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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刺下去的時候, 周攻玉用手扶了一下,并沒有被刺及要害, 卻還是讓他傷得不輕。
腹上傳來疼痛的時候, 他突然覺得, 這更像是個報應。
如果不是他, 小滿也不會被卷進來。
越靠近, 越不顧一切地要抓緊她, 就越是将她推離得更遠。
小滿聽到周攻玉的聲音, 霎時間淚如雨下,抖着手丢開了匕首,捂着他的傷處,口齒不清地道歉。
空氣中都是令人不适的血腥氣。
“我不是……我不知道是你,怎麽會……對不起,攻玉哥哥對不起。”
她驚惶無措之際, 忘記了自己對他的稱呼。周攻玉聽到後, 拉着她的手掌緊了緊, 忍痛深吸一口氣将她摟進懷裏。“不怪你,沒事了。”
小滿緊繃的神經總算是得到了片刻的纾解, 抽噎着被他抱在懷裏。
山野荒蕪,她也找不到來時的道路, 更不敢亂走。刨了一整日的土才挖出來一個淺坑, 勉強能将人埋進去。
她不能讓這個藍裙的姑娘曝屍荒野,被野獸啃食屍骨。
傷口清洗完,周攻玉草草包紮了, 開始詢問小滿這幾日發生的事。
他先是看向地上那具女屍和土坑,“怎麽回事?”
小滿見了血的手上滿是泥土,她重新蹲下去,聲線微顫,帶着抹不去的恐懼。“她昨夜自缢了,我醒來的時候她還在樹上。”
她未曾見過幾次死人,就連陶姒去世,她也因為高燒昏迷不醒。
她不知道自己有一日會見到這麽多血,會見到昨日還與自己淺笑嫣嫣說話的人,轉眼就成了冰冷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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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攻玉看出小滿還在害怕,拉着她到泉水邊,把手上的泥土洗淨了。
冷霜般的月光鋪灑下,才使他周圍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
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她手上的傷口和衣裙上的血。
“是因為我嗎?是我把這些人害死了嗎?”
“不是。”周攻玉輕拍她的後背,細聲撫慰,向她解釋着這一切。“流匪因為寧州的水患才到祟山一帶禍害百姓,這是巧合。亂黨想擄走你,以此來脅迫我,是我失策,事先沒有料到,這些都與你無關。流匪作惡,亂黨殺人,你只是運氣不好。”
他說完,小滿看向他。眼中好似有波光粼粼,像蒙了層水霧。
“那你怎麽來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你在這裏,我就來了。”
她眼神微動,緩緩低下頭,輕聲道:“謝謝你。”
有侍衛幫忙,死去的姑娘總算算入土了。
小滿不知道她是否還有家人,只知道她有個情郎,二人本來要成婚。
還有一個多病的妹妹在寧州,家住何處,年歲多大,這些她都說了,唯獨不告訴小滿自己的名字。
周攻玉一來,是亂黨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他們動人大肆搜查他,若是真的找到了,就算動手殺了他嫁禍給流匪,還能再扶持新帝上位。
夜裏亂黨搜尋,周攻玉也不好和小滿在山裏多耽擱,只能連夜趕路和他的的人會和。
小滿長久未飲食,餓得沒什麽力氣,走路也難免會落在後面。周攻玉要背她,小滿顧忌他身上的傷拒絕了。
而等到後半夜,果然有了動靜。
周攻玉的腳步越發虛浮,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小滿伸手去扶,觸及他的手掌,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肌膚已是滾燙到灼人。
“殿下?”
他拉着小滿,看了侍衛一眼,侍衛立刻會意。
“請殿下保重,屬下定不負命。”
言畢,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故意鬧出動靜來引開亂黨。
小滿和周攻玉藏身在一個土坡後,暫時避開了亂黨。
而周攻玉的額頭越發滾燙,搭着眼簾看着小滿,喘息聲在夜裏極為清晰,小滿伸手去捂,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的呼吸果然就放輕了許多。
周攻玉的氣息噴灑在她掌心,灼熱得似乎能将她燙傷。
等到腳步聲遠去,她要收回手,卻被他緊攥住。
如水的月色流瀉而下,映在他的衣袍上面容上,籠了一層朦胧銀光,偏那一雙剔透的眼,帶着微微的迷蒙,顯得他好似是深夜的鬼魅。
“別走了。”
小滿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我不走。”
發熱是會死人的,還會燒壞腦子。
小滿急得不行,想立刻帶着周攻玉趕路,即便是找到水為他降溫也好。
“不能睡着,我們該走了。”
奈何他燙得厲害,不僅不理會,還開始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抓着小滿的手貼在自己額頭,垂着頭說:“好熱……”
她剛想收回的手止住了,任他抓着降溫。
周攻玉身形高大,她扛不動也拉不起來,又害怕中途再遇到找人的亂黨,索性蹲在他身側為他擋住夜裏吹來的山風。
小滿不敢睡,手被周攻玉緊拉着。
黑夜中只剩下蟲鳴和二人的呼吸,周攻玉閉眼,看似是睡熟了,卻時不時會發出類似夢呓的話。溫度一直不曾降下去,她是真的害怕周攻玉會燒傻,只能不斷用冰涼的手貼上去,夜裏風吹得她幾乎發抖。
等到深夜,小滿困得下巴一點一點的,周攻玉忽然叫了聲“母後”,她猛地回神,和從夢中醒來的周攻玉四目相對。
“小滿……”他開口,嗓音沙啞着,帶着些可憐。
小滿瑟縮了一下,他看着像是清醒的,額頭的熱度卻一點也沒退去,顯然還迷糊着。
“對不起,我不是不要你……”
她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從前送她回去服下寸寒草的事。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也說過對他沒有怨恨,怎得周攻玉意識不清了還在說這些?
