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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恰好是夏天最漫長的正午,一中教學樓外的大樹枝葉茂密,斑駁透着光影點點的玻璃窗,一動不動,陷進沒有風的時刻裏。
操場上,是午休前的最後一節體育課。
男生們頂着烈日樂此不疲地在籃球場上比賽,揮灑的汗水浸濕了寬大的背心。女生成堆窩在幾把巨大的遮陽傘下,歡騰地揮舞着手裏的水瓶子。像是誰贏了就要送給誰一樣,嬌小的臉龐綴滿生機,惹得男同學們陣陣歡呼,卯足了勁奔跑着。
青春洋溢的氣息充斥着一中。學習,運動,戀愛,總與十八歲密不可分。
只是這一切,與廖南清都沒什麽關系。他不喜歡在烈日下頭打球,也不被任何人接納。
他像個寡言的異類,嘴角是輕微地擦傷,眸子暗淡,重複着冗長的孤獨。一個人縮坐在樹蔭下發愣,手機在口袋裏嗡嗡振動也不管。他那線條好看的下巴在消瘦的臉頰中格外明顯,透着一股偏離的沉默勁兒。
一個籃球刻意滾到他腳邊。
“小勞犯!”他們嗤笑着喊他,“怎麽不接電話啊!”
廖南清擡了擡那雙陰霾的眸子,站了起來。單薄消瘦的身形在陰影裏逐漸匿進去,快要看不見了。
校外的文具店已經開了十多個年頭,前陣子剛裝修過,東西擺放的也越發整潔。收銀櫃臺內放着幾包零散的煙,被收在角落裏,偶爾會有教師來光顧。
風色微輕的午時,廖南清的頭發被吹的亂糟糟的,額角禿着一塊不大的淤青,眼底塞滿了困惑,對着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沙啞着說:“我買煙。”
想着,又補充一句:“要最便宜的。”
青年是文具店老板娘的侄子蘇北墨,來幫忙看店的。今年21歲,過了暑假就是大四學生,他站起身來時高大的個子足足有185左右。一眼望去,他穿着藍色的短袖,白色的休閑褲,腳上夾着一雙人字拖,懶散随意地打了個哈欠。對着廖南清上下瞥了兩眼,又看了看他胸前的校牌,上頭端正寫着班級與名字。
‘廖南清’,蘇北墨心裏默念,面上果斷回了句:“沒有。”
“有的,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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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學校領導和我們打過招呼。”蘇北墨一副懶得搭理他的樣子,他瞧不起這些不務正業的癟三高中生,“不讓賣你們。”
少年瞅了一眼櫃臺裏側的煙,眼眶發紅,澀的像五月的李子,說不上是額頭疼還是無路可退。蘇北墨就從櫃臺裏拿出一盒水果硬糖:“這個倒還有。”可廖南清沒有接過那盒硬糖,只是低着頭走了。
他的背影像壓了一塊磚,微駝,畏畏縮縮的。
在夏季午後的燥熱裏,同視線一起被扭曲。
蘇北墨為此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把硬糖收好了放回玻璃櫃臺裏。裏屋的中年婦女拿着包,拎着一袋子水果走出來:“北墨啊,下午也要你幫着看店了。我去給你奶奶送些水果,要是有學生來拿訂的文具,都在這裏。”
“知道了。”蘇北墨應聲,“姑姑,回來的時候要是經過我爸單位給他說一聲,我今晚開始回家住,打他手機又是關機。”
蘇北墨四歲的時候父母離異,母親因為工作去了A市,他跟父親蘇敬留在這個小縣城裏。鑒于蘇敬是個工作狂,唯一的親姑姑蘇雅就擔起了照顧蘇北墨生活細節的職責。
姑姑的丈夫死于事故,之後她沒有再婚,也沒有孩子,一直把蘇北墨當親生的照顧。
一般來說,兩部電影就可以消磨一個下午的時光,蘇北墨厭怔時間太快。但對在這炎熱的夏日裏還要上補習班的學生來說,巴不得時光加了雙翼,飛速些,再飛速些。
一到三點鐘,補習班下課,從學校裏蜂湧而出的高中生們像一窩穿着校服的白螞蟻,火速占領了小賣部,将冷飲冰棒一掃而空。
蘇北墨忙着收錢,全然沒有了剛才的空閑。
“老板,我們班訂的文具呢!”
“這呢!”蘇北墨恨不得有影**,随手收了錢就往裏屋走。一箱一箱地把文具挪到了外頭,“三箱,你登記一下。”
狹小的小賣部擠滿了吵鬧的學生,也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廖南清格格不入,周圍的學生都和他保持着距離。不管多擠,都不願意碰到他,好像他是個異類。
三個搬着文具的男生費勁地擠出去,一不小心就撞着了個女生。
害的這名女生的手臂擦着了廖南清的手臂,肌膚觸碰的同時,廖南清面色瞬間蒼白。女生發出一聲尖叫,像是碰到了污穢般推開人群沖出去,邊跑邊咒罵。撞着女生的男生連連道歉,卻在扭頭瞧見廖南清的表情時,吞了蒼蠅似得閉了嘴。
他可不想對廖南清道歉。
廖南清無措地往後退了步,褲袋裏鼓鼓囊囊的。
……
他偷東西?
