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最後做了一個小時,岑明止匆忙洗漱,來不及吃早飯,拿了車鑰匙就要走。

“我跟你一起去。”昨天在易晟面前宣告了一遍主權,早上又被喂飽,言喻心情很好,摟着他親了一口:“給你做司機,好不好?”

岑明止并不缺司機,但言喻願意去公司總歸是一件好事,尤其新秘書上任,總該讓他和自己的領導見上一面。

但還有一件事。

言喻還不知道岑明止自作主張改了他的決定,否決了那水嫩青蔥的小孩,改定了周逸。

言喻本來心情不錯,翹腿坐在辦公椅上,擡頭見到周逸那張英俊端正的臉,一時還沒有想起來,問他:“你誰?”

“您好。”周逸大大方方:“我是周逸,昨天剛剛入職,很榮幸能擔任您的秘書。”

言喻頓了頓,想起來了,立刻扭頭去瞪岑明止。他這人發起火來從不管場合,岑明止怕他當着周逸的面不給人臺階,便道:“昨天說的表做好了嗎?”

周逸答說做好了,岑明止便讓他送到樓下的營銷部去。

周逸也察覺到了言喻臉色不對,知道岑明止大約是有意支開他,自然說好,很快退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剛一合上,言喻摔了椅子起來,質問他:“岑明止,什麽意思?”

岑明止可以拿出足夠義正嚴辭的理由應對言喻的怒火,甚至也可以搬出言董事長,但他什麽也沒說,只道:“周逸的條件更好。”

砰!

一個透明煙灰缸飛過來,摔在大理地面上,玻璃碎濺了一地。

岑明止話音止住,言喻顯然是避開了他的,但那東西就砸在腳邊,與砸中似乎也沒什麽區別。

早年他還不那麽熟悉言喻脾氣的時候,會在許多事情上誠懇認真地給出言喻建議,譬如身邊不要留那麽多人,有一兩個就算了,人多了容易出事;又譬如公司還是要好好管,畢竟是你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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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當然沒有聽,用非常無所謂的态度告訴他,他的床伴上任之前都要做過體檢,他的公司底下有岑明止,還有一幹大小精英,不需要他來操心。

岑明止很想告訴他,體檢并不能保證萬一,而岑明止,也遲早會離開。

他沒有想過言喻能屬于他一個人,卻也會厭倦做其中之一。

言喻刺道:“一個秘書而已,你以為是選總統?”

他倒也不是非要那小男孩不可,只是覺得岑明止這樣陽奉陰違的行為很不将他放在眼裏,把他看不順眼的人招到了跟前來,是在打他的臉。

岑明止嘆了一口氣:“言喻,這個工作的強度有多高,你不是不知道。”

連他自己都感到辛苦,時常會有不想再做下去的疲憊。

“那就多招幾個。”言喻說:“岑明止,你他媽是不是覺得公司你說了算?”

“……”

有很多人都這樣說,說言氏是他岑明止的一言堂。

說他一個外姓人,仗着老的老,小的廢,便将公司當作他自己的東西,拿着雞毛當令箭。

岑明止沒有辦法跟他們解釋,他從沒有這樣的想法。老爺子雖然身體不好,但依舊堅持着過目每一份重大文件,岑明止可以定奪小事,但還遠遠談不上大權在握。

至于言喻,他恨不得言喻能幡然醒悟的心情,也并不比老爺子少。

其他人說岑明止攔不住,聽得多了,便一笑而過。

但從言喻口中說出來,當真諷刺萬分。

岑明止默不作聲,蹲下收拾玻璃碎片,撿起來攏在掌心裏,免得言喻自己踩到。

那些碎片看起來鋒利危險,其實只要小心一點,撿起來的時候并不會傷到自己。

但他這樣消極抵抗的态度更令言喻生氣,言喻噌得從椅子上起身,大步走來,一腳踢在了岑明止的手背上。

剛起來的碎片瞬間掉了一地,其中一塊的尖角過岑明止的指腹,割破了皮膚。

岑明止愣了愣,血珠滲出來了才擡頭,對上言喻也是一怔的視線。

他們之間很少這樣。

言喻自知自己脾氣不好,對那群狐朋狗友和小情人從來都是有火就發,但很少在岑明止面前發作。因為岑明止脾氣溫和,也幾乎不會惹他生氣,也因為他覺得岑明止和其他人不一樣,算是自己人,不該拿來發脾氣。

