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讓小滿出東宮走走的是周攻玉, 等小滿不在身邊了又不安煩亂的也是他。

陵陽雖然素來胡鬧慣了,卻也是個嬌蠻高傲的郡主。周攻玉同意陵陽帶小滿出去, 也是知道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沒人敢動小滿。可陵陽這人又極為不着調, 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 索性換了身衣裳親自去馬場。

到了馬場, 他一眼就認出了小滿。

在看到那個男子手上拿着馬鞭時, 他幾乎沒有多作思考, 翻身上馬時, 順手拿過器架上的長弓。

果然還是将她放在自己眼下才能放心。

周攻玉射傷李公子後,便點到為止,沒有繼續為難其他人。

陵陽心虛地跟着他回了東宮,每當周攻玉冷着臉想開口說她什麽,就被小滿扯着袖子不讓說。明明是她将小滿抛在腦後,如今還被反過來護着, 她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般擋不住。

小滿只好拉着她到自己的房間去寬慰。

“我真的沒事, 你為我挑的馬很溫順, 本來我都快讓它停下了,也怪我自己沒有再兇一些, 那人還以為我是羞澀才拒絕……你也是好心,我好好的, 沒什麽好抱歉。”

陵陽紅着臉說:“還好你沒事, 不然不知是太子表哥,連江所思都饒不了我……”

小滿笑了笑:“可我沒事啊,你也不要擔心了, 騎馬還挺有意思的,就是還不習慣,有些腿疼。”

“第一次騎馬都是這樣的……沒想到這才第一回 ,就讓你遇上這種事,往後你必定是不想騎馬了……”

“不啊”,小滿神情溫柔,像是想到了什麽愉悅的事。“我還是想學會騎馬的,日後等韓二哥回來了,就不用讓他遷就我乘馬車,可以陪他策馬賞花,踏青游玩。學會騎馬好處也有很多啊……”

“你也可以和太子表哥一起啊?”

“可韓二哥是不一樣的,換了旁人怎麽能一樣呢?”小滿連提起韓拾的語氣都是輕快的,和其他人都不同。

周攻玉站在門外,樹影映在蒼青長袍上,越發顯得身影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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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小滿的話,他再沒有動作,腳步也不曾挪動過,半晌後才扯出一抹苦澀笑意。

韓二哥……韓二哥……

在她心裏,韓拾是自己人,而他早就是“旁人”了。

等到院子裏的桂花香氣愈發濃郁的時候,中秋也就到了。

小滿出宮和江所思江若若一起過中秋,周攻玉則要留在宮中。

皇上獨寵惠妃,中秋宮宴也只是與各嫔妃賞月用膳,做做樣子罷了。

皇後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也是個想試着為丈夫洗手作羹湯的婦人。周攻玉将小滿接進東宮,她雖然心生不滿,卻也無法多說些什麽,好在這個兒子省心,自己的事都會擺平,不需要他再操心什麽了。

她學着自己做月餅,想讓皇上嘗嘗,也能算作自己的心意了。

等樂舞完畢,她正要吩咐侍女将月餅端出來,就聽惠妃開口道:“今日是中秋佳節,臣妾自己試着做了些月餅,想讓陛下嘗嘗,雖然粗陋了些,但味道應該過得去,想請陛下嘗嘗……”

皇帝立刻誇贊道:“愛妃有心了,你親手所做,自然是天下最好的,豈有粗陋一說。”

他看向惠妃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偏愛。

皇後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也沒有再說出什麽話。

等宮宴結束後,她帶着人準備回宮了,圓月高懸,清輝灑落在太子的身上,朦胧又清遠。

皇後愣了一瞬,叫住了周攻玉。

“阿玉。”

周攻玉聽見他母後喚起這個久違的小名,步子終究是停下了。

“母後,可有什麽吩咐?”

她搖搖頭,說道:“也沒什麽,我做了些月餅,你長這麽大,還未曾嘗過我做的東西呢。做的可能不太好,你若是不喜歡也無妨……”

周攻玉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麽,淺笑道:“母後說得哪裏話,兒臣必定是喜歡的,還有小滿……她也會喜歡。”

聽他提起了小滿,皇後臉色稍緩,問道:“你是真心喜歡姜小滿,要娶她做太子妃?”

