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言喻走了。

他的新跑車就停在街邊,岑明止站在原地目送他甩上車門,發動機一聲轟鳴,卷着風雪絕塵而去。

那是幾個月前他替言喻定來的新車,性能如何,岑明止再清楚不過。如果道路通暢,不需要太久,他們的距離就會超過百米,到公裏,到難以再見。

岑明止收回凍僵的手,放進大衣口袋裏試圖尋找一點溫暖。但毛呢上的熱度已經幾乎散盡,他的指骨骨節有些刺痛,大腦裏的思維也有一些遲鈍,在那跑車消失于車流後他才緩慢意識到,他們本來就不會再見了。

已經沒有了再見的理由,這段畸形的、單向的,令人痛苦的關系徹底結束于剛才的争吵,言喻頭也不回地離開,而他還站在原地。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離別。

簡單到有些匆忙,像耳機裏的歌戛然而止,停下的地方前後不接,總讓人懷疑會不會還有後續。

“對不起!對不起岑助理,我來晚了!”身後傳來呼聲,岑明止回頭,季杉穿着一身雪白的羽絨服,正匆匆跑來。

岑明止的視線得以聚焦,季杉急剎車在他面前,鞠躬賠禮:“岑助理對不起!路上太擠了……對不起!”

“沒關系。”岑明止笑了笑,他該感謝這遲到的十分鐘,維護了他和言喻最後的體面。

“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再早一點出門……”季杉卻仍不住道歉,岑明止不大想聽,語氣溫和地打斷他:“先進去吧,請你吃頓晚飯。”

“我請您吧。”季杉說:“讓您等了這麽久,真的太過意不去了。”

岑明止沒有與他争,走在前面進了門,同服務員報出言喻的名字和手機號碼。言喻訂的是一間小包廂,本來就是二人座,如今倒是剛好,位置也不用再加。服務員拿來菜單,季杉左右看看,小聲問:“原來是言經理訂的位置嗎?”

是言喻訂的位置,岑明止翻菜單的手停下,轉而去推眼鏡,推空時才想起來,眼鏡剛才被言喻砸在門口,鏡片已經碎了。

但鏡框應該還好,他該撿回來的。

“嗯。”岑明止說:“本來想安排你們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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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岑助理今天沒戴眼鏡啊。”季杉發覺了他剛才的動作,笑道:“怪不得覺得您哪裏不太一樣。”

岑明止笑了笑,把手收回來,沒有說話。季杉又問:“那言經理不來了嗎?是不是臨時有事?”

岑明止說:“嗯,他不會來了。”

季杉沒有察覺到他語氣裏的不同,松了一口氣:“那正好。您今天跟我說說他的口味吧,免得我以後出錯。”

他确實是一個适合成為助理、照顧別人飲食起居的人,甚至比岑明止想象的更加謙遜有禮,也對工作更加上心。岑明止按照言喻的喜好點了幾道菜,上來以後嘗過,再告訴季杉哪些言喻應該會滿意,哪些味道上有哪些欠缺,如果是言喻,會希望這道菜如何改進。

季杉用手機備忘錄一一記下,又仔細詢問了言喻的忌口和飲食習慣。岑明止緩慢講述,漸漸說得越來越多。言喻吃飯口味挑剔,飯店裏很難做出他滿意的味道,因此在外面吃飯總是吃得不多。岑明止一手廚藝為他而學,火候調味,食材搭配,都是為他量身定制,精确到分毫之間。

這樣的事除了飲食,在其他地方也多且繁雜,一說就無法控制。岑明止手肘撐在桌上,也許是因為剛才的風太冷,他感到胃有一點脹痛,像是什麽東西灌滿了裏面,撐得胃壁僵硬。

他按住額頭,背上已經滲出了冷汗。西裝裏的襯衫緊貼着冰涼的脊背,包廂裏中央空調風口恰好正面朝他,不斷吹出的熱風全都黏在呼吸道裏,反胃更加嚴重。

“岑助理?怎麽了?”季杉停下筆記問:“不舒服嗎?”

岑明止擺手,示意自己不要緊,季杉擔憂道:“是不是因為剛才在外面吹了風?都怪我,很難受嗎?”

岑明止打起精神對他溫和笑笑,說:“抱歉,我确實不太舒服,今天可以先到這裏嗎?剩下的我會整理好,元旦之前發郵件給你。”

季杉忙道好,合上筆記本,叫來服務員結賬,岑明止拿出卡遞過去,他不肯要,岑明止說:“讓我來吧,以後的事情都要麻煩你,這次就讓我來吧。”

他好像很累,季杉安靜下來,沒有再堅持,由岑明止刷了卡,和他一起從位置上站起來。

服務員取來兩人的外套,季杉穿好自己的去看岑明止,發現他的動作有些慢,手從大衣袖子裏伸出來時,指尖似乎在發抖。

他的臉色真的很差,季杉緊張道:“要不我送您去醫院吧?”

岑明止搖頭,同他往外走,季杉趕上來扶他:“那我替您叫輛車?不對,我送您回家?”

岑明止說:“不用,等一等,不要叫車。”

他步子不太穩,但好像很急,走得很快。季杉小心扶住他,出了餐廳的大門,岑明止往方才站過的地方走去,季杉看着他拿出手機,打開前置的閃光燈,躬身對着人行道的地磚一塊一塊仔細地照。

“您找什麽?”季杉也往地上看:“是丢東西了嗎?”

岑明止沒有答,把那一寸地方來回照了數遍,什麽也沒找到。

他的眼鏡不見了。

那并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沒有行人會為一堆碎片低頭,也許是被環衛人員掃掉了,在這一頓飯的時間裏。

“沒有嗎?”季杉問:“是什麽東西?”

“……沒有。”岑明止直起身來,說:“沒有就算了,不重要。”

就算有又怎麽樣,無論鏡片的材質是樹脂還是玻璃,都已經碎了,再也不可能補成原來的樣子。

破鏡難圓,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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