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去了殷家後他便沒再維持日常的訓練,除了到處閑逛之外,幾乎無事可做。突然在馬場裏策馬出行,體力上的消耗比他想象中的更過,于是在返程路上,車行搖晃中銀雀倚着車窗睡了過去。
他睡得異常沉,呼吸平緩不說,就連幾次大的颠簸都沒能把他震醒。
止玉從後視鏡裏悄悄觀察着她的主子們——千秋大約心情不錯,難得沒在車上辦公,而是一直盯着車窗外沉沉的夜色。而一貫保持着警惕、把自己當成殷家階下囚的銀雀,竟也有這種恬靜的睡顏。
她輕手輕腳地從儲物箱裏抽出一條毛毯,朝後遞了遞,用眼神詢問千秋需不需要給銀雀蓋上。
千秋正打算接下,旁邊困倦的Omega突然掀起眼皮,神色迷茫地看看他,又看看止玉。下一瞬,銀雀自然而然地換了個方向,靠上男人的肩頭:“還沒到麽……”
他聲音沙啞,卻透着股異樣的性感。
千秋另一只手接過毛毯,輕輕抖開蓋在他身上:“還有一會兒。”
“我可以脫鞋麽……”銀雀喃喃說着,并未等到男人回答,便已經自顧自地蹭掉了鞋,雙腿縮上座椅,将整個人的重量都交給了男人。他就像依賴強者保護的雛鳥,在千秋肩頭蹭着,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方停下:“那我再睡一會兒。”
“嗯。”
在低沉的回應後,男人迎來的又是平緩的呼吸聲。
司機和止玉都識趣地專注于自己的事,盡量降低存在感,将這一方天地留給他們。
今天的甘草格外香甜。
千秋嗅着對方的信息素,感受着自相接處傳達而來的體溫,在這種稍顯浪漫又幹淨純粹的接觸中思緒混亂。
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銀雀喝醉後也會靠在他身上小憩,或者心血來潮要捉弄他時……總之太多時候了。可那都和這次不盡相同,再剖開他們相知中的所有虛假表皮後,這仿佛是兩顆裸露于胸腔之外的心髒,正互相支撐着緩緩跳動。
他真的屈服了嗎。
男人不禁這麽疑問。
只是無論是那個陰晴不定、高高在上的銀雀,還是現在自己身邊這個貌似屈服于命運的銀雀;他的一舉一動間,仍有致命的誘惑。
越是鮮豔美麗,越是兇惡危險。道理相當淺顯,男人也很明白。
車開進了王都城區,千秋的目光一直落在肩頭。
他們經過一排排昏黃的街燈,他看着銀雀的臉忽明忽暗,嘴唇微張着睡得正香。
“二少爺……到了。”司機小聲提醒着,将車停在了西院的門前。
他點點頭,謹慎小心地用手托着銀雀的腦袋,慢慢讓他側躺在座椅上。他自己則打開車門下去,繞過車後,在止玉叫醒銀雀前擺了擺手,示意她讓開。
男人俯身探進車裏,将銀雀橫抱起來。
止玉有些許驚訝,但她受過的訓練讓她在看到任何不合乎常理的事情發生時,都要保持平靜。她便那麽跟在千秋身後,一路看着男人将Omega抱進卧室裏,談不上溫柔卻又過分小心地把人放在了床榻上。
千秋靜靜在床沿站了片刻,才道:“我去洗澡,你照顧好太太。”
“是。”
睡夢中的人渾然不知這一切,只是無意識地蜷縮起身體,模樣惹人憐愛。
從馬場回來後,他們之間某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發生了劇變。
千秋有這種感覺,尤其第二天他在奔波于各處商鋪期間,恰好在車裏看見銀雀時。銀雀帶着止玉,手裏還抱着一束開得正盛的紫色鳶尾,在街頭漫步。
也許銀雀別有用心,可也是真的将他的話記住了。
他在午後的陽光下白皙的皮膚宛如在發光,一向顯得寡淡清雅的鳶尾在他手裏竟生出些嬌豔。只是可惜,他的車開得很快,從見到銀雀到對方消失于人群中,不過數秒的功夫。
銀雀嗅着鳶尾的香味,忽地覺得有人在看他。他一擡頭,便看見遠去的黑色車輛:“……那是不是千秋的車。”
“是的太太。”身邊止玉道,“二少爺這個時間應該在各個商鋪裏查賬,可能剛好經過這裏。”
“他還真是忙。”銀雀順勢将手裏剛買的鳶尾往止玉手裏遞,“這裏離西海港不遠了吧,我想過去走走。”
“車就在附近,我去……”“不用了,”他雙手插進風衣的口袋裏,悠閑自得地往前邁開腿,“走着去吧,在殷家天天無所事事,關節都快生鏽了。”
止玉當然不會違背他的意願——實際上只要銀雀不想着離開,他在王都裏幾乎是自由的。
主仆二人在人來人往的石板路上向着西海港的方向走,不少人在瞥見銀雀的相貌時都忍不住一再回眸。即便他表現得像個平平無奇的人,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氣息卻難以讓人忽略。
然而他人的目光,銀雀早就習慣了。
他只要站在他父親身邊,坐在他家的車裏,穿着繡有家徽的風衣,就必定會被注目。他早就對這些失去了敏感,可不知為何,剛才千秋的車經過時,他仍然有種對方在看着他的直覺。
只是千秋究竟看沒看,他無法證實,也不會去證實。
西海港的堆滿了商船,工人們在陽光下揮灑汗水,銀雀朝着他一貫愛去的位置看,那處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和旁邊上下貨的喧鬧嘈雜對比鮮明。他抿着嘴,不自覺地皺眉,目光在四周圍來回探尋,試圖找到他想找的人。
以他對成奂的了解,對方絕不是那種輕易放棄的人,即便他昨天沒有如約而至,成奂也應當在這裏等候。
主人可以失約,但仆人不行。
“……太太在找什麽嗎?”驀地,止玉開口問道。
銀雀回過神,借着轉頭跟她說話的機會看向另一個方向:“你還是全然不打扮,殷家給你的薪水應該很可觀吧。”
“止玉是下人,下人不應當打扮。”
有了!
