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6】
廖南清的高考分數破天荒的比以往任何一次模拟考的成績都高,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這分數,填B市的二本都可以,只不過選專業會局限些。在蘇北墨的陪同下,廖南清左思右想,為了穩打穩算,最終選擇了一個冷門且相對來說他還算不讨厭的專業,填寫了志願。
天未熱,微風陣陣,校園裏的青草經歷過一場急雨,混雜着泥土清新的味道。
廖南清走出校門,蘇北墨拎着一瓶冰水朝他揮手。
冒着汗水的瓶子到達掌心的那一刻,溫度跌落至雨點歸屬的青青草地。廖南清擰開蓋子,慢吞吞地喝了兩口。
“我訂了兩張明天早上的票,到了那我們還得整理整理。”蘇北墨心情愉悅,從今天開始,他們要結束長達一個學期的異地戀。填完志願後,廖南清決定跟着蘇北墨去B市住。
為此,蘇北墨火急火燎地換了房子,是個離公司很近的公寓,帶個小廚房和陽臺,月租不便宜,但兩個人住卻是十分合适。蘇北墨在廖南清高考前就打算過換套稍稍大一點的房子,以便于廖南清過來常住,最後趁着加薪的卡關,一咬牙就租了。
“公寓離你填的學校不遠,到時候你可以辦理通校,每天回家住。”蘇北墨把‘回家’兩個字用的很微妙,聽的廖南清心裏一陣酥甜。
廖南清羞赧:“但是我不知道會不會被錄取,雖然專業填的夠冷門了。”
“會錄取的。”
“你怎麽這麽肯定?”
蘇北墨聳肩,嘚瑟:“你也不看看這學期誰在幫你補習?”
廖南清笑的很開心,兩個輕微的小酒窩若隐若現:“我去B市找個暑期工做,這樣你上班我也不無聊,還能攢攢學費。”他一點都不怕辛苦,現在的廖南清對未來的日子充滿期待,就像初學飛行的雛鷹,迎風欲展翅。
其實蘇北墨完全可以幫廖南清支付學費,可廖南清不願意,堅持要自己去打工。如果蘇北墨強行要給他出學費,他就寫欠條,為了還債他依然也還是會去打工。
雖然已經成為戀人關系,但廖南清還是時刻告誡自己,不能事事都依賴蘇北墨。自己力所能及的時候,他應該學會獨立。
這種觀念一旦達成,就很難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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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蘇北墨并不反對。
“今晚我回家住,家裏有親戚要來,得一起吃飯。”蘇北墨想起了就說。
廖南清失落:“好。”
“幹什麽,以後每天都能見面了。”他嘆了口氣,“每天每天,你說你會不會看膩我?”
明知蘇北墨是在開玩笑,廖南清卻一板一眼地回答:“不會,看不膩。”
蘇北墨聽了,得意地很,邁着的步子輕快。他在廖南清面前從來不掩飾自己對戀愛的幼稚,他喜歡廖南清的直白。
兩人走在雨後寧靜的道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廖南清很想牽手,蘇北墨也想。等周圍沒有路人的時候,廖南清先伸手,握住了蘇北墨的手,輕輕晃了晃:“蘇北墨。”
蘇北墨停住,親了他一口:“幹什麽?”
