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交接的手續都跟周逸對完了,明早飛機,先去曼谷——”
白幸容把電話換了一只手,用右手打開家門。收拾行李的保姆迎上來,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對電話裏的人繼續道:“回歐洲前我還會回來一次,跟董事長道別……哦,對了,還有件事。”
“什麽事?”對面的人心不在焉。
白幸容瞥了一眼地上幾個已經打包完畢,但還未封口的大紙箱,語調慢吞吞道:“剛才我遇到岑明止了。”
“……”那人愣住,反應過來後立刻問:“在哪裏?”
白幸容笑道:“求我?”
“……”
對話那頭短暫沒了聲音,白幸容可以想象他急不可待卻咬牙切齒的表情。
保姆已經做好了午餐,他慢條斯理地在餐桌前坐下,手機打開公放放在一旁,半晌後言喻的聲音傳出來:“說。”
“這是你求人的态度嗎?”白幸容說:“我不僅看到了他,還知道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誰。”
“……你想怎麽樣?”
“明早過來送我去機場,答應了就告訴你。”
“好。”言喻忍着脾氣:“他在哪裏?跟誰在一起?”
“在長海路世貿隔壁,和一個孕婦一起,應該是要去吃飯吧。”
言喻一頓:“那個孕婦是誰?”
白幸容本以為言喻會對出現在岑明止身邊的孕婦非常敏感,但言喻的語氣反而緩和了下來。白幸容說:“你聽起來好像不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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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了。”言喻說:“你知道她是誰?”
白幸容略感失望:“你現在過去應該還來得及,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罷他不待言喻反應,挂斷電話,放下筷子問保姆:“都打包好了?”
“好了。”保姆說:“下午給您寄出去嗎?”
“寄吧。寄到倫敦的公寓,不要寄回莊園,我暫時不回家。”
保姆說好,開始給箱子貼上封條,方便下午快遞員搬運。
而另一邊,言喻已經打開導航,搜到了白幸容所說的地址。
他本來還在老宅陪老爺子吃午飯,三年裏第一次來不急等老爺子吃完睡下,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從老宅到市區還有點距離,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那裏。但等他把車停在路邊,他才突然意識到,即使只是一棟寫字樓也有幾萬平米,幾十層高,四個以上的出口,他要怎麽在這裏找到岑明止?
要打電話給他嗎?
言喻不确定,他的心情太過複雜,每分每秒都迫不及待地想見岑明止,卻又無時無刻不畏懼着可能的見面。他應該竭盡可能地讨好岑明止,但他在這方面實在沒有任何天賦,好不容易岑明止回國,他卻遲鈍得像個傻逼,說什麽都錯,做什麽都不對,似乎正在把他和岑明止岌岌可危的關系惡化得更加徹底。
但如果什麽都不做,岑明止就永遠不可能回來,這一點他又清楚地明白。
他握着手機久久沒有撥出去,最後選擇了最笨的方法。白幸容說長海路,他就等在面朝長海路的那個出口。其他事情他可能仍舊做得不好,唯獨等待這件事,在與岑明止失聯的一千多個日夜裏已經熟能生巧。
周末的中午,多的來附近吃飯的人,言喻不敢懈怠,目光一直緊盯着出口。這一次他的運氣依舊很好——不到二十分鐘,岑明止竟然真的從那個門裏走了出來。
因為中間的綠化帶,岑明止沒有注意到他的車停在路邊,白幸容說的孕婦也在,就是言喻上次見到的那一個,好像叫孟瑤,攬着另一個男人的手臂,和岑明止并排走在一起。
顯然他們才是夫妻,岑明止與他們之間還有半步的距離。
言喻剛想發動車子跟上去,就看到他們轉彎,進了隔壁的房子。自動玻璃門旁邊挂着不太大但字跡清晰的牌子,言喻遠遠看過去,“心理診所”四個字刺痛眼球。
言喻愣在車上。
心理診所是什麽……岑明止為什麽會來這裏?
這一對夫妻又是到底是誰?是朋友?還是更特別的人?
真皮的方向盤被按出凹陷指印,他好像發現了一些岑明止從來沒有告訴過他的蛛絲馬跡——所有風平浪靜背後的東西,也許就藏匿在這個距離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裏。
言喻又在車上等了一會。
沒有很久,不過五分鐘,岑明止和那名孕婦一起從診所大門出來,同行的男人把他們送上打到的網約車,在窗外和他們短暫說了兩句話,揮手道別。
車開走了。
言喻在那個男人返回診所後下了車,走進那扇自動開合的玻璃門。
那個男人不在一樓,前臺率先看到他,迎上前來問:“您好,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言喻說:“醫生在嗎?”
前臺以為他是來咨詢,熱情地指着樓道旁懸挂着的幾位醫生簡歷道:“在的在的,今天是唐醫生值班,您是第一次來?我給您做個登記吧?”
