲者,對方被正中頭部,一下松開了手。
那把刀便留在了他的身體裏。
劇烈的痛疼霎時間讓他眼前發黑,溫熱的血不斷從刀口溢出。銀雀驀地彎下腰,抓住刀柄猛然抽離:“哈……唔……”
他的抽氣聲都在顫抖。
——保護他。
——必須保護他。
看着這一幕的男人忽然間紅了眼。痛覺像被屏蔽了般,他如同發了瘋的狗,不留餘力地狠揍正壓制他的男人。
最接近成功時,也是最松懈時。
眼看兩個人都受了重傷,這些家夥有些放松了警惕;誰也沒想到料到成銀雀的随從還有還擊的餘力……而且是個瘋子。
“砰!砰砰!”
千秋只顧着沖出包圍,根本沒想躲開襲向他的子彈。
在他沖到銀雀身邊時,一枚子彈打在他的小臂上,另一枚穿透了他的右肩。
他将臉色煞白的銀雀護在身後,自己轉身面對着那群逼過來的敵人。男人沉沉地說:“少爺再支撐一下……”
“我們接到的命令是活口,但不代表我們不能殺了成銀雀。”領頭人惱怒道,“你們最好識趣。”
銀雀疼得說不出話——光用手捂着,根本止不住他的血。
此刻的千秋一點也不像平時那位跟在他身邊,乖巧的、順服的Beta;他寬闊的肩膀攔在銀雀的面前,仿佛不知何為恐懼。
趁着夜色,千秋不動聲色地伸手進口袋裏,摸出銀雀愛用的打火機。
“噌”地一聲,火苗照亮了對峙着的數張臉。
幽藍的火光在空氣中畫出一條曲線,它在熄滅的邊緣扭曲變換着形狀,直至打火機墜地,墜在車下那灘仍在增多的汽油裏。
“轟——!”
——
所謂的忠誠,多數時候是用生命來衡量的。
就像司機,他跟在自己身邊時日不短,從未出錯;他死在熊熊烈焰中,今後無法在做出任何對銀雀不忠的事,也就反證了他的忠誠。
那麽千秋呢。
千秋是他遇到過最好的随從,是他最忠誠的仆人,此刻血的味道就是最好的證明。銀雀想。
——
男人的呼吸聲,時不時踩斷小樹枝的咔嚓聲,還有被腳步踢飛的碎石,風聲……
大約沒人還能顧得上禮儀、規矩,銀雀的手被男人緊緊攥着,掌骨幾乎被捏得發疼。可和腰腹上不斷流血的傷勢比起來,這點痛感不值一提。銀雀喘息不止,腳步踉跄,若不是男人抓着他,他已不知摔倒幾次。
而在他們的身後,追兵的動靜時近時遠。
失血過多的Omega意識開始恍惚,視線模糊不清,完全憑着毅力在保持前行。
……他還不怎麽想死。
思緒飄搖間,銀雀的腳尖忽地踢上地面凸起的樹根。
“啊……”一聲極低的驚呼過後,銀雀無法控制地前傾,撞上男人堅實的背。
“少爺!”
若是以往,千秋一定能接住他。
可銀雀不知的是——男人身上的彈孔同樣在流血,他半邊衣衫都被血浸透。
這瞬間天地傾倒,千秋摔倒前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反身抱緊了銀雀。
高高在上的少爺莫名變得嬌小,整個人都被男人護在了懷裏。對方浸滿血的衣襟貼在他的臉頰上,帶着濃重的鐵鏽味。
此處是個不小的山坡,被千秋護着滾落時,銀雀被耳邊一聲聲結實有力的心跳拉回了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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