蘇北墨皺起眉頭,探身拽住了要離開的廖南清,小賣部裏的人聲突然降低到了零點。仿佛偷換了一個世界,悄然無聲。
“喂……”蘇北墨出聲。
猛然間,廖南清驚慌地縮起腦袋,目光撇到了小賣部外頭站着等他的幾個男生身上。男生笑盈盈地吹了把口哨,威風地嘲笑他,像要看一出好戲。
蘇北墨注意到了,立馬改了口:“過來幫忙。”
廖南清沒聽懂,迷茫地看着他,那雙眼睛生怯,卻充滿戒備。他有些發抖,抖的很輕顫,別人察覺不到,但蘇北墨抓着他的手能感受到。廖南清雖然低着頭,可嘴角新添的淤青卻很清晰。所以,在三秒鐘之後,蘇北墨重複道:“快來幫忙。”他說的輕巧,平和。
小賣部頓時唏噓一片,又恢複了鬧騰。
而少年則是聽話的幫蘇北墨拿這個拿那個,收錢找零,安安靜靜地沒有逃跑。半小時後,蘇北墨的工作告一段落。廖南清站在空蕩的小賣部裏,額角是密密的汗珠,潔白的校服沾上了不少灰塵,他拿出口袋裏那兩盒煙放到玻璃櫃臺上:“我剛……有把錢放櫃臺上。”
“這兩包煙要四十,你就給我三十?”蘇北墨想把煙放回櫃臺裏,卻沒拿動,廖南清的手壓着它們。
他急忙道:“那我再補給你十塊錢!”
“一中的校規很嚴,你想不想被開我不知道。但我要是賣煙給你,學校會找我們談話。懂嗎?”蘇北墨掰開他的手,從抽屜裏拿出三張十塊的放到他手背上,用餘光刮到了他白皙的指縫,偏漏着光。
廖南清不說話了,閃躲着蘇北墨責問的目光。偏瘦的身材套着寬大的校服很不合身,他的皮膚在男生裏也算是白淨,眼睛也好看,只是夾雜了過多的情緒在裏面,看着不純碎。他躊躇了一會,別扭生硬道:“我不告訴別人是在你這買的。”
蘇北墨想起剛才站在外頭等他的那幾個小痞子學生,皺了皺眉,沒答話。他理幹淨櫃臺,背上了斜挎包,輕輕伸手推了一把少年的肩膀:“我要關門了。”
廖南清沮喪地走了出去,沒走幾步又回過來不甘心地求他:“你能不能把煙賣給我,就這一次。我真的就買一次。”
“你可以去別的地方買,別來我這買。”蘇北墨熟練地拉下鐵門,鎖上了。
“可他們指定要你這的,他們盯着我。”廖南清知道這個要求是在耍他,越買不到,他們越有理由說他。可他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想熬完高三這一年,就必須接受這些困難。
“關我什麽事?”蘇北墨聳聳肩,一副不想搭理的樣子。
廖南清吃了閉門羹,難得露出懊惱的神色,背着書包走遠了些。蘇北墨走在後面,心想這麽慫的人還有脾氣了?
接到父親蘇敬的電話時,蘇北墨剛要上公車。
蘇敬讓他就近找個菜市場買點蔬菜回去,父子倆半個月沒見上一面,今晚蘇敬打算好好做一頓飯。
蘇北墨前幾天一直住在奶奶家陪老人,難得回家住幾天,蘇敬挺上心的。
自從蘇北墨的父母離異後,雙方都沒有再婚。一個女強人,一個工作狂,沒什麽大矛盾,不适合婚姻罷了。蘇敬的性格古板無趣,脾氣執拗嚴謹,恰好符合他研究員的工作。蘇母則擅于人際交往,性格開明,在A市開起了一家小公司,做着服裝生意。
蘇北墨雖然長得像蘇敬,但脾氣倒是和性子好的蘇母如出一轍。
以往暑假,蘇北墨都會去A市住一個月。今年因為幫姑姑看店這事兒,去A市的計劃也耽擱了。
蘇北墨記得蘇敬喜歡吃秋葵,特意去買了,沿路又逛了幾家熟食店。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出來的時候很不巧的,又碰上那個奇奇怪怪的廖南清。
其實蘇北墨完全可以當做沒看到他,只是廖南清被幾個一樣穿着校服的男生推來推去,力道還不小。傍晚五點,熙攘的菜市場逐漸安靜,收攤的收攤,回家的回家。這裏沒有攝像頭,高中生欺淩的行為更不會被人知道。
蘇北墨路過他們身邊,走到站臺前等公交車。
廖南清就在他身邊十步不到的地方,被扯着領子。
夾雜着哄笑,不入流的謾罵。廖南清被打疼了,嘴唇猛然顫抖了下。
“你和你爸爸一樣,都是垃圾啊。”有人笑出聲,像是在說一個滑稽的玩笑。
安靜的廖南清突然就紅了眼,擡起手臂反抗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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