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林菀的傷口不算嚴重, 姜恒知連忙讓人叫了大夫。

程汀蘭突然發瘋,将他氣得不輕, 陰着臉讓人帶她回屋子。

有幾個下人認出了小滿, 驚詫地張大了嘴, 被姜馳瞪了兩眼, 又不敢說什麽。

“相爺, 大小姐病發了。”

一個侍從急慌慌跑過來禀報姜恒知, 程汀蘭一聽, 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把推開扶着自己的人,正要來拉小滿,就被姜馳阻止了

“娘,回去吧。”

程汀蘭臉上淚痕未幹,扒着姜馳的胳膊對小滿說道:“小滿, 幫幫你姐姐吧, 你們是姐妹啊, 不能看着她疼死。月芙要疼死了,你救救她, 你以前救過她很多次,再幫她一次好不好。”

姜恒知怒喝一聲:“适可而止!”

姜馳也安慰道:“她不會願意, 我們先去看看姐姐, 別說了……”

他的語氣聽着還有幾分規勸的意味,好似是向着小滿一般。

這些在程汀蘭耳中卻變了意味,她看到了姜恒知臉上的失望, 又認為姜馳也開始不耐煩了。

突然用力反抗,一耳光打在姜馳的臉上,清脆的聲響讓衆人都愣在原地。

“連你也不要你姐姐了,給我滾!”

姜馳臉頰火辣辣的疼,偏過頭一聲不吭。

他害怕自己一擡頭,見到小滿看好戲的眼神。

程汀蘭不理會姜恒知的話,乞求道:“小滿,你去看看你姐姐吧,我知道你心善,不會看着她去死的,你們是姐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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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齊齊将目光放在了小滿身上,除了姜馳。

她沉默了片刻,說道:“她是看着我去死的。”

話音剛落,白芫就拉着小滿離去,她也不反抗,跟着出府了。

程汀蘭還焦急地說:“去攔住她!愣着做什麽!她走了月芙怎麽辦……”

姜恒知望着她,臉色愈發陰沉。

姜月芙已經毀了,若是戒不掉百花泣,別說皇宮,她連一個勳貴都別想嫁。

小滿卻與她不同,若好好培養,即便做不成太子妃,也能憑借周攻玉的寵愛身居高位。

他會盡力把她推到更高的位置,也算作補償了,怎麽可能再讓小滿去做藥引。

白芫撐着傘,走得開始腿酸了,不禁說道:“你該使自己習慣坐馬車。”

小滿正想着相府發生的事,沒注意她說了什麽。

“你在想丞相府的事?”白芫問她。

她搖搖頭,“我想将我娘的墓挖開,搬走她的棺材,是不是不行?”

白芫對她各種匪夷所思的想法見怪不怪,“将屍骨從荊州運到益州?你瘋了?”

她嘆氣:“那好吧,我再想想辦法。”

一直回到書院,路上也不見她提起過相府發生的事,倒像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門口停着一架馬車,白芫一看就知道是太子來了。

走進院中,映入小滿眼簾的是樹下的周攻玉。

無論在哪裏,他總是最奪目的那一個。

衣袍曳地,墨發半束,清隽的眉眼彎起,帶着幾分撩人的風情。

縱使見過無數次,她仍是停住腳步,不禁在心中感嘆,周攻玉的臉真是慣會騙人。

付桃有問題請教小滿,卻不見她在書院,只有一男子坐在樹下看書,石桌上擺着茶盞,熱茶的煙氣袅袅。

男子聽到動靜,側過臉看了她一眼,淺笑道:“可是小滿的學生?”

付桃見到他的臉,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完整。

周攻玉便好心說:“她不在,或許可以問我,我應當也能為你解答一二。”

付桃就這樣拘謹地請教周攻玉了,他也十分耐心,絲毫不因為這些問題太過簡單而敷衍。

溫和有禮,又帶着若有似無的疏離。

一直到小滿回來,周攻玉看向院門的小滿,眼眸中的溫柔簡直要溢出來了,和方才差得不止一點。

付桃低着頭,低聲叫了句:“夫子好。”

小滿看向她:“你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沒……沒有了。”付桃口齒不清地吐出幾個字,頭壓得極低,抱着書逃也似的離開了。

小滿疑惑,坐到周攻玉對面,随手倒了杯茶,問道:“你怎麽來啦?”

