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小滿窩在被窩裏, 只露出半個腦袋,滿頭青絲披散在被褥上, 像是一匹黑色的綢緞。

很少有什麽事能讓周攻玉覺得不知所措, 但小滿卻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到。

他靜默地看了她一眼, 發出一聲輕飄飄的嘆息。

還好被沾染的是裏衣, 穿上外袍不會有人看見,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見人了。

小滿向來淺眠, 周攻玉已經是小心翼翼地在穿衣束發了, 盡量不發出什麽聲響。但她卻被身體的不适給鬧醒了,惺忪睡眼還未睜開,便撐着身子爬起來,忽然腹下一股熱流,她起身的動作随之一僵。

方才還半夢半醒的眼立刻就瞪大了,像是有人在腦子裏放煙火發出震響聲, 轟得她整個人都傻了。

周攻玉朝她看去, 表情也同樣的尴尬。

“你……”小滿伸出手指, 指了指周攻玉的衣袍下擺。

那裏沾了些許血跡,遠看如同雪白的衣料上繡着的紅梅。

周攻玉好不容易壓下得情緒, 又被她點燃。臉上浮起的緋色,一直蔓延到了耳尖。“咳……我不知你會是今日……”

小滿臉色漲紅, 瞪大了一雙眼。手指尴尬到蜷起, 将被褥都攥起了深深的褶皺。

別說周攻玉不知道,她自己更不知。因為常年喝藥的緣故,月事從來就沒有準過, 一月兩次,兩月一次也不甚稀奇。哪知……哪知會是今日!

偏偏就是今日!

小滿咬着牙,羞惱地鑽回了被窩,将整個臉都埋進去。

她真是沒臉見人了,來月事就罷了,還将這種東西弄到男子的衣物上。

讓她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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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又羞又氣惱,連話都不肯說一句的樣子,周攻玉又覺得有些好笑,穿好衣物走到床榻邊,俯身問道:“還疼嗎?”

被褥裏的人一動不動,也沒有說話。

他無奈地扯了扯被子,溫聲道:“你松一些,将自己悶壞了……”

只是輕輕一扯,被子裏的人就又縮了縮,将被褥壓得更緊了。

周攻玉知道小滿此刻必定是惱羞成怒,饒是努力克制了,還是忍不住悶笑出聲。

他一笑,小滿就将被子掀開了。

适逢晨光熹微,屋裏亮堂了些,也能更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紅,像是被煮熟的蝦子。

小滿的發絲淩亂披散,貼在頰邊,眸光熠熠地看着他。猛地推了他一把,想罵一句,又怕被早起的侍女聽見,只好壓低聲,憤憤道:“誰讓你睡在我旁邊的!若不是你不老實,好端端的怎麽會……”怎麽會把這髒東西沾到身上!

周攻玉輕咳一聲,解釋道:“我昨晚困了,沒注意到,興許你夜裏睡覺不老實……”

“你說我自己往你懷裏鑽?!”小滿更怒了,纖纖玉手攥成拳去捶打他,如同撓癢癢一般,看着像是情人間的打情罵俏。

周攻玉捉住她的手腕,微微一挑眉。“兔子急了果然會咬人,原來小滿惱羞成怒的時候也會不講理。”

她在外總是一副平靜乖巧的模樣,脾氣好又溫溫柔的,偏到了他面前,少了幾分溫婉,多了鮮活生動。

小滿正要說什麽,臉色突然就變了,眉頭也随之皺起,眼神不自在地避開他。

“還在疼?”周攻玉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立刻換來她咬牙切齒的:“不要問了。”

他尚未開口,忽然聽到屋外的聲音,便扶着她的肩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小滿也聽到了腳步聲,那聲音一直走到了房門前,使得她呼吸都輕了幾分。

房門被輕叩兩下,屋外的人開口了,安靜的清晨中聲音很是清晰。

“小滿,醒了嗎?我有話問你。”

是義母。

小滿瞪大了眼看向周攻玉,他也略有訝異。

這個時辰來找小滿,确實早了些。

她做了個口型:“躲起來。”

周攻玉揉揉她的腦袋,示意她不用擔心,起身将衣物穿好,走到了內間的屏風後。

屋外的人還在小聲和侍女說着話。

“小姐的房門怎麽栓上了?”

“回夫人,小姐平日裏不喜歡屋中有人守夜,不過往日也是不栓門的,可能昨夜忘了吧。”

江夫人并未多作懷疑,只是又輕敲了兩下房門。小滿想到被褥下的污血,又急急慌慌爬起來,披了件衣裳去開門。

江夫人見她醒了,目光草草掠過,就看到她雪白的裏衣上沾染的點點紅色。

她也知道小滿月事不穩,且每次來了都少不了受折磨,神情便更加柔軟。“昨夜來的?”

小滿紅着臉應了。

“不怪你,讓侍女拿去洗了便是。往後還是要調理着,在自己房中無事,若到外面叫人看了去,豈不是污了自己的名節,叫人恥笑了。”江夫人語氣溫和,不帶半點責怪,攏着她往屋裏走。“莫站在風口,進屋去吧,我這麽早來過來,也是有事想要問你。”

小滿想着屋子裏還有個周攻玉,渾身都不自在,動作僵硬地就要往榻上坐,立刻被江夫人叫住:“嗳!你這孩子,等一等,先把月事帶換上。”

小滿:“?”

