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滿分

時至今日她仍諱于與人講“我愛你”,并非不愛,只是因為中國人的內斂含蓄刻于骨血之中,自幼受國學熏陶的她便更是如此。

她總是這樣偏執的認為着西方文化中傳來的那些直白率真太過猛浪,若是自己學來總要令她用盡記事後那為數不多的羞澀。

她膽子是小的,性格是內斂的,怕有的話說的太早太滿終會被時間抹去,所以便一直沉默着。

可後來日光綿長,對關南衣的思念和愛意愈演愈烈,攢得太多終燒盡了她所有的理智,至此,那最容易說出口的三字早已不足承放她的情意,所以她便只能在每月寫于關南衣的書信中道:

每夜入夢,月色撩人。

關南衣,見字如面。

***

“你可以再喜歡我一次嗎?”

時清雨的聲音忽近忽遠,好像隔着很遠的時光,又好像隔着萬水千山的距離,關南衣聽不明白,更看不明白,最後她費了好大的勁才聽懂了時清雨在說些什麽:

她好像聽見了時清雨說她喜歡她?

時清雨喜歡她?

……這是個什麽意思?!

昨天晚上說的話怎麽現在又要再說一遍,床上的話不是都當不了真的嗎???所以現在到底是幾個意思?!

關南衣怔怔的眨眨眼,模樣有些呆萌,時清雨的表白來得太突然,偏偏還又長又深情,關南衣沒個準備,直接愣在了那裏,好大一陣都沒緩過勁來。

這般模樣落入時清雨的眼中自是萬分可愛的,心頭柔成了一灘清水,最後終是克制不住的上前一步吻上了關南衣的眼睛,後者則是下意識的配合着阖上了眼。

時清雨輕聲道:“所以你可以再喜歡我一次嗎?關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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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到名字的關南衣睫毛輕顫了一下,緩緩睜開眼,入目的便是時清雨那張冷硬生漠又疏離的臉。

有時候關南衣也想不通是自己是為什麽會喜歡上時清雨這麽一個人的,這個人古板又固執,不知變通,不知人情,對着任何事任何人都是一副孤傲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半點沒有讨人喜歡的存在。

可偏生就是這樣的一張臉,這樣的一個人卻讓她莫名其妙地愛了好些個年頭,愛了那麽些個年頭。

不甘心被放下,也不願意被放下,就算是恨着的也是愛的另外一種形式不是嗎。

她認真地瞧着時清雨,好像在透過時清雨的身體看到她靈魂裏去,看了很久以後,關南衣意外的用着平靜的語氣對時清雨道:“你喜歡我?”

時清雨凝着眉,認真地點了下頭,又怕不夠誠懇,有些喉嚨發幹一樣的說道:“是,我喜歡你。”

聞言,關南衣卻是皺了下眉頭,差開了時清雨的視線,看向窗外,頓,面無表情道:“你能出去一下嗎?我要換衣服了。”

時清雨沒料到關南衣會這樣說,張了張口,想再說點什麽,但她本不是能言善辯的人,方才的那段話怕是已透支了她幾個月的餘額了,再加上她看着關南衣那張倔強的側臉時心中一陣鈍痛,再是想說點什麽也說不出來了,便只得站起身來道:“……我知道了。”

她低聲道:“我…這就出去。”

說罷便轉身出門,将門帶上關好,背影是少見的幾分蕭瑟,可關南衣的目光卻再未落回到她的身上。

***

門被關上後,房間裏一下便靜了下來,關南衣維持着那個姿勢過了很久,直到脖子有些酸痛了她才動了一下,卻也只是長長的呼出去了一口氣,然後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在這回她這個姿勢并沒有維持很久,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後她便又擡起了頭,活動了下肩,然後下了床,走到了衣櫃前,擡手拉開一扇門:

衣櫃裏的衣服分門別類的放的很整齊,顏色多為冷色調,黑色西服最多,關南衣一件件看過去,心中不禁嘆道時清雨這裏裏外外都性/冷淡的模樣以後可該怎麽辦啊,誰能受得住啊。

正想着,卻不料看到了最後看見了一些明顯和整個衣櫃風格不搭的衣服,有白色的毛衣,黃色的衛衣,米色的長外套,還有緊身的皮褲,打底褲,冬裙等等。

這些很明顯不是這個屋的主人會穿的衣服,關南衣垂着眸子想了一下,然後伸手拿出了一件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很合身,也很合适。

她忽得一下想起來那天下午她剛來時清雨家時對方拿給她的衣服也是這樣合身。

她一直以為那是時清雨自己的,所以穿得倒也心安理得,現下看見了這些,她想道,莫不是時清雨這女的是專程給她買的?

還分了兩個屋放?

還放在自己的主卧裏?

她暗想道莫不是這女人早想睡她了?那她昨天下晚上豈不是投懷送抱正合了時清雨的意?

