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飛機落在劄幌,岑明止和言喻在行李轉盤前碰了頭。
出來辦公,他依舊是一身西裝,言喻和江楠就穿得随意很多,各自帶着一副墨鏡,早早拿了行李在等。
岑明止擠着人群下的飛機,哪怕盡力走快,也不免要在海關和旅客一起排長隊,讓他們多等了快半個小時。
言喻已經不耐煩,岑明止只得道歉,又問他:“先去酒店嗎?”
“不然呢?”言喻把行李箱杆朝他一推,示意他拿上。
岑明止自己行李不多,言喻卻帶了非常大的一個箱子,只得去推了推車來,将行李箱提上去,言喻也不等他,帶着江楠就走了。
酒店派來接機的人在外面舉着牌子等,是個會講一點中文的日本中年人,岑明止與他交流了幾句,發現他中文說得不是很順,于是切換了日語。對方有些驚訝,岑明止的日語說得很好,雖然用詞都簡單,但聽力沒有問題,口語也都答得上來。
從劄幌新千歲機場到阿寒湖開車還要很久,司機熱情地邀請岑明止坐了副駕駛,問他是如何學的日語,又問他有沒有來過北海道。
也許是因為地域寒冷,北海道人大都比本島人熱情健談,岑明止雖然身體疲憊,精神上卻極度渴望與人交談,話便比平時多了一些,一句一句回答他的問題。
學日語是因為大學時申請全額獎學金,要求輔修兩門小語種,後來因為工作需要,就一直堅持學了下來。
北海道沒有來過,但聽說阿寒湖非常漂亮,一直很希望有機會能來看一看。
怕影響後面兩人休息,他全程都壓着聲音,配合咬字低沉的日語,更顯得嗓音溫柔好聽。
他不知道言喻其實沒有睡,一直在後排的陰影中看着他。
看着他說到有意思的地方時露出的淺笑,鏡片後彎起的眼角,白得快要融進外頭冰天雪地裏的皮膚,真當是又好看,又脆弱。
言喻在這一刻突生了一點後悔的情緒。
為什麽要帶江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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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只帶岑明止?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這平坦到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在這呼吸都會交錯狹小車內,暖氣驅開冬日寒冷,而貼在一起的皮膚會比暖氣更加炙熱。
他應該要停車吻他,吻住這說着他聽不懂的話語的岑明止,迫使他把所有要說的話都咽回去,一個字也不許說給別的人聽。
言喻有時也會覺得不可思議。
他不是一個長情的人,對着其他人總是幾個月就厭煩,唯獨岑明止,在他身邊的人裏不算是最好,卻好像不會膩,每一天都不一樣。
抵達酒店已經是晚上,晚餐是懷石料理,頂級的日式服務,服務員穿着複雜的和服,跪坐在一旁為他們上菜。
言喻與江楠坐了一桌,岑明止與酒店的負責人另坐一桌,就收購案做了簡短的說明,這才從對方口中得之有意收購的不止他們一家,國內國外,很多想要在日發展觀光酒店業的集團都派了隊伍過來。
這麽一來事情便複雜了許多,涉及評估、報價,遠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拿下。岑明止不好深談,只與負責人客套了兩句,飯後才避開其他人,給老爺子撥通了電話。
“言喻叫你去的?”言老爺子開門見山。
“是。”岑明止不明白他的意思,請示的話裏也有些遲疑:“我記得公司暫時還沒有在日本發展的計劃,收購案有些地方也不夠完整,其他幾家集團都非常有實力,如果确定要收購,這個價格恐怕不夠……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老爺子道:“不過是讓他去練個手,沒想到他連這都要帶上你。”
岑明止一時微怔,又聽老爺子道:“年末你就要辭職,他總不能一直這麽混下去。”
“……”
老爺子嘆了一口氣:“算了,你去了也好。我有一個老朋友的兒子也會去,姓白,你見到了打個招呼,對你也有好處。”
岑明止沒有聽出他的深意,對方說完便挂了,留岑明止望着房間外的露天溫泉,沉默着放下了手機。
老爺子不是誠心要收購這酒店,一趟日本之行,不過是讓言喻出來練手。收購案上的漏洞,大約也是老爺子刻意安排,好讓言喻學得更深刻一些。
可惜言喻沒懂他的意思,強行帶上了岑明止。
而岑明止在教人這一事上擅長,也也不知該從何教起。既然只是練手,那就沒有必要再聯絡法務財政,不如去院子裏泡個溫泉,就算這一趟長途跋涉沒有白來。
每一個房間都有私池,日本庭院的修剪精致講究,地下溫泉緩和了嚴寒,讓這北緯四十五度的寒冷地區在冬日也能開出花來。
岑明止換下衣物,靠在池邊閉眼,短暫睡了一會。
不到十分鐘後,被隔壁的聲響吵醒。
一開始還有克制,後來漸漸上揚,翻過牆頭,落到岑明止的院子裏。
“嗯……言喻,別在這裏……啊……”
岑明止模糊醒來,太陽穴越來越痛,原來言喻住在他隔壁。
他仰頭靠在池子旁的石壁上,頭頂是密集的黃楓,一片片疊在一起,像散漫朦胧的光斑。
“你輕點,水都進去了……”
“輕點?”岑明止聽到言喻問:“哪裏輕點?”
“下面輕一點,啊……”江楠同他撒嬌:“好熱,言喻,水太燙了。”
言喻不再說話,但水聲更響了。
天很黑,已經入夜。北海道又開始下雪,地下泉水上升的高溫液化了半空裏的雪花,像雨一樣落在眼皮上。
岑明止沒動,坐在終年溫暖的水裏,緩慢等待這場雪過去。
言喻也曾經這樣問過他,輕點,哪裏輕點?
一樣的語氣,一樣的挑逗,他與言喻曾經有過的,言喻都不吝啬于給其他人。
唐之清知道的話應該會嘆氣,岑明止閉着眼想,他明明可以不聽這些,卻還讓自己坐在這裏。這是自我虐待,和那些傷害自己的抑郁症患者沒有任何不同。
隔壁的聲音還在繼續。
他想到唐之清,于是稍微從這種沉溺的痛苦中清醒了一些。他知道自己需要藥物,需要一個足夠安靜的地方。
也需要睡眠,需要一杯水,需要誰來集中他無法自我聚合的注意力。
這個人是誰都可以,唯獨不該是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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