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顧庭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起來,變得莫可名狀,難以形容。
林餘嬌也是鼓起勇氣說完,才發覺顧庭的身形仿佛僵住了一般,久久未動。
她靜悄悄将零碎布頭全收了起來,再擡起眸子看他。
他還是剛剛那個模樣,似是被點了穴似的。
林餘嬌試探性地喚了一聲,“殿下?”
顧庭沒理她,還直直站在原地。
燭火的波光映着他修長挺拔的身姿,清貴華然,如松竹,似柏楊,雖好看,卻有股壓抑深寒的味道。
林餘嬌只好走過去,想伸手拉一拉他的袖口。
可是顧庭卻仿佛反應過來了,覺察到她的動靜,直接拂起袖口,冰冷無情地拍掉了她的手背,而後大步離去。
“殿下?”林餘嬌嗓音輕軟,擡高了些,在他身後喚他。
然而他置若罔聞,挺拔冷峻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餘嬌擡起手背揉了揉發痛的眉心,“這人真是......”
方才不覺得,這會兒才發現手背有些火辣辣的疼。
林餘嬌将手背放到燭火照出的一片波光中,竟是紅彤彤的了。
她不由嘆了口氣,她從小嬌生慣養的長大,再加上體質特殊,是以肌膚比平常人都嫩許多。
若是換了旁人,被顧庭剛剛這樣冷冷一拍,或許沒什麽。
可她不行,手背已經被他拍得全紅了,還有些腫,瞧起來頗為可憐。
林餘嬌咬了咬唇,不願意喚香葶進來,免得香葶又要為她抱不平,說的話容易被有心人聽去。
她只好自個兒取了些軟軟的香膏塗在手背上。
一邊塗抹,一邊暗自腹诽。
原本知道阿玢不是被顧庭始亂終棄的傷心人,她還有些怪自個兒不該在心底說顧庭的壞話,錯看了他。
不料顧庭這人,還真是不近人情的涼薄,她沒錯怪他。
......
顧庭氣沖沖地回了崇乾堂,第一件事,就是将他這幾日一直放在床頭珍藏着的那個金絲楠木方盒打開,将裏面的鞋子拿了出來。
不該用拿,或許應該用扔。
扔到冰冷的白玉地磚上,他嫉恨交加的目光難以自控的落在上頭。
虧他還将這鞋子當寶貝似的,舍不得穿,怕弄髒了弄舊了。
呵。
他的鞋子根本就不是獨一份的。
她每年都要給林餘逸做鞋子,年年做便罷了,如今林餘逸都進了牢獄之中,她還在惦念着他,在給他做新鞋。
那他顧庭呢?
他又算什麽?
是她利用來救林餘逸的工具人麽?
過河拆橋用完就扔的那種?
顧庭氣不過,越看那雙鞋子越覺得刺眼,越覺得心裏難受。
“祁進!”顧庭一招手,将守在門口的祁進喊進來,冷聲發狠說道,“這鞋拿去燒了。”
祁進向來貼身伺候顧庭,對他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知道這是顧庭每晚睡前都要寶貝得看一會兒的鞋子,且每日出門前,回屋後,第一件事也是查看這雙鞋子。
可如今顧庭态度截然不同,仿佛多看一眼這雙鞋子,都是一種折磨。
祁進門兒清得很,知道定與方才殿下氣沖沖從林姑娘的屋子裏出來有關。
畢竟殿下往常都是宿在那兒的,可今日連事兒都沒辦就走了,想必是氣得不輕。
祁進最得顧庭的心思,所以他什麽都沒勸,只埋着頭俯下身子将那雙鞋子撿起來,提着便往門外去了。
顧庭見着祁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那股子心口郁躁難安的氣才總算順了一些。
......
翌日。
林餘嬌昨兒夜裏沒被顧庭折磨,醒來只覺神清氣爽。
只是手背上的紅還未消去,卻被一道用早膳的阿玢瞧見了。
她立刻緊張地拉着林餘嬌的手左右細看,腦子裏對顧庭吩咐過她的事情十分上心,“林姑娘,你這手背是如何傷的?難不成是被歹人所傷?”
“......不可能吶,我睡覺素來警覺,若有人悄悄潛入這院子,我肯定是知道的。”阿玢摸着下巴,匪夷所思。
林餘嬌默默将手收回去,扯着繡着精致芍藥暗紋的袖口,将手背遮住,一言難盡的說道:“不是什麽歹人......是......是殿下。”
“殿下?”阿玢的嘴張的幾乎能塞下個雞蛋,絲毫不注意形象的撸起袖管,一拍桌子,“不可能吧!殿下那麽稀罕你。誇張來說,你掉根頭發絲兒他要緊張得晚上睡不着覺的,怎麽可能會弄傷你?”
