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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晚飯總是冗長,尤其老爺子癱瘓以後需要人喂,進食更加緩慢。岑明止放慢速度陪他用餐,言喻的車開到門口時都還沒有吃完。

汽車的鳴笛驚動了老爺子,言喻從大門外走進來,張老探頭看了一眼,道:“怎麽不跟明止一起回來?沒你的份了啊。”

“我吃過了。”言喻說了謊,拉開椅子,在岑明止對面坐下。

傭人給他倒茶,問他要不要吃點水果,他拒絕,老爺子對他的到來沒什麽反應,仍舊細嚼慢咽,倒是張老目光轉向岑明止,又問了一句:“明止,晚上就住這裏吧?你那間房一直都留着呢。”

言喻看了岑明止一眼,岑明止面前的菜已經很久沒動過了,但出于禮儀,他一直沒有放下餐具,用瓷勺緩慢地喝着最後的海參湯。

言喻說:“今天算了,下次吧。”

岑明止沒有說話,張老也不好勉強。他們坐在餐桌上,等老爺子慢悠悠地吃完,言喻把老爺子抱起來放到輪椅上,老爺子手指一比,要送他們到門口。

岑明止在玄關同他道別,半跪着把手放在他膝蓋上:“我先走了,您保重身體。”

他坐輪椅,岑明止這樣恰好能與他平視。老爺子轉動眼珠子看他一眼,幹瘦的手指勾住他,又看向言喻,用還能動的面部肌肉勉強牽起眉心,對言喻略一動下颚。

他在言喻面前不喜歡開口,即使言喻每周都來,會親自抱他上下輪椅,也分不到什麽好眼色。言喻平常和他沒有這樣的默契,今天卻瞬間懂了他的意思:“我知道,放心。”

岑明止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跟着言喻出了大門。他那輛老舊的奔馳在送孟瑤去醫院時沾了血,最近一直停在地下車庫裏,言喻今天開了一輛自己的轎跑,也是老車,車輪毂和外殼做過改裝,岑明止子一時沒認出來,坐進去了才發現,是他出國半年前給言喻訂的那一輛。

回岑明止家,路上仍舊沉默。岑明止本來話就不多,言喻倒是鮮少有這麽安靜的時候,岑明止靠在椅背上閉了一會眼,再睜開時恰好是個紅燈,從車玻璃的倒影裏看到言喻正安靜專注地看着他。

他還是英俊,即使是窗戶上的一個剪影。從前張揚時就是,如今穩重下來更加。

“怎麽了?”岑明止問。

“沒事。”言喻的手伸過來,握了握他放在身側那只:“晚上吃了什麽?”

他問得很認真,反倒不像是沒話找話,岑明止頓了頓,說:“……想不起來了。”

“那就算了,我随便問問。”言喻自己笑了笑,綠燈亮的時候松開岑明止的手,緩慢把車開了出去。

他們到家,浴室只有一個,輪流洗澡,通常都是岑明止先,今天也是一樣。

言喻同唐之清聊得太晚,又趕着去接岑明止,忘了吃飯,到現在才感覺到一點饑餓。岑明止工作忙,習慣在冰箱裏準備一些應急食物。言喻不想被他發現,于是趁人還在浴室,從冰箱裏找出兩個昨天的三明治,站在廚房裏迅速地啃完,又灌了一大杯熱水,胃裏舒服了很多。

岑明止抱着換下的衣物出來,言喻把放溫的水杯遞給他,說:“先放着,等我的一起洗。”

岑明止誤會他要自己幫忙洗衣服,平靜地點了點頭,把衣服放在了洗衣機旁的髒衣簍裏。言喻确定他不會自己動手,才脫了外套去了浴室。浴室裏還有水汽,言喻走進去時産生了一種錯覺,那些可能在岑明止身上滾過的水霧好像比淋浴頭裏噴出的水更有溫度,讓他順着這股暖流又活了過來。

他在剛才的那一路上,握着方向盤的手冷得像兩塊冰磚,差點就控制不住要在岑明止面前發抖。岑明止坐在黑暗車廂中的樣子,讓他難以想象自己曾經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就失去了這個人。

他洗過澡,出來時岑明止不在客廳,正好方便他把兩個人的衣服放進洗衣機。

定好烘幹時間後他回卧室,岑明止已經坐在床上,手裏拿着一杯水,腿上是他辦公用的平板。言喻以為他在工作就沒有打擾,從另一邊上床準備躺下,岑明止卻突然開口:“董事長要給我轉讓公司股份。”

言喻一頓,靠着床頭坐直:“老頭跟你說了?”

岑明止“嗯”了一聲,說:“你知道這件事?”

“知道。那時候他腦瘤準備動手術,就寫了遺囑,給你百分之十。”言喻看了一眼他的屏幕,發現是轉讓合同的電子版,應該是張老發來的,“後來他手術做得還行,就把遺囑改成轉讓了。”

如果是遺囑,必須等老爺子死了才能生效,但改成轉讓,岑明止只要回國簽個字就能立刻做股東拿分紅。

岑明止神色平淡地把那合同翻到底部,問:“你的股份是多少?”

“十五。”言喻說:“老頭遺囑裏還有一點。”

岑明止轉頭看他,言喻說:“給你就拿着吧。他一直想給你,那時候叫你走也是因為我……我不是東西,他喜歡你。”

比起我這個親生兒子,他更喜歡你;而我,也喜歡你,愛你,非你不可,想求你原諒,想擁有你。言喻突然感到無比酸澀,他伸手摸岑明止腦後的頭發,剛剛洗過,還有一點濕潤,但因此更加柔軟。

“睡吧,明天還要去醫院。”言喻傾身,把他手裏的平板抽走,放在岑明止那頭的床頭櫃上。期間他的身體越過岑明止,像一個親密無間的俯身擁抱。

盡管這個瞬間非常短暫,還是給了言喻一些淺薄的安慰:至少岑明止現在在這裏,不是隔着千萬裏的海對岸,更不是什麽無法跨越的生死,他們還來得及。

岑明止背對他躺下,卧室的頂燈被言喻熄滅,岑明止的呼吸在黑暗中很快平緩。

言喻看着他的背影,又等了很久,确定他已經睡了,才悄悄從床上起來,繞到另一側,小心打開了床頭抽屜。

抽屜裏有一些雜物,大多是他的東西。只有一個醒目的藥瓶,言喻以前沒有見過。他拿着藥瓶去衛生間,開燈看清标簽,都是英文,應該是抗抑郁的藥物。

他用手機拍下藥瓶上的标簽,把照片發給了唐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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