“真心喜歡。”

皇後仿佛是透過他,看到了其他的東西,眸光隐約有水光閃動。沉默片刻後,她才恍惚道:“聽陵陽說,她是個有些單純的姑娘,你既然要将她留在這裏,就好好待她吧,我也不好再給你塞些你不喜歡的女人。”

“兒臣謝過母後。”周攻玉恭敬行過禮後,又聽她問:“她今日可是在東宮?”

“她中秋和江所思他們一同過,宵禁之前我會讓人接她回來。”

皇後秀眉微蹙,疑惑道:“中秋之日,她竟不留在東宮陪你,反倒要你去接她。我倒是忘記問了,旁人都傳你待她如何好,那她是如何想的?可是如你喜歡她一般喜歡你?”

周攻玉自然不會說出小滿不喜歡他這種話,至少在母後面前,他也該讓她相信二人是兩情相悅,可話出口時還是忍不住猶豫了一瞬。

說起假話,他從來都是面不改色,可在說起與小滿之間的情意,卻無法做到假亦真,眼中的失落怎麽都無法遮掩。

“她自然也是。”

皇後凝視着他,說道:“你騙不過我。”

周攻玉身子僵住,等着接受她接下來的批評責罵。然而片刻後,只聽她一聲輕嘆,說道:“你是太子,當明白得失,不要學母後,活得像個笑話。”

“兒臣知道了……”

回到東宮後,周攻玉坐在廊下,月輝照亮了昏黑夜色。

他坐着等了許久,直到聽見步搖撞擊發出的清脆聲響後,才擡眸看向來人。

小滿被他吓了一跳,疑惑道:“殿下怎麽在這兒?”

周攻玉用手輕拍身側的位置,示意她坐過去。

小滿坐下,望見另一側的放着杯盞和一碟月餅。“你在這裏賞月?”

“這是我母後親手做的,想讓你也嘗嘗。”周攻玉的墨發垂在肩頭,用發帶松松垮垮地束了一半,看着有幾分清閑随意。

“皇後娘娘親手做的?”小滿睜大眼,語氣有些驚訝。“娘娘居然親手做月餅了。”

周攻玉笑道:“我很久以前也這樣想過,後來才發現她再驕傲,愛人的時候也會變得普通,願意像平常妻子那般,為父皇親手做吃食。”

大抵世上的感情都有共通之處,會為了心愛之人,一再放低要求,容忍自己從前不願容忍的。

小滿咬下一口月餅,酥皮撒到衣衫上,她抖了抖裙子,稱贊道:“皇後娘娘的手藝很好,一定是私底下學了好多次。”

周攻玉倒了杯酒,自言自語一般:“或許喜歡上誰,都是要使勁渾身解數讨好,連自己不喜歡的事都能為他學會。”

像是他的母後,願意為了父皇端莊忍讓,為他親自做糕點讨好。

而他也努力磨平自己的棱角,将最柔軟的那一面留給小滿。

而她坐在馬上,甚至是落入他懷裏的時候,是不是都只想到了韓拾。

她養栀子花,學騎馬,都與他無關。

小滿吃了月餅,有些噎到了,伸手去拿杯盞,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周攻玉眼眸幽深,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動作,小滿扭頭看他,問道:“怎麽了?”

他伸出一指在小滿擦淨的嘴角揩了一下。“這裏沒擦到。”

周攻玉動作太過輕柔暧昧,讓她有些不自在,便将身子挪遠了些。

這讓本欲言又止的周攻玉,徹底打消了開口提醒的想法。

等她仰頭喝了杯中的水,口中甜膩的糕點味道,瞬間就被辛辣的酒氣取代。

她還含了半口,猶豫着吐出去太失禮,又咽了進去,腹腔頃刻便燒得火熱了。

她咳了兩聲,周攻玉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小滿語氣不悅:“你怎麽不說這是酒?”

“很難受嗎?”他說着,又自顧自飲了一杯,語氣帶着讨好:“那我喝十杯賠給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我要你喝酒做什麽?也不是真的生氣,現在很晚了,回屋洗漱歇息吧。”她此時腹中燒得火熱,難受得緊,還想喝些茶水壓一壓,哪有心思看他喝酒。

小滿起身起身要走,一封信從袖子裏滑出,落在周攻玉腳下。

她俯身要去撿,周攻玉卻先她一步拾起信,看到了信封上的“小滿親啓”。

連張揚不羁的字跡都和本人一般,鮮明到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立刻猜出這個人。

“韓拾的信?”

