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于我而言,自他告訴我他是Alpha那一刻起,世界就坍塌了。
我曾一而再地嘗過被人背叛的滋味。
那是任何肉體上的痛苦都無法比拟的、足夠讓人對“活着”這件事徹底失去欲望的絕望。
我總在想是否是我做錯了什麽,才會惹來如此多的折磨。
可每每思索緣由,心總會失控地追溯到“如果沒被生下來就好了”。
——
除了被标記之外,銀雀知道自己已然什麽都能接受。
不會再有比這些天更慘的時候。
唯獨被Alpha永久标記,他無論如何都想避開——那太痛苦了。
人類的精神和肉體,一旦失去了自主掌控的能力,事情就會變得極端可怕。而标記便是最簡單直接的手段。
Alpha可以同時擁有數個被他标記的Omega,可Omega只能被一個Alpha标記。标記會讓兩個原本無關的個體,從此緊密相連,作為弱勢的一方,Omega更像是終身依附在了Alpha身上,情熱期從此只會為那一個人發作,情緒也會因對方而牽動,會因為被寵愛而雀躍歡愉,被負面對待而無比沮喪。
許多人稱它為終身相伴的浪漫。
可這究竟哪裏浪漫?
明明到最後,依賴也好相守也好,根本無法再分清是因愛而生,還是被刻在基因中本能操控。仿佛愛這種感情一開始便只是人類擅自捏造出來的借口,為了讓充斥着粗俗暴戾的本能說起來能高雅浪漫些罷了。
只要不被再次标記,什麽都不算太糟糕。銀雀想。
新婚之夜進行到最盛時,銀雀只覺得靈魂和軀殼微妙地分開了。千秋伏在他身上低喘着,Alpha的信息素包裹着他;他全盤接受,甚至無法阻止自己嘗到席卷每個細胞的快樂。
對方具體喝了多少酒他并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男人并不像平常那麽清醒。
他仿佛是真心實意在完成新婚之夜該做的事,并非以折磨為目的。那些觸摸與親吻顯得小心動情,反而讓銀雀更加不知所措。
銀雀覺得這只是種錯覺,男人卻像情難自已般,突兀地喚了聲:“……少爺……”
“!……”
男人的臉在晦暗中不知為何格外清晰,卻在他思緒恍惚中變回了從前那個淡漠的、無表情的随從。眼淚在這刻滲出眼眶,滑過他的臉頰,滴在枕畔發絲間消失不見。
他根本沒想哭。
千秋看得清清楚楚,那滴眼淚在他臉上留下一點反光的痕跡。
男人突兀地停下了動作,心跳得比剛才更劇烈。
兩人急促又沉重的呼吸聲在卧室裏交錯着,千秋率先意識到自己的反常,酒在驚訝中醒了大半,補救似的說:“……喜歡我這麽叫你?”
“……”銀雀擡手捂住眼,咬緊了嘴唇并不言語。
“好好說出來,也許我還能大發慈悲地……滿足你。”男人再度投入,“你要學會一件事,盡量讨好你的Alpha,你會少吃一點苦頭。”
他欺身下去親吻銀雀的喉結,再順勢要往腺體處進攻。
看起來并不打算掙紮的銀雀倏地捂住自己的脖頸,喘着粗氣道:“滾……”
男人嗤笑兩聲:“你以為我會标記你嗎。”
“……那就,快點結束快點……滾……”
“別着急,我有的是時間,能和你玩上一整夜。”
…………
他洗過澡回到床沿時,Omega早已累得睡沉了。
醉意消退得差不多,千秋擦着頭發上的水,側身在那人身邊坐下。并沒有淚痕餘留,也沒有任何表情,睡着的銀雀像真正的藝術品。他不自覺地朝銀雀伸出手,在碰觸到他的皮膚前驀地停頓,接着再收回,掠過他額角一縷垂下的黑發。
他明明只是想留着銀雀一條命而已,明明想折磨他羞辱他玩弄他,想看他舍棄自尊對自己搖尾乞憐而已。
可他的心髒裏仿佛寄宿着另一個人,會在某時某刻無端地接管這具軀體。
還總讓他想起許多事來。
男人轉身走往窗邊,看着外面的如墨夜色點燃了一根煙。
是銀雀一貫愛抽的BASA。
——
紅葉館。
“……诶,找我什麽事兒?”丹龍正摟着一名娼婦或者不賣身的娼婦,在賭桌上玩牌,見到千秋進來紅葉館的大門時他略略驚訝,很快注意力又回到了賭桌上。
“沒事。”千秋在他身邊的空位坐下,在荷官試探着給他發牌時擡手制止,“紅葉館現在是我在管,過來看看而已。”
“你覺得我會信嗎。”丹龍擡了擡下巴,娼婦會意地回避,“新婚之夜的滋味怎麽樣。”
“也不是第一次嘗了。”
“哇我就知道你們肯定上過床了。标記了?”
