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銀雀知道千秋的話是對的。

只是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向殷家低頭;或者說在事情蓋棺定論之前,他總覺得尚有辦法能保住成家和他父親。

他帶着千秋在官員和其他與成家來往密切的商人間奔走,試圖趕在審判日到來前挽回局面。但他沒料到的是,他甚至無法用錢疏通帝國監獄的獄卒,見不到他的父親。

沒有人敢對成家施之援手,其中不知道多少是二皇子的功勞。

各區域的管事人人自危,成家其他分支的電話一個接着一個,先表達幾句對他父親的擔憂,再拐彎抹角地想知道成家能撇出去多少資産,他們好開始內鬥奪財……他書房裏的電話幾乎全天都在響。

而這件事接下去的發展,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父親一定會盡力撇清他和成家諸多生意沒有關聯,可對方随随便便就能找到證人來證明不正當交易中有銀雀的功勞。

終于在審判日的前一天,銀雀放棄了。

他把家裏的現金全數拿了出來,遣散了宅邸裏所有的傭人,只留下一個千秋,在他身邊陪着。

“……一想到帝國最後會落到二皇子這樣手段下作的人手裏,我都開始擔心帝國的未來了。”銀雀坐在書房窗邊的躺椅上,提着一瓶朗姆,邊喝邊說,“可能再過幾十年就全被聯邦吞并了吧。”

窗外深藍的天空中挂着一彎月,銀雀臉頰泛紅地看着,像在賞月。

“也不一定是二皇子繼位。”男人就站在他身旁守着。

在焦頭爛額之後,他坐在這裏喝酒,等醉過去睡過去,明天就要接受審判結果。

可他和千秋的對話一如既往,來得突兀莫名,卻無半點障礙。

銀雀像是坐累了,忽然往後躺倒,自然而然地蜷起腿,整個人縮在躺椅上,略顯的嬌小:“……煙。”

男人依言遞上,無需他再開口,便在他旁邊蹲下身,擦燃打火機替他點上。銀雀斜着眼看他,男人的鼻梁成了分界線,大半張臉藏在陰影中;可被月光照亮的那部分,十足順眼。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千秋的時候,記憶的閘門被擰開,接着許許多多的片段開始在腦海裏回放。

銀雀呢喃着問:“你讨厭我嗎。”

“怎麽會。”千秋沒急着站起身,目光投向他,“少爺很好。”

“我猜你在我身邊,沒說過一句真心話。”銀雀勾着嘴角,笑得眯彎了眼,“不過也無所謂了,我還是很中意你的。”

“少爺想哭嗎。”

“我明明在笑。”

千秋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為什麽有這種感覺。”

“明天不管結果如何,反正……”銀雀思索着道,“我的人生,不管來的是什麽,我都接受。”

“少爺沒想過離開王都麽。”

“離開?帶你私奔嗎?”他喝得微醺,說話輕聲細語,像在撒嬌,“可惜啊,你是Beta,要私奔我也要找個Alpha吧?”

“但少爺讨厭Alpha。”

“對,所以我不會離開,也不和任何人在一起。”說着說着,真心話不受控地吐了出來,“……死了說不定反而比較好。”

“您說過的,您怕死。”

“那是快要死的時候說的話,不作數。……對了,抽屜裏有個信封,你拿過來給我。”

“好的。”

千秋轉身去了書桌前,拉開抽屜後果然看見了牛皮紙的信封。上面什麽都沒寫,看起來并不是打算寄出去的。

他将信奉遞到銀雀手邊,對方接過後拆開來,将裏面的紙張展開,從上到下地看了一遍後,連同信封一起塞到千秋手裏:“這是給你的。”

“……什麽?”

男人垂下眼,借着月光依稀能看清楚題頭:轉讓協議書。

“你待過的馬場,上個月的時候我就轉到你名下了,這樣查封家産的時候,馬場不會算在裏面。”銀雀說,“你把它賣了,拿着錢去哪裏都可以,不用再回該死的下等街;你找個喜歡的地方,建一棟房子,再找個Omega、找個Beta……随便你,找個人過吧。”

千秋沒有回話,銀雀便重新看向窗外的彎月,自顧自道:“我還是最寵愛你的,賣掉馬場的錢應該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省着點用肯定足夠了。”

“少爺是讓我走的意思嗎。”

“是,你最好現在就走,免得受牽連,到時候想走都走不了了。”銀雀輕飄飄地說着,深深吸進一口煙,“成奂不也被關押了嗎。”

“已經晚了。”男人道。

千秋的聲音太沉,銀雀并沒能聽清楚:“什麽?”

就在這時,樓下突兀地傳來砸門聲,聲音突兀而猛烈。

主仆二人都下意識地皺起眉,銀雀仰頭靠着松軟的椅背,長長地吐氣:“我猜不是殷家,就是護衛軍。”

“那……”

“去開門吧,我緩緩就下來。”銀雀說,“別讓人把門砸壞了,興許我以後還要住回來的。”

今夜的月色仿佛格外迷人,銀雀一直沒有挪開目光,因而也錯過了男人此刻微妙的神情。

“遵命。”千秋這麽說着,離開了書房。

他想先抽完指縫間的煙,偷完最後這點閑。

——

男人慢條斯理地下樓,偌大的客廳裏只開着幽暗的壁燈,那些平日裏在下面忙碌的女傭離開後,這裏陰沉得像墓室。

砸門聲一直沒消停,但沒有一個人說話,就像知道遲早會有人來開門一樣。

千秋不緊不慢地打開門:“吵死了。”

