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回家的路好像比來時更長,岑明止沒有讓季杉送,自己打了一輛車。
雪天夜裏車不好打,但他運氣很好,正好攔到一輛。當時車上還有乘客,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坐在後排,司機主動停下來問他,說那兩名女孩子還有一百米就要下車,問岑明止願不願意上來。岑明止點了頭,正好後面有人只能坐前面,沒有多餘的位置給季杉,季杉沒有辦法,只好不再堅持送他。
司機的性格很熱情,話有一點多。後面的女孩子應當是大學生,也叽叽喳喳地回應,同常年在城市各個角落跑的司機讨論本地風情,末了又感慨工資太低物價太高,普通人真是活不起。
路上的堵車延長了談話時間,女孩子終于付錢下車,岑明止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又聽司機問:“小夥子在哪裏上班啊?工資很高吧?我看你這打扮就貴得很!”
岑明止難以招架,只能回答:“我剛剛離職。”
他有回應,司機更加來勁:“哎呀怎麽辭職啦?找到新工作沒有啊?”
“還沒有。”
“哎沒工作壓力很大的,還是要快點找新工作啊。”
“……嗯。”
新工作——岑明止無聲嘆息,其實他很早就開始考慮這個問題。投出去的簡歷雖然不多,不過質量很高,陸續都得到了回應。
但岑明止對于工作一事遠比愛什麽人來得挑剔。他的人生除了愛一個不那麽正确的人,剩下的就只有工作。所以他在這件事上遲疑了很久,要去哪裏,要做什麽,新的環境能夠給予他什麽,新的工作能讓他學會什麽……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他還沒有徹底決定好。
好在已經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總不會比第一步更難。回去時唐之清和孟瑤都在,正圍在沙發上看這個月的雜志,客廳裏開着明亮的燈。見岑明止推門進來,唐之清放下雜志:“回來了?”
他起身走過來,站在玄關前等岑明止換鞋。岑明止擡頭對上他的視線,唐之清端詳了他片刻,實話道:“你看起來不太好。”
“……”岑明止轉頭看向孟瑤,孟瑤對他笑了笑,說:“時間還早,先去換個衣服,我去陽臺等你。”
岑明止從他們的表情裏意識到自己的狀态看起來可能有些糟糕。他聽從孟瑤的話,進房間換下大衣,又出來,坐到昨晚他和孟瑤談話的陽臺躺椅上。
這個位置很好,比起書房客廳或唐之清的辦公室,更能讓他放松——窗外的星空總是使人感到自我的渺小,個人的煩惱憂慮在宏觀世界面前,實在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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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瑤在他身旁,并不急于開口。她與唐之清不太一樣,唐之清做醫生,習慣寵溺病人,而孟瑤做學術,更鼓勵病人進行主動的自我治療。
躺椅中央的茶幾上擺着煮茶用的電陶爐,她裝上一壺花茶,放在爐面上,耐心地等待岑明止調整情緒。
幾分鐘水後開始漸漸沸騰,細小的氣泡冒出水面,發出破裂的聲音。他們靠在躺椅上眺望雪夜,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多,氣溫也更低,整個城市籠罩在冬日特有的冷色調裏,雪幕接天連低地,像一張過度曝光的定焦照片。
如果時間真的能就此停下似乎也好,但水開了,水面的震動像倒計時結束的鈴聲。孟瑤調低電陶爐的火力,說:“晚上怎麽樣?”
岑明止說:“已經告訴他了。”
孟瑤給他倒茶:“那很好,對你來說是好事,明止,不要讓他的情緒影響你。”
我知道,我在克服,岑明止點頭,說:“元旦我打算去一趟新西蘭。”
話題很突然,孟瑤側目:“新西蘭?去度假嗎?”
“嗯,那邊的公司給我發了邀請函。”
孟瑤有些驚訝:“那就是去工作?已經決定了?”
“還沒有決定。”岑明止說:“兩個星期的參觀期,去看一看,如果合适,可以再決定入職。”
“如果不合适呢?”
“那就當作度假,兩個星期後我會回來。”
“這樣……”孟瑤停頓了片刻:“那其他地方呢?我是說如果那裏不好,你還會嘗試其他地方嗎?”
她的目光很平靜,也很包容。被這樣的目光注視,難免會生出一些力量,岑明止對她笑了笑,說:“會的。”
“之清會傷心的。”孟瑤嘆了一口氣,又很快衷心地為他高興起來:“我們的老朋友要獨自遠行,而我們只能祝你找到想要停留的地方。”
世上最難停下是時光,這已經是十二月二十九的夜晚,岑明止陪孟瑤洗幹淨茶具回到房間,向對他發出邀請的公司回複了郵件。
然後他訂下十二月三十一號下午飛往奧克蘭的機票,開始搜索當地旅游攻略。
他曾為公務走遍世界各地,旅游卻是人生裏為數不多的體驗。這方面他不是很有經驗,于是翻找攻略,從攝影師們的照片裏決定了要去的地方。特卡波湖有星空和花海,馬瑟森湖畔群山環繞,瓦納卡的直升機下是綿延的南半球雪山。
他可以做一名最普通的游客,走遍那些只有游客會去的地方,看一看這個國家的美麗,再決定要不要在此停留。如果要,那麽三年,五年,十年……直到他想要回來,或者不再想要回來。
岑明止沒有睡,用一個晚上的時間規劃出旅游路線,訂好了沿途的酒店。
他在紙質的備忘本上記下這些,水筆筆珠滾過略微發黃的紙面,留下工整的黑色字跡。緩慢的書寫使他靜下心來,那些想要顫抖的、淚流的痛楚得到了緩解,夜晚也變得不再太過難熬。
但胃還是痛。
黎明時分他合上筆記本,拉上了窗簾。他決定睡一覺,睡醒後返回自己家中,拿他的證件,收拾一點行李。
他去洗了一把臉,從抽屜裏拿出唐之清給的安眠藥,按照劑量服下兩片,藥物帶來的睡意迅速将他淹沒。
他知道睡醒以後胃不會再痛,心可能也是。他将在飛機上跨越新年,将在大洋彼岸尋找新的人生。
但願他可以找到,但願這趟旅行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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