廖南清笑道:“有點開心。”
蘇北墨就說:“以後讓你開心的地方多的是,別揪着同居這點小事瞎激動。不然以後我随便搞點浪漫,你就得窒息。”他說是這麽說,心髒就沒停止過那綿綿地酥麻。蘇北墨反握住廖南清的手,十指相扣。他慢吞吞地邁開步子,朝前走,每走幾步就顧自抿唇笑一下。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廖南清發現了,也跟着一起傻笑。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同步了。
夜裏,廖南清趴在床上晃着腳丫子,剛洗完頭發還沒來得及吹幹,他捧着手機回複蘇北墨的信息。明早七點他們約好了一起去車站,這是廖南清與蘇北墨人生中第一次,兩個人一起坐動車。
廖南清翻身,期待裏夾雜着幾分緊張。
時至今日,他仍覺得自己經歷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場美夢。就連離開小鎮,都在這個夢境中沿路前行。手機屏幕上的字方正,念出來是腔圓。廖南清盯準了,把蘇北墨發給他的結束語,一個一個字地念:“明,天,七,點,不,見,不,散……”
每一個音調都帶着愉悅。
廖南清抿起嘴角,溢出一絲甜味。
他悄聲自言自語:“晚安,蘇北墨。”
然而,在下一秒,廖南清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除了蘇北墨和一些推銷電話,幾乎沒人打電話給廖南清。況且這個號碼他也不認識,廖南清直接就挂斷了。
然而不到半分鐘,鈴聲再次響起。廖南清困惑地接起,卻在聽到那個聲音後,整個人如同失了色,好久,他才怯怯地回了句:“媽媽……”
第二天七點,廖南清和蘇北墨沒有在車站碰面。
地點改成了市區中心一個不起眼的小吃店,廖南清是一個人來的。小吃店狹隘,泛着陳舊的氣息,一眼就能全部收入眼底。廖南清走到門口,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母親李琴。她穿着一件單薄的黑色外套,枯槁的眸子沒有光彩,整個人瘦的要陷進陰影裏去。
小吃店的人很少,廖南清夷猶着坐到李琴對面,相對無言。
在很長時間裏,李琴都沒有單獨和廖南清坐下來吃過一頓飯。
因為廖南清的繼父很排斥他,不願意和他同桌吃飯。每次廖南清放學回到家,等他的通常是一盤剩菜和清冷的客廳。偶爾有一起吃飯的時候,李琴會把廖南清那份單獨弄出來,讓他回房間裏吃。
廖南清在繼父家的房間是一間空間窄小的雜物間,裏面鋪着一張一米二的單人床,沒有書桌,沒有臺燈。堆放的紙箱散發着潮濕的黴味,李琴用一塊厚布給它們遮起來,把廖南清的飯菜連着盤子放到一只紙箱上。
李琴做的飯菜可口,廖南清從小就一直吃,可從她改嫁那年起,廖南清總覺得食不知味。
更多的時候,假期裏的廖南清會一直找地方打工,白天能呆外面就呆外面。碰到打工那處休息時,廖南清通常會去書店窩一下午。不看書,就找個角落打盹兒。
他不想‘回家’,家裏沒人歡迎他,就連他的媽媽也一樣。好像他不回家,她就能喘口氣似得。
那時候的李琴留着很長的頭發,身形癟瘦,長發遮住她往日溫和的側顏,她的聲音總提不起勁來。
她常說:“南清,你聽話一點,不要讨人嫌。”
廖南清就盡量少說話,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八年的時間裏,他聽得最多的,就是李琴的嘆息聲。他怕極了這聲音,仿佛它一響起,就有無窮無盡地哀愁湧入思緒,那些過往的悲痛會無數遍地重演。
他們是母子,是彼此牽連過去的紐帶。
只要見面,就能從對方身上看到當年的一切過失。所以李琴是在回避他的,廖南清一直都知道,他怨過,不解過,後面随着時間逐漸釋懷。他們從那場事故之後,過的都不容易,恨來怨去沒有意義。
像是久別重逢,李琴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別樣的神色,說不清是想念還是激動。
她喊他:“南清,你好像長高了一點,臉色也好了許多。”
廖南清尴尬地低着頭,和啞了似得,發不出一個音調,依舊不善言語的模樣。他的雙手互相握着,右手的大拇指的指甲掐着左手的食指。
“要吃點什麽嗎?”李琴自然注意到了廖南清的動作,感知到他的惶恐。這是她十月懷胎生的孩子,長成了什麽性子什麽脾氣,她其實最清楚。如今,李琴越發覺得廖南清像他爸爸廖東。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廖東入獄前的面孔,寡淡,冷煞,和個精神病一般。
她倒吸一口涼氣,急急道:“媽給你點碗大排面吧,你不是最愛吃嗎?”
