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在水之湄

楚恪教內事務繁多,但每日總會抽出一兩個時辰來為雲奕療傷。他不在的時候,泰寧就會陪着雲奕在院子裏四下走走。雲奕不止一次地懷疑過:泰寧這家夥難道就沒別的事情可做嗎?

“泰寧。”這一天雲奕終于忍不住問了,“你每天都在我這裏呆着,難道你就沒別的事情可做?”

泰寧翻翻白眼:“教主有令,我就算有事也得沒事。”

雲奕道:“這是慎之的命令?”

“他說你的住處太過僻靜,也沒什麽人,內傷又沒好,怕你悶壞了。”泰寧一臉愁苦,“叫我來給你解悶。”

雲奕忍俊不禁:楚恪竟把一個武學高手派到這裏給他解悶,也不怕泰寧悶壞了。

“不過明日我要下山,奉教主之命,打探紅衣樓的消息。”泰寧翹起腿,往嘴裏扔了一枚核桃仁,眼睛在雲奕身上轉了一圈,忽然嬉皮笑臉道:“盟主,你有什麽要我帶回來的東西嗎?比如……桂圓一類補氣血的食物?我看你一臉菜色,肯定是有點虛,得好好補補。”

雲奕一個核桃就扔了過去,笑着斥道:“滾滾滾,桂圓你自己留着吃吧。”

當天傍晚,楚恪又一次來到雲奕的住處為他化解真氣。雲奕和泰寧正在院子裏砸核桃。聽到楚恪的腳步聲,泰寧向雲奕促狹地笑道:“盟主,既然教主來了,那我就走了。不然一會兒教主可是要趕人的。”

“既然知道,還不快走?”楚恪含着笑意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随便你去哪裏呆着,別在這裏礙眼。”

泰寧一溜煙跑遠了,雲奕目送他離開,對楚恪笑着說道:“他終日呆在我這裏,也許悶壞了。聽他說明天他要下山去打聽紅衣樓的消息,難道沈紅衣又要為難你?”

楚恪搖搖頭,眉眼一派溫潤。他撩起長袍拿起一枚核桃,笑道:“沒什麽事,只是我教七曜宮埋在紅衣樓的一條暗線斷了,泰寧需要去看看怎麽回事。”他一面說着話,一面兩指用力,“咔”地一聲輕響夾開了核桃,将裏面的核桃仁剝出,遞到雲奕唇邊:“給你。”

雲奕頓時臉上發燒:“兩個大男人,你這是做什麽?我自己能砸。”

“若是砸痛了手,還要浪費我的藥材。”楚恪的眼底多了幾分揶揄的笑意。

雲奕舉起手裏砸核桃用的小錘子,笑着道:“雖然我現在不能用內力,但這一錘子下去,饒是你楚大教主也要喊疼。你要不要試試?”

“是,盟主武功卓絕,在下甘拜下風。”楚恪狀似無奈地将那枚核桃仁丢進自己嘴裏,漆黑的眸子帶着笑意注視了雲奕一會兒,忽地欺身上前,雲奕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他一伸手帶進懷裏,不由自主地仰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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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上傳來清清涼涼的觸感。像是柔軟而細嫩的桃花花瓣,帶着幾分香甜的氣息,扣開唇齒,順着口腔一直蔓延到心底深處。

楚恪的身上有一種與衆不同的清香,有點像被陽光曬過的書頁,深吸一口氣,鼻端盈滿筆墨的芬芳。迷蒙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楚恪的舌尖推了進來,雲奕不由自主地雙唇微啓,楚恪順勢而上,加深了這個吻。

雲奕睜圓了雙眼,掙紮着向後退去。楚恪也不勉強,放開了他,任由他連退幾步,還差點絆了一跤。嚼了嚼嘴裏的東西,雲奕這才發現楚恪推給他的是适才被他拒絕的核桃仁,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順手把手裏的小錘子向楚恪扔去。

楚恪輕而易舉接住了那個沒什麽殺傷力的錘子,眸光流轉之間帶了一絲溫柔的笑意:“還吃嗎?”

