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周末天氣不太好,南方開春前總是雨水豐沛。岑明止過了一個雙休,言喻沒有出現,唐之清夫婦也默契地沒有詢問。

他們在家吃了一頓孟瑤喜歡的火鍋,又做了一次大掃除,在冬天結束前把雜物廢物全部整頓,該扔的扔,該藏的藏。

周一回公司上班,白天開了例會确定一周事宜,下午又有各職能的人來找他彙報工作,同步細節。那些新的開發方案,工程條款,例會上大致講過一遍,具體的又要他看過簽字,才能送去易晟面前過最後一輪。

不至于忙得腳不沾地,但等空閑下來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外頭夜色深沉,好在結束了周末的陰雨,能看得見淺淡的月亮和星光。

岑明止本打算早點回家,卻接到易晟電話:“晚上有個人情聚會,有空陪我去一趟嗎?給你介紹幾個朋友。”

他沒有多想,以為是生意上的往來夥伴,于是答應。十分鐘後易晟下來接他,載他前往聚會場地。

場地設在一家私人會所,主人的名字岑明止早前就聽過,各種投資産業密集,在生意場裏也算有名。

岑明止跟着易晟進包廂,裏面已經到了不少人,有些易晟認識的主動來和他們打招呼,有些不認識的則坐在沙發上,等着其他人引薦。

易晟一一向他介紹,岑明止記下名字,其中不乏一些以前的熟人,聽聞他回國,都來簡單交流幾句,算是打了招呼。易晟如他所言,給岑明止介紹了一些生意上常來往的公司代表,之後他要去應酬,岑明止便抽了平板坐在角落裏,看白天剩下的工作。

言喻進來時他沒有察覺,身旁沙發一陷,才發覺有人挨着他坐下。岑明止以為是位置不夠,打算往旁邊挪一些,卻聽到那人叫他:“岑明止。”

“……”這人似乎總是這樣連名帶姓這樣叫他,岑明止擡頭對上言喻的目光,言喻穿着一身與易晟不遑多讓的端正西裝,坐在他身邊,沒有靠得很近,中間還留着近半個人的距離。

“在看什麽?”包廂裏有叫來的女孩在唱歌,言喻的聲音有些模糊。

岑明止熄滅屏幕,淡淡道:“公司文件。”

“我不方便看?”

“……嗯。”

言喻似乎也不在意,從桌上拿了兩杯紅酒,一杯遞到岑明止面前,問他:“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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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岑明止接過,言喻笑了一下,側身朝他,把杯口低下,與他輕輕一碰,然後也不管岑明止如何反應,自己悶頭喝了個幹淨。

一杯的量不算多,他把杯子放回桌上,回頭看見岑明止只抿了一小口,于是又給自己拿了杯新的,在岑明止要把杯子放回去前再次碰了碰他的杯沿,說:“再喝一點?”

“……”

他的聲音很低,刻意壓抑,混在房間裏有些嘈雜的人聲中聽不真切,但配合昏暗的暖黃色燈光卻剛剛好好,有一點暧昧,甚至迷人。岑明止并不是不能拒絕,只是在此時此刻沒有産生拒絕的沖動,于是配合他,又喝了一口。

言喻的眉心舒展開,笑容也看起來真了一些。他一口氣把新的這杯也喝幹淨,杯子放在桌上,看了岑明止一眼,起身朝易晟那裏走去。

易晟正和幾個老朋友敘舊,見他過去也不驚訝,熟撚地同他說起話來。他們本來就是認識的,都是圈子裏有名的太子,從前不熟是因為易晟務實言喻纨绔,如今言喻也正正經經接手了公司,生意上的來往總能讓人關系密切。

這場聚會并不熱鬧,配着輕緩的爵士樂,來往的人都保持了理所應當的素養。岑明止不再關注那邊的情況,用文件消磨時光,等酒過三巡,時間差不多要進入下一場,打算起身告辭。

但他剛剛收拾好東西,言喻像在他身上裝了監控器,立刻撥開身邊的人,又走了回來,低頭問他:“要走了嗎?我送你。”

“……”

這人還是這麽高,站在他面前時好像能把四面八方的燈光都擋住。而他站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就好像他趕來參加這麽一場人情聚會,就是為了能在散場時送岑明止回去一樣。

岑明止想要拒絕,那邊的易晟卻注意到這裏的情況,也走了過來。

“言喻,你剛才喝了多少杯,還能送人?” 他站在岑明止面前,對言喻笑笑,手裏的酒杯還沒放下,另一只手按住岑明止肩膀,說:“明止是我帶來的,當然是我送回去,就不麻煩你了。”

“……”言喻沒說話,同他面對面站着,身勢相仿,旗鼓相當。但易晟他比岑明止還大兩歲,二十幾歲就開始當家,那種成熟已經不顯鋒芒。而言喻即使被打磨了三年,也依舊改變不了長相上的銳利和張揚,尤其當他對着誰開始全身戒備,那種鋒利和壓迫就更加明顯。

他在戒備易晟,劍拔弩張。易晟笑了笑,說:“還是問明止吧,劉秘書應該快到了。”

言喻于是看向岑明止。他的精神緊張起來時牙齒會咬得很緊,下颚附近的肌肉繃直,這個習慣還是沒有變,只是他好像學會了克制,在這種時候,沒有選擇與易晟争鋒相對。

岑明止迎着他的目光,緩慢道:“麻煩易董了。”

言喻:“……”

“那就走吧,去樓下等。” 易晟放下酒杯,向言喻點頭致意,叫服務員取來兩人的外套。

他走在岑明止的左側,開門時主動伸手,讓岑明止先走,每一個細節都很周道。

秘書姓劉,已經不是第一次送岑明止,輕車熟路,停在唐之清的小區門口。

岑明止道謝下車,易晟拍了拍小劉的座位,說:“我送送他,你在這裏等我。”

他跟着岑明止下車,擡頭打量了一圈小區林立的住宅樓, 揶揄地笑了一下:“還住在這裏啊,不會是金屋藏嬌吧?”

