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裴四沒有告訴溫讓他找了蔣齊幫忙。溫良丢了十七年,能找到的希望太渺茫,以蔣齊的身份和人脈,能找到線索是好事,找不到,也不至于讓溫讓再難受一把。
裴四跟蔣齊說這事兒的時候,溫讓正在幫沈既拾收拾東西——再有兩天就開學了,沈既拾的兼職也趕在這時候結束,活動算得圓滿,至少沒出什麽纰漏,程期還以老板身份表揚了他。
“有什麽想吃的?”
溫讓把幾件疊好的衣服遞給沈既拾,看着他放進箱子裏,倚着門框問。
“黃桃罐頭還想吃麽?我媽那兒的……上回被我順光了,只能從超市給你買了。”
沈既拾合上箱子,他來的時候東西并不多,現在收拾起來也極方便。把箱子豎起來靠牆放着,沈既拾輕松地往床上一坐,仰着脖子看溫讓,開口說:“今天不想吃罐頭,我們去吃火鍋吧,去上次你說想帶我去吃的那家。”
溫讓輕輕笑了,“好啊。”
二人稍微收拾收拾,驅車出門。盛夏,九月初的傍晚,太陽的半個臉已經墜到地平面底下,燥熱的暑氣依然像某種陰魂不散的鬼怪一樣盤踞在地面上。溫讓怕熱,出門前專門洗了個澡降暑,偏偏他怕熱,又聞不了汽車空調的味道,沈既拾開車,他只能開窗享受自然風,車還沒開出去五分鐘,他感覺自己一整個人已經被蒸成一灘黏糊糊的果凍。
沈既拾看他蔫兒叽叽的樣子覺得好笑,空出一只手摸摸他汗津津的額頭,把額發給他捋上去。
“熱壞了吧。”
溫讓晃晃腦袋,把沈既拾的手拿下來捏了捏。沈既拾體溫偏低,手指摸起來涼涼的,要不是顧及他開着車,真恨不得攥着不撒手。
“冬天也這樣麽?”他問。
沈既拾反應了一下才明白,溫讓這問題指的是他手掌的溫度。“還真沒在意過。”他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怕熱,也不怎麽怕冷。大概冬暖夏涼吧。”
“這樣倒真是很不錯,我一過夏天就像受刑。”
“夏天怕熱,冬天也怕冷麽?”
溫讓耷拉着眉毛:“冷倒是不怕。就怕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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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既拾發現自己越來越愛看溫讓露出這樣細微的表情。他想起第一次跟溫讓遇見的時候,這人在酒吧的衛生間裏問自己“有約了麽?”一張白淨臉皮幾乎稱得上神色寡然,一雙眼睛裏藏着幾千斤的重物。
“你知道,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麽樣子麽?”沈既拾歪歪嘴,側過頭瞅了溫讓一眼,向他抛出一個問題。
溫讓歪着頭望回去,沈既拾好看的嘴唇勾着笑,引得他對這話題起了興趣:“什麽?”
“白。”
沈既拾吐出這麽一個字,又認真醞釀起話語,向溫讓解釋道:“不止是覺得你皮膚白,溫老師,你身上有一種空白的氣質,這種白可以擴散到性格的每一處,素淨、沉默、寂靜……蒼白。”
“我不太會措辭。”他說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就是覺得,你像對生活已經沒什麽想法了一樣,你……舉着一根已經熄滅了的火把在照明。”
這個比喻讓溫讓迅速擡頭看了他一眼。
“咱們是五月份認識的,到現在也就三個月吧,可是我總感覺已經跟認識了很久。溫老師,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他把話說一半兒,突然停在此處,像在故意吊着溫讓的胃口,帶了狡黠的神情,從方向盤上空出一只手拍拍褲子口袋,要拿煙。溫讓幫他取出一根來送到嘴邊,又掏火給他點上,沈既拾這才惬意地噴出一口煙霧,接着說:“——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你的表情,變得豐富多了。”
“會抱怨了,會委屈了,還會撒嬌了。”
他們正從大橋上快速駛過,車窗外湧進一簇簇呼啦啦的晚風,太陽已經徹底下了山,大橋上的建築燈擴散着黃白的光暈,從後視鏡裏看過去像是鑲嵌在墨藍天幕上的碩大星子,被一路甩在路途上。
“更可愛了。”沈既拾說。
不知道是不是都想趕着暑假的小尾巴放松心情,火鍋店裏人滿為患,麻辣的熱氣和鼎沸的人聲混裹在一起,被空調一升騰,溫讓剛站到店門口就腦袋一大。沈既拾看看這個場面,低頭問溫讓要不要換一家店?溫讓搖搖頭:“吃火鍋嘛,就是得熱鬧一點兒。”
二人點了一桌子菜,大多是溫讓擅自為沈既拾加上的。
兩個月前,他很是糾結了一陣子才開口讓沈既拾搬來家裏跟自己住,那時候的自己滿是顧慮,他不習慣讓別人過分進入到自己的生活,炮友關系也本來就不該過分親近。
沈既拾去盛料碗,溫讓慢吞吞地往鍋裏下着菜,散漫思考着沈既拾對自己說的話。
“蒼白。”
“舉着一根已經熄滅的火把在照明。”
溫讓幻想出一個羸弱佝偻的老年人,背着一蓑鬥笠,在雪夜裏高舉一根潮濕的火把蹒跚前行。他為自己想象出的畫面笑了起來。
自己這些年的狀态,跟個老頭兒也差不了多少。溫良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不知道是死是活,自己的火把也确實是熄滅的。
“會抱怨了,會委屈了,還會撒嬌了。”
“更可愛了。”
有麽?