小滿沒有回答,立刻就伸手來奪。他擡手避過,将信放到身後,說:“你坐下,陪我賞月,一會兒就還你。”

“你怎麽不講道理?這是我的東西。”

周攻玉:“我确實不講道理。”

他無賴地理直氣壯,小滿也沒了脾氣,本來今日就是中秋賞月的日子,一起看個月亮也沒什麽,何必要與他計較這麽多。

小滿坐下,靠着廊柱說起一些閑事。“我今日去找若若,她告訴我之前程夫人回了娘家後,程郢又追過去了,但是因為太過高傲不肯低頭,反而激怒了自己的岳丈,程夫人也被氣得不輕,堅持要和離不說,還寫了長詩控訴程郢,連時先生都誇她才氣不錯,嫁給程郢是委屈了。長詩在京中傳開,連買豆腐的婦人都會順口念上兩句,程郢怕是都不敢出門了。”

明明之前見她,還是個被丈夫欺壓責罵都要為他說話的人,如今卻能直擊要害,直接毀了程郢的名聲,将二人和好的後路都給斷幹淨,也讓因為家世求娶她的後來者卻步。

其實當若若和她說起這件事,她實在是忍不住幸災樂禍,因此回了宮心情也是輕快的,沒有和周攻玉計較。

周攻玉一杯接着一杯的飲酒,她勸了幾句沒有什麽用,就不再多說了,起身去拿信,想去找阿肆勸他回房。

手被人拉住,她停下腳步,回眸看向周攻玉。

月光透過廊上盤繞的稀疏藤蔓,映下一地清霜,枝葉的暗影落在他身上,使他的面目一半都處于晦暗中。

“我喝醉了……”

“……”小滿啞然。“然後呢?”

這喝酒像喝水,勸也勸不住,當然醉了啊。聽說醉酒的人都會說自己沒喝醉,怎麽還有主動說自己醉了的?

周攻玉仰頭望着她,正好雲霧遮住了圓月,照涼夜路的月輝不見,四周昏暗了許多,她眼睛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見周攻玉身形一動,扶着她的後腦撞在廊柱上,韓拾的信也不慎掉落在地。

濃烈的酒氣靠近,周攻玉冰涼濕潤的唇瓣壓上了她的。

小滿瞪大眼,渾身都僵住了,下一瞬就要用手去推,周攻玉将她的手腕交疊,一只手攥住牢牢桎梏在頭頂,膝蓋也頂住了她亂動的腿。

另一只手則扶住她的後腦,深吻下去。

撬開唇齒,探入冰涼的舌尖,帶給她的,除了酒氣就只有青澀到無措的吻。

全靠本能地挑弄,溫柔的像是在勾引。二人發絲交疊,相互纏繞,連氣息都帶了灼人的熱度。

然而她的不為所動,反而有些激怒了周攻玉,吻漸漸變得急切,粗暴地讓她有些喘不過氣,胸腔悶得疼。

周攻玉聽她難受地嘤咛出聲,在她唇邊落下一個輕吻,這才緩緩拉開距離。

這時候,被雲霧遮住的月亮也露了出來,銀白月光照見面無表情的小滿。

她喘着氣,眼中只有冷然。

周攻玉愣了一下,眸中水光更甚,似乎下一刻就有淚珠滾落。

小滿和他雙目相對,他卻挪開了眼。

像是不忍再看,他将頭埋在小滿的頸窩處,聲音微顫,語氣中滿是無措,确實像醉的不輕。

“別那麽看我……”

她一言不發,胸口處的劇烈起伏顯示着她的憤怒。

“你不要生氣……我喝醉了。”他悶悶地開口,倒顯得自己十分委屈。

小滿冷笑出聲,覺得荒謬至極。這是拿喝醉為自己開脫不成?

周攻玉總算是松了手,她立刻将他推開,俯身撿完信提着裙子就跑了。

徒留他一人在廊中,一動不動站了許久,冷風吹着,非但沒能壓去燥熱,臉頰反而越發滾燙。

回了屋,小滿直接撲進了被窩,如同死魚一樣癱了許久,突然就開始錘枕頭,力道之大,像是是把枕頭當成了周攻玉。

次日,周攻玉酒醒,昨晚的事還清清楚楚映在腦海,不等他去給小滿賠罪,宮人就禀報,說小滿清早還未用膳就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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