頗有種要去找顧庭算賬的架勢。
林餘嬌被她弄出的動靜吓得身子一顫,扯了扯她的衣角小聲道:“此話怎講?”
林餘嬌細眉軟眼,說話的嗓音也輕輕糯糯的,就連阿玢這種自诩粗老爺們兒的“糙漢”也忍不住跟她細聲細語的說起話來。
“讓我想想怎麽講......對了,你還記得在袁府的時候,你有次在花苑裏摘花,不小心被花枝上的刺弄破了手指吧?”阿玢拍了拍腦袋,眼睛一亮,問道。
林餘嬌亮晶晶的眸子裏起了些茫然的霧氣,在袁府的時候,她時常去花苑裏采些花做茶喝,偶爾不小心會刺破手指,但她并不記得阿玢說的是哪一回。
阿玢瞧着林餘嬌迷茫的神色,一拍大腿,笑着說道:“我就說嘛,這樣小的事,哪會放在心上。但是你可不知道,殿下當時看見你被紮破了手指,那個心疼得呀,一晚上翻來覆去的,都沒睡着呢。”
“那時我和我爹,還有他都住在一間屋子,我真是被他害得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日去守院還出了個小差錯,被我爹訓了幾句。”阿玢說起來,還有些郁悶。
林餘嬌的神色微動,眸光複雜,一時不知該做什麽反應。
可阿玢的話還未說完,緊接着又說道:“林姑娘,你以為這就完了?這可不算完!殿下當初那可是個癡情種呀!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
林餘嬌微垂長睫,杏眸波光潋滟閃躲,只覺得被阿玢這番話說得有些臉上發燙。
顧庭?情種?對她?
總之無論如何聽起來都不是那麽回事兒。
阿玢輕笑着搖搖頭,回憶起當年的顧庭,神情頗有些無奈,“當年那小子,竟然拉着我深更半夜去花苑,将林姑娘你要采的那一片花的花刺都給用小匕首磨掉了。”
林餘嬌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玢,杏眸眨了幾下。
又聽得阿玢痛苦地抱着腦袋,仿佛是想起當年的事情,就是一種折磨,“那可是一片花啊!去花刺那種細密活兒,真不适合我。要不是當年我和殿下是好兄弟,我腦子進水了才會幫他。從天黑忙到天亮,真是腰都擡不起來了,手上的繭都磨破了,一手的血泡啊。”
“......”林餘嬌心底震動,難以言說。
恍惚間又想起當年,确實有一段時日,她去采花時,發覺那些花的花刺都沒了。
當時她并未細想,只以為是水土原因,讓這些花沒有長出花刺來,不料竟還有這樣的淵源。
顧庭他......當真那般喜歡過她?
“當年殿下可真是為了林姑娘你,煞費苦心吶......”阿玢這樣粗線條的人,臉上竟也露出唏噓的表情來。
還有許多事,她都不稀得說。
當年見顧庭跟魔怔了似的,她只覺得他給男人丢臉,為了一個女人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但如今,見到顧庭終于得償所願,抱得美人兒歸,她也替他高興。
阿玢欣喜豪邁地拍了拍林餘嬌的肩膀,賀道:“現在都是苦盡甘來了,你和殿下總算在一塊了,以後就都是好日子了,他那樣喜歡你,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的,這手背的傷,想必也是誤會而已。”
林餘嬌清麗的小臉浮起幾縷笑意,只是勉強敷衍,未達眼底。
看來阿玢只知當年事的一二,卻不知在他那樣喜歡她的時候,她給他的只有冷眼相待,落井下石。
也不知他如今早已恨她入骨。
大抵......早就沒有愛了吧。
林餘嬌眸光浮浮沉沉,最終化為自嘲的淺笑,轉瞬即逝。
難怪,他看她的目光總是那麽複雜,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一般的兇戾。
他曾那麽喜歡她。
愛有多深,如今,恨也有多深吧。
林餘嬌只能盼着,他當時對她的喜歡,能少一些。
這樣今時今日才好放過她,也放過他自己。
阿玢見林餘嬌仿佛被感動到了似的,開懷大笑,覺得自個兒好像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又讓殿下和林姑娘的感情更進一步了。
她拽着林餘嬌的手臂晃了晃,叮囑道:“殿下面冷心熱,實際上是個極好的人,尤其是你,那是在他心尖尖上的,所以你也要對他好,莫要讓他傷心了呀。”
林餘嬌回過神來,低下眸子,纖長的睫毛遮住了她杏眸中潋滟的神色,只聽到她嗓音輕糯的應道:“嗯,我會對他好一些的。”
起碼,彌補一下當年。
她萬不該,為了自個兒的處境高低,去傷害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可若是重來......她還是會那樣做。
也只能那樣做。
顧庭,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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