“你要什麽,你和我說。”他盯着小滿,發絲淩亂地垂落在頰邊。“我都給你,你別喜歡韓拾了。”
小滿見他傻了還要說這些話,不禁覺得好笑。“真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麽,我不值得你這麽做。你以後是太子,要什麽樣的女子都可以。她們比我漂亮,比我聰明,比我體貼,總之千好萬好,都比我好上許多。我什麽都做不好,也不喜歡你,我什麽都給不了你。”
說了這麽多,她又有些後悔。說了有什麽用呢,指不定等他清醒又忘得幹幹淨淨。
而周攻玉漸漸不滿只握住她手掌,手指摸到她腕骨處,依舊是冰涼一片。輕輕一拽,就将她拉近自己懷裏。
她凍得瑟瑟發抖,忽然跌入溫暖的懷抱,先是愣了片刻,撐着腰起身,卻被他牢牢按住。
“可她們都不是你。”
小滿頓了頓,說道:“你對我的喜歡,是年少時那段陪伴,讓你有了這些執念。可我到底哪裏讓你喜歡,明明我什麽也沒做。”
周攻玉側過臉,掩唇輕咳兩聲,緩緩仰着頭看着月亮,黑瞳映出月的光。
“世上只有一個你,再像你的人,終究不是你。我寧願你恨我怨我,可你什麽都不要。你那麽好的人,為什麽不喜歡。”
小滿沒說話,他像是在自言自語說了許多。
她很少聽周攻玉會說這麽多話,大多數時刻,他都是內斂沉靜,持着那份山沉遠照的氣度。
“初初見你,那時候你還很小,我覺得你可憐,又覺得你哭得讓人心煩。什麽時候喜歡你,連我也不知道。我有很多要做的事,要比旁人做得都要好。即便事事都能頂尖,我也不覺得高興,連冊封太子的诏令下來,我也絲毫不想笑。那個時候我只想見你。”周攻玉捂着眼睛,嗓音都在發顫。
“我從未喜歡過誰,第一次喜歡人就出了錯。對不起了,小滿。”
周攻玉說完,涼風一吹,她臉頰是濕冷的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可能是覺得委屈。
雖然是過去很久的事了,想來還是會覺得心酸。
“殿下別說了,睡一會兒吧。”
“你不走嗎?”
“我哪也不去。”
周攻玉緊盯着她,就好似她随時會轉身抛下他一般。
“別讓我娶其他人了。”他又悶悶地說了一句,帶着隐約的怨氣。
小滿靠在他一旁,說道:“我不說了,你快睡吧。”
一覺醒來,也許都忘幹淨了。
等周攻玉睡着,小滿縮在他身側,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樹影。
她和周攻玉,不是喜歡與否的問題。
情愛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若真要選,許多人都會将情愛放在次要的位置,她也是一樣。
山川河海,大漠草原,都是她想去的地方,而東宮不是。
周攻玉以後會是一代明君,韓拾也會成為有名的大将軍。
她希望他們一切都好,也希望自己一切都好。
于她而言,好好活着實屬不易,就連這身病體能拖多少年都未知,何必在情愛上糾纏不清,不如趁還有機會,去做盡想做的事。
東方天際初明,小滿漸漸轉醒,連自己昨夜何時睡去都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被周攻玉背在身上,她揉了揉眼睛,拍了拍他。“殿下,放我下來吧。”
周攻玉意識到她醒了,沉聲道:“你的腳還能走?”
昨夜昏暗一片,她裙子又遮掩着,直到早晨他才發現她腳上傷痕累累,昨日竟不見她喊過一聲疼。
“你都不會說嗎?”
小滿小聲道:“太麻煩了。”
周攻玉隐怒不發,無奈道:“以前忘給你帶糖都要哭,現在身上都是傷也不知道喊疼。”
說完後他愣住,竟想起了一些往事。
當初在冬至,小滿是哭過的,似乎就是從那次過後,她再不肯輕易在他面前落淚。
作者有話要說: 被放棄這件事,不是小滿心裏過不去的一道坎,是周攻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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