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下午岑明止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了季杉。個人助理挂在公司名下,但不走公司賬面,他與季杉談好具體薪酬待遇,而後交給法務拟定正式合同。
除此之外,這一天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
他一如往常,獨自坐在辦公室,在愈深的夜色中潦草吃了晚飯。十點的時候巡邏保安上來問他今晚是否留宿,他鎖好辦公室的門下了班。
回家,停車,上樓。家中漆黑一片,沒有任何響聲,冷清像一間房子,而不是一個有人居住的家。
岑明止将燈全部打開,從床頭櫃中拿出一個藥瓶,吃了兩片。
是唐之清給他開的安眠藥,他不常吃,偶爾在精神太差時會吞兩片,而後強迫自己進入睡眠,調整狀态。
他算是一個聽話的病人,不濫用藥物,懂得控制情緒,也配合治療,這兩年症狀其實已經緩解了很多。
他漸漸習慣了這種重心過度傾斜的生活,不太會為了言喻的事情失去控制。負面情緒大多可以依靠藥物緩解,已經很久沒有嚴重到需要唐之清介入輔導的時候。
洗過澡躺下,藥效也正好發作,他放空精神,順利入睡。
直到夜半三點,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
“明早跟我去日本,公事。”言喻喝了酒,語速有一點快,岑明止被迫從深眠中醒來,太陽穴痛得厲害,不太能聽清他說了什麽。
言喻沒有給他問清楚的機會,說完就挂了。
岑明止在床上坐了一會,言喻發來航班信息,飛往日本北海道,起飛時間在五個小時後。
他怔怔望着亮起屏幕上那一條長長的信息,睡意全無,卻因為肋骨深處的鈍痛無法動彈,在床上坐到天亮。
七點的陽光從窗簾縫隙中透進卧室,平日用的起床鬧鐘準時響起。
岑明止強迫自己起來收拾行李,半個小時後,又給剛起床的陳秘書去了一個電話,囑咐她自己臨時出差,有事給他郵件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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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秘書大驚失色,那點想要賴床的睡意當場消散,忙掏出記事本一連問了他許多事情。公司如一臺巨大的機器,岑明止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顆齒輪,沒有任何安排驟然離去,實在令她措手不及。
“內部會議改為線上,我會保持手機暢通。”岑明止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與她對接:“對外會議全部推遲,你先道歉,具體等我回來安排。跟周逸看着挑兩份禮物,送到他們負責人手裏。”
陳秘書一一記下,又問他要去幾天。
“五天內我會回來。”岑明止安撫她:“不要緊張,你要習慣這些。”
習慣什麽?陳秘書心中叫苦不疊,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到機場時沒有見到言喻,岑明止自己去值機,這才發現言喻給他的票是一張經濟艙。
“抱歉先生。”工作人員對他歉意道:“您的機票是經濟艙,我們這裏只接受商務艙和頭等艙的辦理,麻煩您去隔壁排一下隊好嗎?”
“……”岑明止回頭望了一眼隊伍幾乎排出線外的經濟艙隊伍,問她:“可以升艙嗎?”
“非常抱歉,頭等艙和商務艙都滿員了……”
言喻是故意的。
岑明止站在擁擠的隊伍中,在排隊的二十分鐘裏想。
他揉了揉劇痛的額角,說服自己平心靜氣,不過是坐個經濟艙,大家都坐得,他也沒有那麽矯情。
頭等艙的乘客先行登機,空姐拉起了遮簾,岑明止跟着經濟艙的人群上了飛機,沒有見到言喻,卻在自己的座位上見到了正在打游戲的江楠。
“岑助理!”江楠很快發現他,高聲喊道:“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他正打到關鍵的地方,騰不出手,也站不起來。岑明止站在通道上影響人來人往,盡管小心避讓,還是免不了碰撞。
身後抱着小孩的中年婦女被他踩到了腳,氣得罵他:“你這人怎麽回事?沒位置的嗎?大家都在登機,你站在這裏做路障啊?”