……操。

她心口頓時又是一陣後悔。

接着她又拉開了另一扇衣櫃門,拉開後她便愣住了,這扇衣櫃比剛才那扇只小了一點,她以為以時清雨的龜毛性格來講這裏面放着的會是當季穿不上的衣服,結果拉開了門一看才發現這扇衣櫃裏面被改成了很多個小格子,橫排豎排,大小不一,她近了些看去,發現每個格子裏放着的東西她都很眼熟。

……都是她的東西。

有她曾用過的削筆刀,她記得是在時清雨那補過課後便沒了蹤跡,還以為丢路上了,沒有太在意,原來被時清雨給留着了。

還有她讀高中時用過的飯卡,記得沒錯的話她還曾拿着它豪氣的說要請時清雨吃飯,結果只是吃了頓食堂就沒錢了,最後連着校卡一起給了時清雨,說是就算報答了。

也沒想着對方會收下,那時候的是真的有些記不太清了,現在看來沒想到對方不止收下了,收的還這般好,當時她還以為時清雨純粹是出于師生情才收下的呢。

呸,假正經。

這樣一格格看過去,不出所望的全是她的東西:她的手絹、她的發圈、她的鋼筆、她的mp3、她的雜志、她的畫本、她的門禁卡、她的會議記錄、還有她的作文本…

有些是她上課時被時清雨沒收的,有些是她們重逢之後嘻皮笑臉時随手送給對方的,有些則是在她忘了的某個時候裏借給對方的。

這些年她好像遺忘了很多,現下見到了曾經的這些東西時她才猛的一下想了起來,原來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這樣鮮活的存在在時清雨的身邊過。

她自己都記不得了,而另外一個人卻一點一滴的封存着,封存在這個小小的衣櫃裏,日夜守候在這房間的主人左右。

說來慚愧,對于高中那段荒唐的青春關南衣現下只記得住個大概了,零零散散的,有她死皮賴臉的跟在時清雨的後面,聲稱要送對方回家,卻只顧着看對方沒注意腳下,絆了個大跟頭,崴了腳,最後還被時清雨抱着去了診所的記憶。

還有她曾在上課時坐在最後一排用着中性筆在紙上畫着時清雨清攜的背影,最後因為畫得入了迷,時清雨走近了都沒發現,直到被對方收了她的畫本的記憶。

也有她逃了課間操拿了本數學書跑去語文組問時清雨上節課講得古詩的意義的記憶……還有更多的,被她遺忘的,或是不願再想起的。

那些記憶被她埋藏在心底深處,不想再記起,可當她拉開這扇衣櫃門後,那些記憶終是經隔經載月光後又再度歸回了原位。

……原來認識已經那麽些年了,她似嘆息又似遺憾,伸手翻開了她曾經的那本筆記本,裏面只有一篇作文,題目是《我這樣喜歡的你》。

一行行看去:

“我這樣喜歡的你:

有人喜歡山與大海,有人喜歡雲與晚潮,有人喜歡雪與春天,但我不同,我只喜歡你,因為我見過高山與晚潮,摸過大海與雲月,夢裏還在有大雪的春天裏曬過太陽,陽光懶懶的。

在睡了一個漫長的冬夜後我聽見你在遠方叫到我的名字,于是我便變成了蔚藍色的大海日夜奔襲趕去你的身邊。

你說你想看遠方的美景,于是我又變成了雄緯壯闊的山脈,讓你站在我的肩上眺望世界,我告訴你夜裏的潮汐很美,化成水霧漫步在空中,引着你看那我精心準備的表演。

你不用去猜測我的目的,因為我是這樣喜歡着你,所以才會想把最好的都給你。

可有的時候我又會有些擔心,我怕我這樣喜歡你喜歡的太滿太過的話會不會不能夠将它保持得很久?可我又問自己,這得是多久才行呢?至少也得久到你頭發變白吧?

我沒有想你變老,只是我聽聞有種感情叫白發如新,我不是個好人,甚至還有點壞,壞壞的希望着你老了後我對你的喜歡還能同今日一樣。

你是個善良的人,我這樣喜歡着你,你必定不會将我遺忘。

你年長我很多,所以你肯定覺得我不是一個女人,我也覺得,所以我有時候才會在想如果我可以早出生幾年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在你讀幼兒園時和你做同學,每天都對你講三次我喜歡你,這樣潛移默化着影響你,你若是能夠喜歡人了,按着順序來,是不是最先該喜歡我?

如果你喜歡上我了,那你便沒有機會再喜歡別人了,因為我很好,至少在你這裏很好,如果你不喜歡我的話那我唯一的這點好都将會消失,為人師表,自以感化渡人,授業解惑為己任,如此,你便自然不會讓我這點好消失了……”

落款是五年前的夏天,那時早已畢業的她在辦公室裏聽聞時清雨在改作文,問清了題目後便随手拿了本筆記本寫得這作文。

拿給時清雨時她笑嘻嘻道:“之前讀書的時候沒少交作文的白卷,現在補你一篇還來不來得及?”

時清雨冷淡地收下了,然後在下次見面時将筆記本又還給了她。

在餐廳,她笑着翻開那筆記本,入目的卻是時清雨毫不留情的給她的評語:

“未按要求作答,零分。”

年少張揚時的她不知道什麽叫拒絕,又在拿了只筆在那句話後寫道,“那在你心裏能有幾分?”

可她後來便再未拿回這個筆記本了。

她指尖輕觸,撫過自己少時寫過的每一個字,時至而今她還記得自己寫下這篇文章時的場景,那是一個晴空萬裏的夏日,她坐在辦公室,翻開一本新的本子,想着時清雨站在講桌前授課的模樣,忍着心頭的笑意這樣一字一字的寫着。

只是那個問題沒得到時清雨的回答,真的有些失望呢。

她這樣想着,指尖劃過紙張,翻過了那一頁,目光落去,幾乎是同一刻裏,她身子忽的一顫,眼眶悠時紅了一片。

在新的那一頁裏只有時清雨寫的那兩個字,一筆一劃,寫得尤為端正,像極了她這個人。

“滿分。”

“……”

關南衣一下又笑了出來,對自己輕聲道:你看,你愛了那麽些年的人,原來她早就将你放入了自己的心中,卻又固守着自己的道義,堅定着自己的原則而拒絕你,不肯告訴你,就那樣遠遠的冷眼看你為她笑,為她哭。

時清雨,你到底更愛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當然是更愛我啊。

此時一位雙更的作者嚣張的路過。

關南衣【罵】:請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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