廖南清望向她,稍稍的,他垂下眼簾:“我不餓。”他早就不喜歡吃什麽大排面了。
“……”
李琴沉默半晌,幽怨出聲:“他還是拒絕你去看他嗎?”
這個‘他’,說的正是廖南清的爸爸廖東。
廖南清點頭,随後又搖頭:“我也很久沒去過了,我不知道,上次爸爸說不想我再去。”
李琴鼻子酸了,別過頭抹了抹眼淚,她也沒有胃口。既然兩人都吃不下,不如坦白地攤開了說。李琴當然不是單純想看兒子了才來的,她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袋,微微厚。放到了廖南清面前,好一會才開口:“你要是打算讀大學,這裏面的錢,你拿去補貼學費。如果不打算繼續讀了,這裏面的錢你拿去學點什麽,好打工。”
她的眸子暗淡,同廖南清開始時一樣。
廖南清木讷地盯着那個信封,突然緊緊地抿着唇。
“你張叔叔和人做生意虧了很多錢,媽媽也拿不出更多的了……南清,往後,往後我不能再給你打生活費了。”她說的艱難,一雙手粗糙削瘦,把信封往前再推了推。
廖南清捏緊了拳頭,一動不動。
她是打算不要廖南清了,可她比誰都難受。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本該是最親的存在,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帶給她不幸,潛意識裏,她早就把廖南清當做了一個災星。
前夫欠債殺人入獄,讓她受盡苦楚,如今的丈夫又因她過去的婚姻而苛待她。
誰都說她是殺人犯的老婆,周遭的鄰裏指手畫腳,冷漠與唾棄接踵而來,流言蜚語是一把鈍器,讓她将所有矛頭指向了年幼的兒子。
都是廖南清挑起的這一切,是他帶給了廖家毀滅性的打擊。
可是……
廖南清也是個受害者,他是她的兒子,是她沒保護好他。
她愧疚,難過,抑郁到極致。慢慢的,她開始回避。
李琴這些年就是活在這樣兩難的煎熬中,現實早将她擊垮。她開始變得沉默,有了新的孩子後,更是疏忽了正需要母愛關懷開導的廖南清。她一步一步地推開了廖南清,最後更是選擇以寄生活費的方式,将他趕回了罪惡的源頭,這個小鎮。
廖南清眼眶微紅,澀到沒有眼淚。
他什麽話都沒有說,心中悲涼卻又像是早已知曉這一幕的發生,說不上是坦然還是冷靜,他居然如此輕松地接受了李琴的真實目的。
李琴想要徹底抛開他了。
……
李琴見廖南清無動于衷,倉促地站起來,彎着腰,以極其狼狽的姿勢,她想把那個信封強硬地塞到他手裏,逼迫廖南清妥協,她的聲音顫抖且哽咽:“南清,你別怨媽媽,別怨好嗎?”
廖南清依然握緊拳頭,絲毫不願松動,也不願意接下這個信封。
好像接下了,他就沒有媽媽了一樣。可不接下,他也沒有媽媽了。
他張口,想說什麽,可在那一瞬間,看到了李琴長袖遮掩下,那若隐若現地傷痕。這些淤青,廖南清再熟悉不過。李琴知道他看到了,慌忙往下扯了把袖子,哆哆嗦嗦地要把錢往廖南清手裏塞。
“他,對你幹了什麽?”廖南清啞着聲音。
李琴愣了愣,馬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別管這些……把,把錢拿着。”
“是因為給我寄錢被發現了嗎?”廖南清死死盯着李琴,抽光了所有的力氣。
李琴咬着唇,眼眶紅的吓人,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所有的不幸,悲哀,都是從廖南清開始的。她要丢開他!必須要丢開他……這決心使得廖南清渾身一怵。
他們都過的不好,只有離開彼此,才能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廖南清周身發涼,猛然間認清了事實,他按住李琴慌亂不已的手,推開了,面無表情般:“我不怨你,也不要錢。以後,我也不來找你。行嗎?”
行嗎?
作者有話說
南清的生日是6.12。
謝謝大家的玉佩,留言,海星,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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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