岑明止忙不疊道歉,空姐也趕緊過來勸架,女人翻了個白眼,抱着小孩走了。
“先生……”空姐為難地看了一眼還在奮戰的江楠,小聲道:“要不您先去衛生間那邊等一下吧?”
岑明止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無比尴尬,只能逆着人流,站到了衛生間附近放置餐車的地方。
十分鐘後乘客陸續入座,江楠才終于打完了那局游戲,離開他的座位過來找他。他遞給岑明止一個文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同他道歉,說:“言喻讓我給你的,說是到了地方要談,讓你先看看。”
明明可以讓空姐轉交,甚至可以在地面上時就給他,偏偏要用這樣的方式。岑明止只能點頭:“他在前面?”
“嗯……”江楠猶豫地解釋:“他也是昨天半夜才接到老爺子的電話,我們訂票的時候位置已經不夠了……”
他沒辦法告訴岑明止,其實言喻把所有頭等艙和商務艙都買了,還空着大半,只是故意不讓他坐。
但就算他不說,岑明止也能猜到。廣播已經開始進行安全檢查,岑明止對他笑了笑:“好,要起飛了,先回去吧。”
江楠便跑了,岑明止返回座位,扣好安全帶。
飛機過了跑道,起飛駛入空中,冬日陽光溫和,照在身上也不覺刺眼,他沒有拉擋板,看了一會底下粼粼的海。
而後他取出文件,放在小桌板上認真翻閱。經濟艙的位置狹窄,低頭的姿勢不太舒服,加上昨夜沒有睡好,沒過多久就開始暈機。
中午空乘來分飛機餐,岑明止勉強吃掉了水果,要了一杯熱茶。
頭痛,沒有胃口,但文件還要看。
确實是公事,是一家北海道高級溫泉旅館的收購案,開在阿寒湖旁,近百年的老店。因為固守傳統,無法與時俱進而面臨倒閉,但口碑老字號很有價值,如果好好經營,應當能夠盈利。
岑明止将不合理的地方用筆圈出,旁邊寫下批注與更改意見,準備到了地方掃描一份,發給公司團隊重新評估。
這是他的習慣,一旦涉及工作,個人情緒都可以暫時忘卻。
他在公司的所有決策上用以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不允許自己犯下任何可能為他人質疑的錯誤。因而哪怕有不少人認為他權力太大,也沒有人會真的在董事會上公開否決他。
畢竟一個能夠為自己賺錢的員工,其他股東何必在意他是否姓言。
他專心于文件,不知道空蕩蕩的頭等艙裏,言喻帶着眼罩躺在角度舒适的座椅上,頭頂的空調溫度非常宜人,他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旁邊的江楠倒是睡得很香。
言喻摘了眼罩看了一眼,想到在後面人擠人的岑明止,更加煩躁,抄起身上的毯子扔在了江楠頭上。
江楠迷迷瞪瞪醒過來,拉下毯子抱在懷裏蹭了蹭:“嗯?言喻你怎麽這麽好,是怕我冷嗎?”
“……”言喻又一把把毯子扯回來,咬牙切齒地問:“他真的沒說別的?沒說要來見我?”
江楠搓着眼睛坐起來:“啊?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沒有啊,一個字也沒說。”
言喻的表情更加陰沉。
江楠察言觀色,小心道:“不過他臉色不好,昨天可能沒怎麽睡,我跟他說話,他看起來不是很開心。”
言喻挑眉:“不開心了?”
江楠點點頭,順着他的意:“他肯定很委屈啊,就是憋着不說而已,你幹嘛這樣對他啊?”
“閉嘴。”言喻又把毯子扔回他頭上:“睡你的覺。”
“……”毯子下江楠的嘴角抽了抽,心想這人可真煩,什麽二十五歲,五歲還差不多。
岑明止怕不是眼睛瞎了才看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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