溫讓盯着鴛鴦鍋裏沸騰的湯水,丸腸菜肉在其中浸泡翻滾,不時從自己桌邊走過去熱情吆喝着的服務員,店裏氛圍很好,上次與李佳鹿和溫曛一起來這裏,就想着有時間帶沈既拾來一次。
兩個月前兩人是炮友。頂多再加一層師生關系。
現在,沈既拾說自己的情緒變多了,多了麽?
溫讓說不出來。
他只知道,自己對沈既拾的需求越來越深。像吸毒。
沈既拾五官長得過于英俊好看,笑起來可愛迷人,玩鬧起來很放得開,認真嚴肅起來又相當能坐得住。他與這樣的沈既拾共同生活相處下來,即使只有兩個月,也不能不承認,他被沈既拾影響了。
他越來越忍不住在生活的各個方面想到沈既拾,比如這家火鍋店,比如黃桃罐頭,甚至白天的時候,他還自然而然的給沈既拾看起了衣服。
為什麽會這樣,答案在溫讓心裏明晃得紮眼。
——他需要一個溫良,太需要了,真的假的都無所謂,他想要一個溫良。只要有溫良,他的生命就能是鮮活的。
沈既拾這一去拿料碗拿了許久,溫讓把第一輪菜都滾熟了他才回來,手裏拿着的也并不是料碗,是一支好看到花哨的冰淇淋花球。
他穿得時尚,長得好看,腰高腿長的一個人舉着冰淇淋向溫讓走過來,引得隔壁桌小姑娘頻頻回頭。溫讓接過冰淇淋,有一種被小孩子取悅了的驚訝,忍不住就撐着下颌笑個不停,目光在沈既拾與冰淇淋之間來回搖擺。
“這麽久,就是去買這個了?”
“是啊。”沈既拾本來沒覺得有什麽,他也是取料碗的時候突然靈光一現,想到溫讓怕燥,就去路對面的冷飲店裏給他買點兒涼的東西降降暑,這麽想着,一擡腿也就直接去了,現在看溫讓這麽舉着冰淇淋笑,他倒突然有些羞赧起來:“人多,我還排隊了呢。”
溫讓咬了一小口,向沈既拾道謝:“乖孩子,謝謝你。”
這話說得真像哄孩子,沈既拾掀起眼皮瞥他,竟然不知道該接一句什麽好,無奈神情又引得溫讓笑了一通。
一桌子菜并沒能都吃掉,剩了大半桌子晾在臺上,沈既拾說打包帶回去吧,放冰箱裏,哪天買個火鍋料包在家給料理了。溫讓想說那得你來家裏做,我自己懶得弄。想了想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他倆沒有立刻就開車回去,溫讓問沈既拾還有沒有什麽想吃想玩兒的,沈既拾說現在熱氣降下去了,散散步吧。
他們沿着城內河的河畔慢慢走,這條路上很熱鬧,來旅游的人基本都聚集在此,随處可見抱着相機拍照的家人與情侶。小攤小販很多,各種小玩意兒就地擺攤,倚靠着河水拍岸做背景,喝賣着廉價的紀念品,小孩子圍得最多的地方往往就是玩具攤,與小動物攤。
經過一處販賣寵物狗的攤子,沈既拾停下來看了一眼,一只幼年金毛犬甩着尾巴沖他嗚嗚撒嬌,沈既拾拍拍它的小腦袋,與溫讓繼續前行。
溫讓問他:“喜歡狗麽。”
沈既拾笑笑:“小時候跟我弟偷偷養過一條小金毛,被我爸揍了一頓,送人了。”
沒有繼續說自己,他怕溫讓聽到“弟弟”這兩個字心情低落。在一處比較寬敞的河岸邊停下,沈既拾撐着護欄吹河風,閑閑與溫讓聊天兒:“溫老師,你沒想過養小狗小貓麽?”
溫讓想了想,搖搖頭:“沒心思照顧。溫曛一直想養,我媽不讓。”
二人對視着笑起來。
河對岸有人放了幾朵零落的煙花,幾米外一對兒小情侶在煙花底下偷偷交換了一個親吻。
沈既拾轉臉,看着溫讓被夜風拂過的清麗臉龐,目光停駐在他被火鍋燙得格外殷紅的嘴唇上。
“溫老師,”他湊近溫讓的脖子,輕聲蠱惑:“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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