“在宮裏心煩,來看看你。”

周攻玉的眼眸在樹蔭下顯得幽暗深邃,看着她飲下一杯茶,才緩緩開口:“你方才用的茶盞,我用過了。”

小滿口中最後一口茶,突然變得難以下咽了。

她僵硬地放下茶盞,唇上帶着盈盈水光,沒好氣地說:“那你方才怎麽不說?”

周攻玉淡淡道:“忘了。”

白芫聽不下去,帶着阿肆蹲得遠遠的。

即便周攻玉不說,她也知道白芫會将自己的事告訴他,也不奇怪他知道些什麽。

“你去了相府,有什麽想問的,我會告訴你。”

一想起相府,她腦子裏都是近乎癫狂的程汀蘭,以及古怪到讓她不适應的姜馳。

“程汀蘭好像有些不對勁……她好像很痛恨林菀。”

周攻玉“嗯”了一聲。緩緩開口:“林菀和姜恒知有些舊仇,是故意靠近姜恒知,不是什麽藥人,那個孩子的血根本毫無用處。姜月芙染上了百花泣,現如今已經戒不掉了,也是林菀在暗中算計,程汀蘭興許是知道了什麽。”

他語氣平靜,帶着隔岸觀火的冷漠感。

小滿沒想到他會說的這麽直接,連表情都不起一絲波瀾。

她咬着唇瓣,手中茶盞逐漸冰冷,她的手指不由地緊了緊。

“那你,有沒有……”

周攻玉望着她的眼睛,坦然道:“我沒有。”

她剛要問林菀想做什麽,想到了一些事,話又堵了回了去。

那個妻兒都死去的張煦,他若是活着,也一定會想法子報複姜家。

都是姜恒知咎由自取,一報還一報。

“那姜馳呢?”

周攻玉淡淡瞥了她一眼,神色有幾分無奈:“小滿,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讨人喜歡。”

“啊?”她眨了眨眼,韓拾也這麽說過她。“韓二哥也這麽說我!”

周攻玉臉上的笑意不減,眼神越發寒涼。“有時候,有時候我倒想你不那麽讓人喜歡?”

膽大包天的人總是很多,一個個都觊觎她,确實令人煩心。

小滿把他的話當做稱贊,回應道:“你也讨人喜歡,你是很厲害的太子,連益州的百姓都誇你。”

說完,她卻發現周攻玉眉頭微蹙,似乎不是很喜歡這個誇贊。

片刻後侍女就端着藥碗過來了。

小滿苦着臉接過藥碗,深吸一口氣,屏息飲淨藥汁。周攻玉給她遞去茶水,指尖撚了塊饴糖遞過去。

苦澀辛辣的藥汁暫時讓她頭腦放空,有人将糖遞到嘴邊,想也不想就低頭含了進去。

柔軟濡濕的唇瓣觸過周攻玉的指尖,他身子不由地僵住了。

反應過來做了什麽,小滿也停住,臉色變得複雜起來。

從前在相府,周攻玉不知喂她吃了多少東西。

可那時候,二人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更何況如今她是不喜歡周攻玉的,再這麽做,不僅沒有那些旖旎心思,反而是說不出的古怪感。

緊接着,她突然想到,她剛才有沒有不小心舔到周攻玉的手指?

一想到這裏,她不禁覺得更丢人了,不等周攻玉說什麽,将他的手拉過來,用袖子用力擦了擦。

周攻玉輕笑了一聲,聽上去還頗為愉悅。

“甜嗎?”

她想把嘴裏的糖吐出來。

見小滿臉色愈發不好,周攻玉也不好再逗她,将手抽回來,掩在袖中的手指輕微摩挲了兩下。

“書院這幾日可有遇到什麽事?”