言喻順着她指的方向找到了唐之清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和普通醫生一樣穿着整潔的白大褂,發型和剛才看到的人不太一樣,但言喻還是很快認出,他們是同一個人。
“今天還有事,下次吧。”他對前臺說。
他今天要回去看老爺子,特地穿了穩重的衣服,并不像沒事做進來逛逛的人。前臺見慣了臨門一腳前退縮的病人,理解地說:“好的,您随時來,我們每天都有醫生值班,全年無休。”
言喻迅速離開了診所,返回車上,給周逸撥出了電話。
“幫我查個人,名字發給你。”言喻說。
周逸問:“好的,是誰?”
“一個醫生……心理醫生。”言喻把能記住的關于唐之清的信息都編輯成短信發了過去。
周逸的回複來的非常快。
原來的生活助理在岑明止走後不久就被辭退,這兩年他已經接手了言喻的大部分瑣事。而唐之清的資料也并不難查,關鍵字輸入,個人履歷都寫在診所的官方主頁上。他和妻子孟瑤在業界內都算有名,周逸不确定言喻查這個人的目的,除卻基本信息,甚至連着唐之清發表的論文都一起打包發給了言喻。
論文發表于他讀博士期間,挂名的學校恰好就是岑明止的大學母校。算算時間,他博一時岑明止應該恰好大四。
他們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嗎?
有多久了……如果是從岑明止的大四到現在,那真是一段非常長的時光,比言喻和他認識的時間還要長。
還有他的妻子孟瑤,另一所大學心理學的高級講師,周逸打電話去學校咨詢,這段時間孟瑤因為懷孕身體不好,一直在休假。
全都對得上。
所以岑明止是借宿在這對夫妻的家裏?言喻焦慮起來,岑明止的狀态不好嗎?為什麽突然回國,難道是因為在外面病情惡化?……又或者就是因為突然回國所以惡化,差到了不得不搬進醫生家裏的地步?
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這些,叫來的外賣全都冷了,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幾次按亮想撥出去,又在岑明止的號碼頁面上反複熄滅。
他在這種過度的煎熬和無措中度過了這個夜晚,躺在岑明止曾經躺過的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天亮的時候他強迫自己起來,給司機打電話,叫司機送白幸容去機場,自己潦草洗漱後去了公司,在辦公室一坐到中午,終于有了一點困意。
他的辦公室早就搬到了原先岑明止用的那間,言喻吃了一點東西,躺在休息室裏睡了一會。到下午三點,白幸容應該是着陸了,一通電話把他打醒。
言喻本以為白幸容會罵他沒有守信,卻沒想到白幸容只字未題,簡單說了這兩日的行程安排。雖然他已經辦理離職,但這一趟曼谷仍舊是公事,去做手下項目的收尾工作。
白幸容很快說完正事,到最後才問他:“怎麽樣,昨天見到人了嗎?”
言喻敷衍地“嗯”了一聲,白幸容好像打定主意要看熱鬧,嘲笑地問:“他是不是不理你?”
言喻在衛生間整理了睡亂的頭發,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往外走:“他沒看到我。”
他一個人在下降的電梯裏,輕微的失重感像極了昨天他看到岑明止時的狀态,飄忽的、毛孔戰栗的不安不斷刺痛大腦皮層,指尖都發麻。
白幸容說:“為什麽?你沒去打招呼嗎?”
“他和別人在一起……”言喻話音一頓,突然想起白幸容昨天說過他知道岑明止同行的人是誰,“你認識他們?”
“你說唐醫生?”白幸容笑了笑,“認識啊,在他那裏看了三年病,也算是比較熟了吧。”
言喻一愣:“你?看病?”
“這很正常吧。”白幸容語氣随意:“有時候我覺得你也應該去看一看,太容易暴躁了。”
言喻:“……”
“言喻,我不知道你怎麽想,不過這種事情也沒有這麽可怕。”白幸容的聲音放輕一些,似乎是坐進了車裏,旁邊的雜音都消失了, “岑明止有抑郁症這件事讓你很緊張?”
言喻說:“你怎麽會知道他有……”
白幸容打斷:“你在怕什麽?怕刺激到他?”
電梯的門開了又合上,言喻忘了走出去。
他答不出來,怕的事情太多了,怕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原諒,怕岑明止仍有積壓的痛苦,加重他的病情,或削減他對言喻那所剩無幾的愛情。
“沒必要吧。”白幸容似乎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像從前言喻剛接手公司的時候,因為做什麽錯什麽,所有東西都需要白幸容重新批閱,白幸容每改一個地方,都會發出的笑。
略有一點嘲弄,但修改時又非常耐心,他會用挂着這樣的笑容給言喻解釋,哪裏做錯了,哪裏還可以,如果是他的話會怎麽做,甚至如果是岑明止的話,這種時候會用什麽辦法。
他和岑明止截然不同,即使長相上有幾分神似,行為處事卻天南地北。岑明止會與供應商謹慎地對比價格,會審核每一項賬目,在公司八年,財政清晰絕無差錯。但白幸容不會,他大刀闊斧,不屑于商人之間的讨價還價,他用适當的讓利換取下一次合作,即使短期虧本也沒有關系。
“——抑郁症又不是什麽絕症,你怕什麽?碰一下會死嗎?”就像他對言喻的每一次酌情批改,他對着話筒輕輕嘲道:“做生意太瞻前顧後就會錯過機會,做人也是一樣,你在這裏磨磨蹭蹭,還想他等到什麽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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