門外十幾個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站着,為首的人穿得倒是沒那麽死氣沉沉,看起來氣質也截然不同。他過肩的頭發束成辮子垂在腦後,穿着開襟的銀灰色鬥篷:“我這不是想你了嗎,這都有快一年沒見了。”

“是吧。”千秋随意應着聲,朝他伸出手,“東西。”

“喏。”

那人早就準備好了,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便抓着一管藥劑。

千秋什麽也沒說,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彈痕。

“……你還受過傷,太不劃算了。”

“廢話少說一點。”

男人十分熟練地頂開注射器的透明蓋,針尖立刻滲出幾滴液體,接着他便将針頭紮進了千秋的手臂,速度适中地将藥劑盡數注射進去。

它們在血液中極速奔湧,霎時間流遍了千秋的四肢百骸。

原本在身體裏起着效用的長期阻隔劑,被新的藥物中和,一點點失去效用。

身體裏每一處的變化,千秋能感受到——那是力量正在回歸的感覺。他阖着眼,耳邊能聽見自己略快的心跳,空氣中飄散開若有若無的麝香氣味,很快便濃了起來,讓人無法忽略。

“呼,舒服多了。”千秋說着,重新睜開眼。

短短幾秒的時間裏,他的氣質變得截然不同,跟剛才打開門的Beta判若兩人。

“信息素收收……”門口的男人道,“侵略性太強了。”

千秋擡手扶着後頸,左右地活動了兩下,扭響了頸骨。緊接着,他的手指扣進領帶結中,有些粗暴地将它拉開,松垮垮地挂在胸前:“不想收,我忍得太辛苦了。”

“哈哈,我看出來了。”

“進來吧,也該讓銀雀少爺見見我。”千秋勾着嘴角,笑容和以往那種刻意的模樣相差甚遠。

銀雀裹着風衣走下扶梯轉角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男人襯衣的扣子被粗暴地扯掉了兩顆,鎖骨若隐若現;總是擋住他眉眼的碎發被撩了上去,終于露出他的整張臉;空氣中Alpha的信息素強烈到無法忽略,男人身後還跟着一群人,正一步步朝他走來。

銀雀站定在拐角,直勾勾地看着男人一步步踏上階梯。

“……久等了,”男人眼睛裏滿是戲谑,語氣張狂,“我正打算上去。”

這聲音銀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眼前的人,除了陌生還是陌生。

他幾乎找不出一點千秋的影子——這樣的認知讓他竟隐隐地害怕。也許不止是因為這個,還因為正襲向他的Alpha的信息素。

強大,絕對的強大。

信息素所傳達給他的僅此而已。

銀雀抿着嘴,呼吸劇烈,多數時候都半阖着的雙眼此時完全睜開,直勾勾地盯着千秋:“……Alpha……”

他應該退,至少應該避開對方的接近;可他不知為何,一步也挪不開。

本能在叫嚣着臣服,在絕對強大的Alpha面前,尋求他的庇護才是Omega該做的事。

男人就這樣走到他的面前,陰影将他完全籠罩:“對,我是Alpha。”

銀雀嘴唇微微發顫,在吐息中他的動搖展露無遺:“你背叛我……”

“自我介紹一下,”男人戲谑地笑着,“我姓殷,殷千秋。”

他身後那個束着發辮的男人補上一句:“雖然沒什麽人知道,但他是殷家的二少爺哦,貨真價實;不過今天之後,他可能會變成大少爺。”

“殷千秋……”銀雀咀嚼着這個名字,頃刻間便讀懂了所有的事。

他的手極其緩慢地向後移,剛摸到槍柄的瞬間,男人便驀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成銀雀,我很了解你的。”

他下意識要掙開男人的手,發力的瞬間他終于意識到了哪裏不對——他的力氣正在飛速流失,別說掙脫男人,現在他的雙腿都在打顫。

憤怒,屈辱,還有心髒尖銳的疼痛。

——為什麽總是他呢。

——為什麽所有人都會背叛他呢。

銀雀拼命想扶着扶手,卻依舊阻止了不了自己往下跪倒。

他喘着粗氣,眉頭緊皺,在千秋眼裏孱弱可憐。

男人睥睨着他,難掩笑意:“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麽那喜歡讓人跪着伺候你,原來,看着別人跪在自己面前是這種感覺。”

千秋緩緩蹲下身,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确實很痛快。……別掙紮,酒裏下了藥的,越掙紮越沒力氣。”

“你會後悔的……”銀雀氣喘籲籲道。

“哦,是嗎?”

兩雙眼對視着,千秋像要吻他似的越靠越近,最後偏過頭越過他的臉頰。

“你要幹什麽……!”銀雀的話未能說完,男人的舌頭隔着項圈舔過他的腺體,在他皮膚上留下粘膩濕潤的觸感:“這味道真讓人想咬。”

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如訴愛語般地說着:“家裏的意思是,你和成不韪一起下獄,到時候再因為随便什麽事死在帝國監獄裏;但是成銀雀,我知道你怕死,你不想死……所以我給你活命的機會。”

銀雀幾乎耗盡了力氣,才側過頭看向男人的臉。

男人說:“做我的人。”

“……”

“嫁給我,不但你可以好好活着,你父親也能平安地在監獄裏服刑。”

“……”

“成銀雀,”千秋說,“該你求我不要丢掉你了。”

【作者有話說】:你以為是忠犬攻,但其實是抖S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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