他知趣的不再提起方才的事,小滿也迅速轉移了話鋒。

“學生陸陸續續走了幾位,留下的不過十數人。我想去找時先生下山,我知識淺薄,心胸眼界都不如她,時先生比我要厲害許多。女學的事要一步步來,她這麽厲害,一定比我好多了!”

周攻玉知道她說的是時雪卿。“小滿也很厲害。”

小滿盯着周攻玉,問他:“兄長他們都認為女學辦不成,你是太子,為什麽沒有說我不行呢?”

周攻玉手指在石桌上輕叩,眸中盛了細碎的光,笑意凝在眼角眉梢。

“若是天下女子都如時雪卿一般,會将男子擠下去,也會更加不服管教,他們會覺得面上無光。男子天生就壓在女子頭上,因此不能興辦女學,對更多人而言,這是要将他們踩在腳下的事。時雪卿這樣的人多了起來,禮法教條遲早要被更改。”

“那你也認為我不該辦女學的嗎?”

周攻玉搖頭,只說:“若這是順遂你的心意的事,那也未必不可,你想辦女學,就一定能成。”

“可你是男子,還是太子,為什麽還會這麽想?”要做人上人,就要學會如何用禮法教條穩住自己的皇權。

那女學不就與他意願相互違背了。

随着太陽位置的變動,陽光透過樹蔭照在小滿臉上,她眯了下眼。

周攻玉起身,袖子遮住她頭頂的光線,說道:“回房好不好?”

“好。”

周攻玉的目光掠過放在她背後的紙傘,說道:“傘被白芫帶走了,那你捂住眼睛,我牽着你回去。”

“牽袖子。”

他笑了笑:“随你。”

小滿早已熟悉這條路,就算捂着眼睛也不妨礙什麽,繼續和周攻玉說起方才的話。

他問道:“你認為你的女學,能廣遍天下,讓女子和男子一樣讀書習字嗎?”

小滿:“那肯定不能啊,我哪有這麽厲害?”

“那你為何執意如此?”

小滿踩在青石鋪就的小路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想,既然我想過女學這件事,那從前也一定有人這麽想過,但是他們都沒能辦成女學。若是我第一個辦成了,那後來人也會想,既然有人做過,那她們也可以。就像吃一個沒吃過的果子,總要有一個人吃了,旁人知道沒有毒才敢下口。比如這是是荒草地,待我走過一次後,便會有第二人第三人走過,荒草地也會被走出一條路來。雖然我做的事沒那麽厲害,但也不是毫無意義啊。”

說完這一大串,她還有些開心,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隐約冒出了點小小的驕傲感。

半晌沒得到周攻玉的評價,腦袋卻突然被溫柔地揉了兩下。

“那你既然知道女學暫時無法廣遍天下,我又何必去阻止你。靖國史上也曾拜過女相,有過一位監國的長公主。也許女子有一日當真能如男子一般讀書識字,但卻不是現在,我也不需去管那百年後的事。能者上位,若禮法教條被女子改寫,也是天意如此。有真才實學的人,無論何時都不會被埋沒,害怕被女子踩在腳下,想必也是才疏學淺。”

小滿聽得認真,腳下突然被絆到,一個趔趄往前撲去,又被橫臂攔住,穩穩地抱在懷裏。

他的手指冰涼,覆在她眼上,将光全部遮住。

她眼前一片黑暗,使得觸覺聽覺都好似敏感了許多。

腰間的手臂環緊了些,淺淡的冷梅香萦繞在鼻尖,緊接着,頸項處微微一沉,有什麽壓了上去。

裸露的肌膚上感受到了溫熱的鼻息和冰涼的發絲,她身子僵硬着沒動,臉頰微微發熱。

“你……”

圈住她的手臂又緊了幾分,沒能讓她繼續說下去。

周攻玉開口,聲音悶悶地,有些遺憾,又有些委屈。

“小滿,東宮的紫藤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不是笨比,但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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