“……別動。”言喻蹲在他面前,抓住他受傷的手,也不嫌髒,把那一點點血跡舔掉了

岑明止靜靜看着他半阖眼皮下的睫毛,看着他露出的一點心疼與懊惱。

其實言喻對他很好,是能夠給予愛情以外,最大程度的好。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那些床伴,甚至言董事長本人,都未必能享受言喻偶爾的愧疚心。

但岑明止需要的不是這種偶爾發作的憐憫。

言喻松開他的手,擡頭看他,岑明止笑了一下,站起來道:“沒事,我找人進來收拾。”

“……”他這樣輕描淡寫,言喻再有火也發不出來。

岑明止開門走了出去,留言喻一個人在辦公室裏。

陳秘書早就聽到了動靜,岑明止推門出來看到她,便對她笑了笑,讓她進去清理一下玻璃碎,而後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打電話給周逸,讓他過來一趟。

周逸沒走遠,很快就來了。

他來時岑明止正在給自己貼創可貼,蓋住了透明的指甲,周逸沒敢問他怎麽受了傷,只問他有什麽事。

岑明止起身給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到沙發上,對他說:“你入職前我們就談過,以後你的工作除了公司的事,還要負責一部分言經理生活上的事。”

周逸苦笑道:“但是言經理看起來對我不太滿意?”

“嗯。”岑明止也不回避:“所以我打算再單獨招一名生活秘書,你以後就只負責公司。”

周逸問:“為什麽不讓陳秘書負責?她入周逸問:“為什麽不讓陳秘書負責?她入

職早,對總經理應該也很熟悉。”

岑明止笑了笑:“陳秘書不太方便,這部分的事以前一直是我負責的。”

周逸不是蠢人,加上入職前也打聽過公司的一些情況,聽說過言喻的八卦,岑明止說到這個程度,大約也就明白了原因。

“這件事我會處理。”岑明止摘下眼鏡,從茶幾上抽了張紙巾擦了擦,“他不是不滿意你,是不滿意我,你不用介意,好好工作吧。”

平日裏是不太會有人關注岑明止的眼睛的。哪怕他這個人長得很好,無論在男性女性眼中都實屬亮,但那鏡片一擋,總令他有幾分高冷禁欲的味道,加之他位高權重,頗得言董和言總的器重,公司裏鮮少有人敢直視他。

久而久之,大抵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岑助理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虹膜的顏色是有些淡的冷棕,透明像磨了砂的玻璃,睫毛蓋下去的時候能映出一點倒影。

周逸一直盯着他,等岑明止重新将眼鏡戴上,才道:“我知道了。我聽他們說岑助理很忙,所以才要把這部分工作分出來嗎?”

岑明止微微一頓,周逸注意到他那雙隐藏在鏡片後的眼睛裏露出一種非常無奈,又有些釋然的神色:“不,是因為我年未就要離職了。”

周逸驚訝,他早前就聽說言氏的岑助理非常能幹,滿以為進了公司,能跟着他學到不少。

岑明止對他笑了笑,“公司裏還沒有人知道,麻煩你替我保密。”

周逸一臉遺憾地走了。

岑明止對他是什麽态度并不關心,他靠在椅子上閉了一會眼,陳秘書打來內線電話,說總經理辦公室已經收拾好,不過總經理走了,看起來有點生氣。

陳秘書口中的有點生氣顯然是婉轉說法,岑明止幾乎可以想象言喻在辦公室裏越想越氣,最後咬牙切齒離開的模樣。

他挂斷陳秘書的電話,拿出平板,找到季杉的簡歷,撥通了上面登陸的手機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便被接了起來,季杉的聲音一如照片上的那張臉,清清透透,非常好聽。

通訊持續了不到五分鐘,岑明止放下聽筒,沒有立刻收回手。

手背上被言喻鞋尖蹭破了皮的地方沒有出血,有一點發紅,隐隐作痛。

有很多事,岑明止從來不會說給言

喻聽。譬如今天,他就沒有告訴言喻,被割破的手指其實不是很痛。

更痛的是手背,是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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