“沒有。”
“這是什麽最新情趣玩法嗎?”丹龍打趣着他,将手裏的牌蓋在桌面上,再給面前的籌碼添上幾塊,“你肯定有話要說吧,直說?還是找個安靜地方說?”
“……”
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千秋的回音,丹龍忽然扭過頭,誇張道:“你不會是來找我戀愛咨詢的吧,我雖然也接這種活,但老實說我很煩戀愛指導的……”
“……你的腦子究竟是什麽做的。”
“那你是怎麽了嘛。”
男人叫來侍應生,要了杯白蘭地,良久後才道:“我想問問你那個催眠術。”
“哦?你問。”
“催眠……真的能讓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你都試過了,你應該最清楚。”
“還好,不是很清楚。”
丹龍認真看着賭桌上其他人的牌面,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牌,輕聲說:“嚴格來說,催眠當然不可能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嗯?”
“人這種東西很複雜的,生活環境、成長經歷再加上基因,各個環節包含的內容很多,一點點變動都會導致這個人呈現出來的面貌、性格發生巨大的改變。”
“說重點。”
“你別着急嘛。”丹龍懶散地說,“催眠就像外人給這個人添加或删減掉一段記憶,充其量只能說在原有的人格上做了修改,而不能說‘變成另一個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你是怎麽,突然深究這個幹什麽。”
千秋并沒回答他的話:“也就是說,那個千秋也是我。”
“哈?”
——所以失去了殷家所有的記憶,以為自己只是下等街貧民的随從,同樣是他。
那麽感情呢,那個千秋愛着銀雀,他呢?
越想越想不明白。
“啊,太背了!”丹龍賭輸這一局的感嘆把他從自我思緒裏喚了回來,“有件事不知道下面的人跟你彙報沒有,我是聽別人議論的。”
“什麽?”
“成不韪死了。”
“為什麽。”
“囚車意外墜崖,一車人全死了。”
“意外?”
“我覺得不是,”丹龍又開始了下一輪,“成家結了不少仇,誰知道是不是有人看不得成不韪還活着呢;這消息是不是得告訴殷太太,畢竟是親生父子。”
“他總會知道的,我不會瞞着。”
“其實我不太明白你在想什麽,你說你只是不想讓成銀雀死……除了娶他之外,還有很多辦法吧?說你喜歡他吧,我又覺得你太狠了,那哪兒是對愛人,對仇人還差不多。”
丹龍本以為這話會得到千秋的駁回,卻沒料到對方沉默着喝酒,并不作答。
——
殷柯遞給他的那張名片,就夾在床縫裏。
确認千秋出門了之後,銀雀便把它拿了出來,獨自在卧室中翻來覆去看了許久。銀色磨砂質的名片,對着陽光時能看到殷家家徽的暗記。上面寫着殷柯工作時的頭銜——殷氏東部管理;往下是他的辦公室的聯系電話、寄信地址。
而在背面,殷柯用黑色的筆寫下了一串數字,大概是他的私人號碼。
整個下午他都在看這張名片,像要将每一個字都刻進心裏。
如果殷柯真的能幫他脫離千秋身邊,聽上去倒是不錯的機會。只是代價對銀雀來說有些大。他并不想從一個Alpha的身份逃離至另一個Alpha的身邊;他要的是局面反轉,要的是殷千秋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二少爺……”
“太太今天如何?”
“一直在休息……”
門外忽地傳來男人的聲音。
銀雀立刻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快步走進了洗手間內,反手鎖上門。
他站在洗手池前點着那張名片,火幾乎燒到他手指上才扔掉。藍綠的火苗将它完全吞噬,留下一塊灰黑;銀雀打開水龍頭,看着灰燼被沖進下水道裏,再自己洗了把臉。
鏡子裏的人好像哭過似的,臉上沾着水滴,眼也微微泛紅。
銀雀拿過毛巾,一點點将水漬擦幹淨。
男人就在這個時候敲響了洗手間的門:“你在裏面自殺嗎?”
“讓你失望了,”銀雀冷笑着道,“我還活得好好的。”
他打開門,好像經過一整個白天的休整又變回了那個高傲的Omega,眼神輕蔑地看着千秋。
“挺精神。”千秋說,“看樣子我這兒不算太無聊。”
“我說無聊的話,你會放我出去嗎?”他自顧自地将毛巾挂在洗手池邊,在鏡子前整理頭發。
“會,”男人倚着門框,懶散道,“拴上鏈子的話,可以放你出去。……別這麽生氣,我不會要求你用四只腳着地的。”
銀雀垂下眼,聲音幹澀道:“千秋。”
“嗯?”
“你愛我嗎。”
成銀雀就是有這種魔力,只是輕描淡寫四個字,便把男人拽回了幾個月前。
【作者有話說】:寫着寫着忍不住感嘆,我是千秋我也可勁兒欺負少爺(變态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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