江夫人皺眉道:“都這麽大的姑娘了,總不能這還要讓義母看着,你屋子裏的侍女呢?”

白芫端了洗漱的水進來,正好被江夫人看到,便對她招了招手。“那個侍女,去拿月事帶,服侍你們小姐去屏風後換上。”

小滿:“!”

她急得立刻站起身,忙說:“不必了,不急這一會兒,義母你先說要緊事吧。”

早知今日,昨日周攻玉就算說答應她一百個心願,也斷不會松口讓他在府中留宿,真是砸了自己的腳。

江夫人擰着眉,面色不霁。“為何不必,你去更衣,我也好說事,分明是兩不耽誤,你若面子薄,自己去換就是了。”

确實找不出理由來,總不能說太子殿下就在屏風後吧。

小滿知道沒法子了,接過白芫手裏的月事帶時,臉頰火燒似的,連指尖都紅透了,微微發着顫。

白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不用奴婢幫小姐更衣嗎?”

“不用……”她覺得自己太陽穴的位置都在隐隐作痛了。

她抱着自己的外袍,急匆匆朝屏風去,還強調:“都不要過來。”

江夫人笑道:“怎得越大臉皮越薄了。”

小滿沒答話,将月事帶藏在袖子裏,和屏風後的周攻玉對視上,二人皆是面紅耳赤,尴尬到不知如何言語。

饒是他再足智多謀,遠勝他人的沉穩冷靜,也依然是個未經人事的男子,連第一次親吻小滿,都會不知所措。這種場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

周攻玉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做口型道:“我不看。”

接着就轉過了身,老老實實地站着。

小滿只覺得此刻腦袋轟得一下都要炸開了,手裏的東西簡直像是個燙手的火炭。

就算周攻玉轉過了身,她不至于沒臉沒皮到做這種事。

最後她也只是動作僵硬地換衣服而已,羞憤已經占據了她的理智,連系衣帶的手都在抖,半天了還沒整理好,周攻玉微微側目和她對視上,似是想笑又忍住了,轉過了身,低頭為她系好帶子。

與此同時,江夫人也正在說昨晚江若若成親的事。

“昨夜府中出了事,太子殿下與你一道,想必你也是知道。那姜家的大姑娘昨夜裏沒了,都說姜家姑娘神志不清,昨夜發病掉湖裏了,這是外邊的說法,昨夜殿下去了芳林苑找你,那磚縫裏的血可不好清理。我倒是問你,這人真是太子殿下除去的?”

周攻玉的手指很是好看,尤其是握筆執卷的時候,說不盡的風情雅致。如今這雙手,正在仔仔細細為她解開纏在玉扣上的發絲。

聽到江夫人的話,他只是稍稍一擡眼,面色并無多少變化。

小滿知道此事瞞不過義母,便老實說了。“姜月芙昨日拿了匕首,想要傷人性命。”

是姜月芙先要動手,周攻玉才動手殺了她。

江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卻還是微皺了下眉,語氣帶了些微愁緒。“傳聞果然不能盡信,東宮的這位并不簡單,你日後又該如何招架呢?宮裏規矩那樣多,若日後你過不好,我如何能安心……”

小滿寬慰道:“這是我自己選的,義母不必憂心,殿下他……也待我很好。”

話裏的人就在眼前,她提起來也是渾身不自在,只希望義母能快些換個問題,不要糾結着與周攻玉的事了。

“哪裏是你自己選的呢……我與你義父心裏清楚,待你也是有愧。若若也說了,起初你是不願留在宮裏的。韓拾他與你的心思,我們不是不知,但你們二人……你們在一起,日後滿是坎坷,終究會害了自己。若你真心喜歡殿下,我與你義父也算安心,否則豈不是做了那棒打鴛鴦的惡人了。”江夫人說着,語氣也很是歉疚,半晌沒聽小滿說話,以為是說得她難過了。

倒也不是難過,只是被周攻玉這涼冰冰的眼神盯着,一時間忘了該怎麽答話。

那句棒打鴛鴦出來,周攻玉的臉色可謂是差到了極點,像是那冰面上還蒙了層寒霜。

小滿瞥了他一眼,思量一番才回道:“義母多想了,無論如何,此事怨不得任何人,我與太子确實是有些淵源,如今嫁給他并非被迫。至于棒打鴛鴦,此話實在是言重了……”

“你那日問我,若有喜歡的東西,但時間到了卻要丢棄,屆時必定傷心難過,還要不要暫時拿到這東西。我如今細想,才覺得是委屈了你。”江夫人一嘆氣,小滿就覺得她又要說什麽不得了的話了。“你若當真如此喜歡韓拾,這些時日我不會再說什麽,只願你能不留遺憾,只是與太子成婚後,定要恪守太子妃之儀,将舊情割得幹幹淨淨……”

小滿聽得一頭霧水,腦子也懵得厲害。她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番話,能被歪解成這個模樣。況且周攻玉就在此處,全然叫他聽了去,實在是沒法做人。

但苦于此時不便開口,她又無法與他說清楚,正煩悶着想要給江夫人解釋,耳後忽然有熱氣噴灑,細細密密的落下來,她輕微顫栗地縮了縮肩膀。

周攻玉怒極反笑,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語氣中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當真想氣死我?”

作者有話要說:  當然是選擇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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