在附近建築物間的暗巷口,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倚牆而坐,直勾勾地看着他所在之處。
銀雀勾了勾嘴角,朝着沿岸鐵鏈牽成的圍欄徑直走去:“好吧,畢竟你是千秋的人,不是我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安心吧,這話就是字面意思,沒必要深思。”他站在沿岸,手自然而然地搭上鐵鏈;止玉難得地跟在他身邊,而不是遠遠候着。
這些鐵鏈東西無人打理,每年會重新上一次漆聊以維護美觀,現在表層的漆脫落了不少,裏面早就被風霜雨雪腐蝕得鏽跡斑駁。他的手剛放上去,指尖便沾上不少暗紅的灰;止玉見狀,立刻将花束單手抱在懷裏,想拿手帕出來:“太太還是不碰這些比較好,劃傷了會很麻煩……”
銀雀擡手攔住她,自顧自地從懷裏掏出一方深色的手帕:“你把我想得太弱了,以前沒有聽說過成家的少爺嗎。”
“聽說過。”
他慢條斯理地擦着指尖的灰:“聽說過什麽,說來聽聽。”
“……”止玉有些為難,猶豫着撿好聽的說,“聽說成家少爺生意頭腦一流,做事果斷,眼光狠辣。”
“還有嗎?”
“身手也很好,身邊帶的人很少。”
銀雀驀地笑起來:“怕說出到什麽惹我不高興嗎,我不會的。”
“太太……”
“其實在殷家,我最熟悉的就是你了。”他淡淡道,“你很好,要是我還能做回成家少爺,說不定會把你挖到我身邊來。”
“止玉是有罪之人。”她垂下眼,冷漠卻從容地說,“為了贖罪才在殷家茍活至今,此生絕不離開。”
銀雀饒有興趣地打量她的神情,在對方發現以前別開目光,忽地将擦過灰的帕子扔下地,轉身道:“走吧,回去了。”
女人回過神,看了眼手帕又看向銀雀:“太太不要了麽……”
“髒了就不要了。”銀雀這麽道,“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她的目光在手帕上多停留了一秒——那上面好像有字,只是本身顏色太深,匆匆一眼根本看不清楚寫的是什麽。直覺在告訴她,銀雀不會無的放矢,這其中或許有什麽陰謀。可她并沒有撿起來,反而邁步跨過那方手帕,匆忙跟上銀雀的步伐。
這短短的一息功夫裏,她不知怎麽的想起那枚銀杏葉。
它被止玉夾在了一冊封皮已褪色的書裏。
銀雀迎着光走往熱鬧的街市,在身後止玉的眼裏,他的輪廓完全被光線勾勒出來,顯得聖潔非凡。
她心緒複雜地跟着,在某個微妙的時間點往後看了眼。
一個乞丐正走向他們剛才停留的位置,在手帕前駐足蹲下,飛快地撿起來藏進自己的懷裏。
——
“你這麽早就回來了,真難得。”銀雀剛上西院的二樓,就看見男人走進書房。
聽見銀雀的話,男人倒退回兩步,站在門旁看着他:“你可以當做是我想你了。”
銀雀嗤笑出聲:“……甜言蜜語就免了。”
他說着,自然而然地朝身旁伸出手,讓止玉把那束鳶尾交到他的手裏:“去找個剪子來。”
止玉看看千秋,點頭退下:“是。”
男人就像在等着他過去般,就站在那裏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兩人前後腳的走進書房裏,銀雀抱着花微微仰起頭打量書房的陳設:“我以為你會不讓我進來,萬一我動手腳你怎麽辦……你這兒和我的書房有點像,照着裝的?”
“巧合而已。”
千秋也不管他想做什麽,自顧自地在辦公桌前坐下,在厚厚一摞文件裏找着什麽他需要用的。
Omega便自由地拿過櫥架上閑置的玻璃花瓶,忙活着去接了半瓶水,再拆開鳶尾的紙包裝,将那些柔弱的花一朵朵排列在窗邊的小桌上。
男人确實是回來有事要忙的,可不知為什麽,銀雀明明動作很輕,他的注意力卻被抓得死死的。
很快止玉便拿來了剪子,銀雀坐在那兒,一支一支地替花枝剪出斜口,剪掉多餘的枝葉,再插進花瓶裏。還沾着露水的嬌弱鳶尾,垂頭修剪花枝的漂亮Omega,只是擺在一起就如同一幅中世紀的油畫。
千秋的太陽穴一陣陣跳動,有什麽在心底呼之欲出,卻又掙不開枷鎖。
Omega将收拾好的花擺到了他的桌上,手撐着木質的桌面,微微俯身嗅了嗅花香:“送給你了。”
“用我的錢送花給我?”男人戲谑地笑道。
銀雀分毫不讓,回以同樣笑容:“你不也用我的錢過日子嗎,彼此彼此。”
【作者有話說】:甜過了,就離欺負少爺的日子不遠了(變态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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