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瘦弱的拳頭抵不出幾分力,反而遭到更多唾罵。

“争氣了啊,讓你偷個煙,你還給我還手?”帶頭的男生拽着廖南清的衣領,撇着嘴,痞子似地朝他腿上踹了一腳,“你還敢瞪我?”

蘇北墨終于知道為什麽這小子堅持要買煙了。

蘇北墨從小學習就好,高中的時候沒留在一中念書,反而考進了市區的重高。那裏頭人人都鼓着勁地學習,考大學,根本沒人玩校園欺淩這種低俗游戲。如果有,那也是蘇北墨沒注意到。

他是尖子班的重點生,成績優異,運動出色,性格開朗。

校園內的負面和他是兩個地界,況且,這種錯誤本不該出現。

廖南清咬着牙,沒吭一聲。蘇北墨不知道這蠢小子是不怕疼,還是被打習慣了,但突然覺得他還挺有骨氣的。

可仔細看去,才能看到廖南清其實一直在發抖。和一只被欺負的奶狗一樣,想兇又兇不起來,瘦到營養不良的四肢更是比不過人家的粗胳膊粗腿。

蘇北墨嘆了口氣,內心非常厭惡校園欺淩的現象。他拿出手機,靠近他們一些。對準聚焦,仔仔細細地拍了幾張照,咔嚓咔嚓地引人注意,每一張都是他們扯着廖南清領子的兇樣。

“你幹嘛?!”為首的男生慌張地松開廖南清的衣領。

“沒幹嘛啊。”蘇北墨沉着臉,把手機放到包裏,他個子高,又是籃球隊的。站在他們面前就是黑壓壓的陰影,愣是對方有幾個膽都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頂多也就是幾個高中生,家裏慣寵壞了,養尊處優的也沒打過架。所以不敢真和蘇北墨鬧起來。為首的男生晦氣地朝廖南清吐了口唾沫:“今天算你運氣。”

走了沒幾步,惡狠狠地回身瞪了蘇北墨一眼。

廖南清摸了摸自己微腫的臉,半晌沉默地彎腰拍掉腿上的灰塵。他猶猶豫豫地朝蘇北墨望去,猜不透對方的意思。而蘇北墨壓根就沒什麽想法,顧自轉身去等公交車,廖南清就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去了公交站臺等車,磨磨唧唧地往邊上靠了些。

欲言又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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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點二十分的公車慢悠悠地停下,蘇北墨顧自上車。廖南清還是沒說話,也沒上車。車內很空,蘇北墨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經心卻也刻意地朝那個傻小子看。

公車開動的下一秒,他看到廖南清做了個謝謝的口型。

很輕,輕到真的只是一個口型,沒有任何聲音。

夏天那麽熱,燙的馬路石子都悶沉。孤零零的廖南清像一顆枯草,随着汽車的開動,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蘇北墨打了個哈欠。

心不在焉地想:這個包子,脾氣可真慫啊。

等到家,門口歇着一雙幹淨的皮鞋,蘇敬已經到了。廚房裏飄出紅燒肉的香味,是蘇敬的拿手菜。蘇北墨把買的秋葵拿進去洗,兩個人炒了幾個菜簡單地吃了頓晚飯。

吃飯的時候,蘇敬想起什麽,給了蘇北墨一張卡,交待道:“我放了筆錢在卡裏,你大四了,馬上要出去實習,這錢應該用的上。”

“媽也給我打錢了,我用不上那麽多。”蘇北墨沒要。

蘇敬停頓半晌,收回了卡。粗略地吃了幾口菜,叮囑:“你奶奶那邊,還是要常去看看的,她最疼你。”

“嗯,我知道。”

“這周日你騰個時間。”蘇敬想了想,道,“我在城區給你看了一套房,你要是覺得可以,就訂下了。”

蘇敬不是個會談感情的人,和兒子在一起不會聊閑話。多少年來,在公司研發部都兢兢業業,錢倒是賺了挺多。他不怎麽會花錢,全存着留給蘇北墨。

蘇敬不善言語,看上去和蘇北墨的關系淡淡,實則卻是很關心。每每蘇北墨說要回來住,蘇敬不管多忙,都會盡量抽時間回來給蘇北墨做一頓飯。

飯廳窗戶外頭的視線有些模糊,臨近夜晚,晚霞落幕,知了聲此起彼伏。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夕陽是橙紅色的豔麗,如一場大火燃盡後遺留的殘像。

很快,那一抹色彩便消失殆盡,披上濃厚的夜色。

墨色深深,小區內家家戶戶都亮着燈。樓下的路燈也一盞接一盞地亮起,蚊蟲在燈光下圍繞打轉,不少飯後散步的居民聚集在一起談天,閑散的氣氛令人身心放松。

蘇北墨泡了杯咖啡,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這是他最後一個舒坦度日的暑假,開學他就大四了,要忙去公司實習,學習社會生存之道。