“……”岑明止顯然并不是能領會這種幽默的人,他早就告訴過易晟,自己是在朋友家借住。

易晟說:“麻煩別人兩個星期了,不要緊嗎?”

岑明止道:“自己那邊還沒有收拾,就一直沒搬。”

易晟“哦”了一身,跟着他走了片刻:“讓劉秘書幫你找人做個打掃?或者不想住我那裏的話,幫你安排酒店也可以。就在公司附近,跟我們有合作,環境還不錯。”

“……不用。”岑明止感覺他的語速比平常快一些,可能多少有些醉了:“謝謝易董,我會自己安排好的。”

唐之清家的樓在小區中庭,要走幾分鐘,易晟跟着他過了小區崗亭,腳步不快,岑明止也只能放慢速度等他。

“你這個語氣很像在應付領導。”易晟四處看看,笑道:“以前也是這樣跟言老爺子講話的嗎?”

“……”岑明止腳步一頓。

“對我可以随意一點。”易晟索性也停下來,站在他的對面,“畢竟名義上雖然我是你的領導,但實際上我也不是很想做。”

“…………”

岑明止說:“易董要辭退我嗎?”

易晟愣了愣,半秒後大笑起來:“沒有,不是,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岑明止平靜地看着他。

“哦,你是在拒絕我。”易晟紳士地站在冷風裏,和悅問他:“是因為言喻?你們怎麽樣了,我看他對你好像很上心,上周五等在公司樓下也是接你吧?門衛說他站了一個多小時。”

“……”

岑明止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化,盡管那種變化在他常年平淡的臉上非常細微,但易晟還是捕捉到了。

“你們的關系走到那種地步,還能複合嗎?”易晟說:“我要是你,就不會回頭了,明止。就算這幾年他看起來安分守己,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應該不會連這種道理都不明白。”

岑明止沒有說話。

他微微側對易晟,在靜谧的夜色中呼出一口溫熱的白氣,下垂的睫毛蓋住了眼睛,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神色并沒有因為易晟這一段話産生更大的起伏。

“看來你都明白。”易晟說:“那就不要着急拒絕我,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說完他笑了笑,又适當退讓:“那我就送到這裏,回去吧。酒店我先訂上,明天給你房卡。”

他朝岑明止揮了揮手,轉身離開。與來時相比,他的步履矯健,已經看不出喝醉的樣子。岑明止站在原地,等他的身影消失,才上了樓。

孟瑤知道他因為工作要晚歸,已經睡下,唐之清聽到動靜,從卧室出來和他打了個招呼,看他有些心不在焉,問道:“怎麽了,喝醉了?”

岑明止說沒有,整場聚會加起來他沒有喝到一杯,最多的不過就是陪言喻喝得那兩口。

唐之清點點頭,叮囑他早睡,自己踱去廚房準備倒水,岑明止在客廳站了一會,突然說:“之清,我還是搬回去吧。”

“啊?”唐之清從移門後探出腦袋:“搬去哪?你自己家?”

“嗯。”岑明止說:“我的狀态很穩定,你們确認過了。”

唐之清端着杯熱水出來,上下看了看他:“看起來是挺好的。不過這才幾天,說好住滿一個月,怎麽突然就要回去了?”

岑明止脫離他和孟瑤的視野三年,盡管新西蘭那邊的醫生保證他的恢複樂觀,但仍舊令人擔心。因此回國前岑明止就與他們約定,回來後會在他們家借住一個月觀察情況,以便唐之清接手接下來的治療。

“瑤瑤會擔心的。”唐之清溫和道:“說說要搬走的理由。”

岑明止說:“太麻煩你們了。”

“這種理由會被駁回,你不知道嗎?”唐之清擺了擺手:“可別敷衍我,而且你住在這裏還能幫我做做家務,瑤瑤有什麽事也能叫你幫忙,不麻煩。”

岑明止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唐之清敏銳道:“晚上發生了什麽事嗎?跟我說說。”

岑明止說:“沒事,只是怕你們不方便而已。”

唐之清審視地看了他兩秒,斂起笑容,斟酌道:“你回來以後的狀态确實很穩定,但是明止,不是每個人的穩定都表示沒問題。我能感覺到你在抗拒,這很正常,我們也不會強迫你……你可以擁有秘密,但是不能拒絕我們商定好的治療流程。”

岑明止只好投降:“抱歉,我會住滿一個月的。”

唐之清松了一口氣,又轉為嘆息:“我總覺得以前的你對我們更坦誠。”

因為以前的岑明止總是走投無路,不知道缺失的激素會讓自己犯下什麽樣的錯誤。而那時候的他還畏懼錯誤,畏懼錯誤可能帶來的結局——岑明止笑了笑,說:“如果有事會告訴你們的。”

“最好是這樣。”唐之清把那杯還沒有喝過的熱水塞進他的手裏,示意他快點休息。岑明止進房間前他說:“有事不要一個人抗,我和瑤瑤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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