再次碰到廖南清是第二天的中午,他的臉上挂了彩,不知道是磕着碰着還是怎麽。炎炎夏日裏套着件長袖,越發清瘦。午休時間,學生一般都在學校食堂用餐,很少有人會在這麽熱的天頂着烈日來文具店,更何況從一中走過來大概要十分鐘的樣子。廖南清的額頭微濕,布滿了汗水,順着臉頰的輪廓往下滑落,眼神暗暗的。

蘇北墨被他的樣子吓了一跳,突然腦子轉不過彎來。

“三包煙,便宜點的。”

廖南清的聲音很低,他深陷霧霾裏,快要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外套捂着他單薄的身體,應着這天氣散發一股酸溜溜的汗味。悶雜,苦澀,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往裏掐。

太壓抑了。

這種無奈感是無形的,蘇北墨不知道怎麽的,有些不耐煩了:“你不會告訴你爸媽或者老師啊?”

廖南清耷拉着腦袋沒說話,安安靜靜地從口袋裏掏錢。

蘇北墨諷刺他:“慫貨。”

廖南清的手停頓了片刻,沒反駁,把頭低的更瞧不見了。

蘇北墨想,這家夥也許是被欺負慣了。于是拿出手機問他:“你手機號多少?我把昨天的照片給你,你去給你老師看。一中校規一向挺嚴的,這點證據足夠讓他們老實了。”

“沒用的。”廖南清輕聲。

“什麽?”

“老師不會相信我。”廖南清猶豫了一會說,隐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實,“我成績不好……”

“你爸媽呢?”蘇北墨無數次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閑事,可廖南清的背脊壓着烏雲,看得人難受。

“他們離婚了……都不管我。”廖南清的眼神閃躲起來,末了,他怯怯地望着地面,确定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實情,才松了口氣。

蘇北墨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改口:“要多少錢的煙。”

“有十塊的嗎?”

“有。”蘇北墨甩給他三包,瞧着他那張受傷的臉心裏很不是滋味。老舊的空調吹出的冷氣并不是很涼爽,所以蘇北墨還開着一個小風扇,聲音讓人煩躁。收錢的動作變得漫長,一條線時間線蜿蜿蜒蜒,把夏日正午的窒息感無限放大。

廖南清把煙藏進外套裏,轉身就要走,蘇北墨喊住了他。廖南清緊張兮兮地回頭,生怕蘇北墨變卦,不賣他煙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跑,卻見蘇北墨在櫃臺上放了兩片創口貼:“給你。”

廖南清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只是一下,霧霾散開了一秒。

“謝,謝謝……”

又或許連一秒都沒有,可對于廖南清來說,足夠回想一整天。蘇北墨不知道,他是這些年裏唯一一個沒有用有色眼鏡看廖南清的人。兩片贈送的創口貼,讓廖南清篤定了他是個好人,這種認同感無疑是另一種壓力。

也許是因為蘇北墨不知道廖南清的身世,也許是蘇北墨可憐廖南清。

但無論是哪一種,廖南清都拿走了創口貼。

接下來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廖南清都來買煙,買的煙一次比一次貴。而他臉上總是挂彩,蘇北墨看不下去,就給兩片創口貼。廖南清起初會不好意思,後面漸漸地,就坦然收下了。并且都會道謝,他的動作特別小心,好像那兩片創口貼是什麽貴重的東西,珍重地放在口袋裏。

蘇北墨拆了一盒創口貼,以一天兩片的形式贈送給廖南清。

除此之外他們也沒過多的交談。

每次看到放在櫃臺上的那兩枚創口貼時,廖南清的眼底總有一絲淡泊的光,很渺小,很微弱。就像一個神聖的儀式,他居然開始期待每一天的買煙。

他想和蘇北墨說上話,但他不知道說什麽,只能鄭重地收下來自蘇北墨微妙的好意。

創口貼從來都是舍不得用的,在家裏的抽屜裏一天一天堆積了許多。

廖南清每次端着泡面吃晚飯時,就會看看它們,這份來自外頭的善意對他來說是新奇的,也是向往的。

暑期的補課那麽枯燥,廖南清卻不覺得,他滿腦子都是蘇北墨,想和他說上一句話。一句就好了。除了買煙之外,父母之外,同學之外,別的一句話。普普通通,平淡的,就像朋友那樣。

周三下午,廖南清破天荒地逃課了。

那幾個男生中午的時候讓他一起吸煙,他不願意,頭一次戰戰兢兢地翻出了校園的圍牆。他去文具店周圍溜了一圈,瞧見了正和姑姑道別的蘇北墨。

他斜跨着一只藍色的雙肩包,走的老遠,廖南清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跟。一路跟着他到菜場,看他買了好些菜。廖南清想起自己家裏那些泡面,心裏琢磨着今晚他要上館子,他也要吃菜,吃小炒。

仔細想想,自己好久沒吃家常菜了。

他看到蘇北墨買了茄子,豆腐,魚,還有一些熟食。

廖南清就琢磨着,他一會也要點個醬爆茄子,豆腐湯,紅燒魚。就是不知道要花多少錢,這個月的開銷還夠不夠。

想着想着,蘇北墨就站到他面前了:“你老跟着我幹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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