“吃你個大頭鬼!”雲奕一手指着他,滿臉憤憤之色,“等我內力恢複了——”

“——把我千刀萬剮。”楚恪抱起雙臂,懶懶地靠在石桌上,“這話,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已經想過了。雲盟主宅心仁厚,在下好好活到了今天。”

雲奕沒有內力,對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瞪眼睛,或者向他丢丢核桃。可楚大教主何許人也,對雲奕眼裏的憤然只當做沒看到,至于核桃,他一手一個接了全部夾碎,不多時石桌上就堆起一座核桃仁的小山。雲奕這人他太了解了,最是不記仇的。果然,雲奕沖他丢了一會兒核桃就坐在了石桌旁,那一堆核桃仁全進了雲大盟主的肚子,半個也沒給楚教主留下。

吃完了核桃,楚恪又給雲奕輸了一會兒真氣,化解了一部分沈紅衣的內力。現在雲奕體內四處亂竄的真氣已經被他化去一半,雖然雲奕仍不能動用內力,但腳步總算有了些力氣,不似初來的時候那般虛浮了。楚恪擡眼看了看天色——月上中天,夜幕四合,他也該回去了。

“明天泰寧有事在身,不能來陪你。”楚恪把石桌上的核桃殼收拾幹淨,含着笑意注視着雲奕,“你若是無聊,就在琅山四處走走吧。晷景宮宮主趙書玄近幾日閑來無事,你可以去找他。”

他站起身:“我該走了。”

雲奕坐在原地,“嗯”了一聲,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并沒有看他。待楚恪的袍角消失在餘光裏,他忽地擡起眼,注視着楚恪離去的背影。

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漸遠去,留下一地清澈的月光。梧桐樹的影子散落在庭院中,有風掠過樹梢,仿佛嗚咽之聲。

次日醒來,天氣晴朗。泰寧果然沒有出現在雲奕的房間裏,只在桌上壓了張紙條,旁邊放着為雲奕調理內息的藥。雲奕拿起紙條,見上面寫着兩行蠅頭小楷:“盟主,在下已離開琅山,傍晚時歸。盟主務必按時用藥,切勿辜負教主一片苦心。”

雲奕把紙條折起揣進懷裏,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藥一飲而盡。見外面的陽光暖洋洋的,不禁順手拿起一本書,來到了庭院當中。梧桐樹茂密的枝葉正巧遮在石桌上方,留下一片陰涼。

翻開書看了幾頁,雲奕忽然想起泰寧曾提過的天夢軒。他把書放回到石桌上,決定去天夢軒看看。然而當他順着青石板路走出一段路之後,突然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他迷路了。

沒想到炀教總壇竟然如此之大,入目皆是接天連地的碧色。腳下的青石板路在長草掩映之中分成了兩路,他不由得停了下來。

泰寧和楚恪都說他可以出門走走,可是好像沒有一個人記得給他留下一份炀教的地圖……也對,他們二人本就是炀教中人,又怎麽會需要炀教地圖呢。

可他不是炀教中人啊!

随便選了右邊那條路踏了上去,雲奕一面走一面暗自記下自己選過的方向。然而在他經過不知是第幾個岔路口的時候,他終于記不住了。

擡頭向前望望,似乎有棟秀麗精致的樓閣在一片蒼翠之中若隐若現。他又走了一會兒,路兩旁高低起伏的長草不知何時變作一朵朵盛開的菊花,細長的花瓣微微蜷起,在八月的陽光下頗有種遺世獨立的風骨。菊花連綿起伏,空氣中彌漫着清冷而沁人心脾的清香。

随着雲奕的接近,那座樓閣也逐漸清晰起來。庭院中栽滿各種菊花,有純粹的白色、璀璨的金色、豔麗的紅色,在微風中宛若掀起萬頃波浪。一片菊花的海洋裏随意擺放着紫檀木做成的桌椅,一抹淡綠色的影子慵懶地斜倚在花海之中,宛若九天落下的仙子,清麗絕俗。

“沒想到,雲盟主居然到我這裏來了。”淡綠色的身影聲音嬌媚,她向他微微舉起了酒杯,“想必盟主應該是認識我的,或者說,見過我的模樣。”

雲奕有些驚詫。眼前的女子雖未着紅衣,褪去了那份風情萬種,清麗中卻仍帶着無限的慵懶與媚然,朱唇微啓,唇角含笑,不是朱雀閣閣主柳清湄又是誰?

他仍然記得這個女子在梅雨論劍上出手的詭谲與狠辣,朱家小公子在“醉生夢死”之下生不如死的慘狀,于是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柳清湄?”

“雲盟主好記性。”柳清湄粲然一笑,“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坐坐?還是說雲盟主怕我一個弱女子會對你做些什麽?”

平心而論,雲奕對這個蛇蠍美人的确是有些後怕。但這裏是琅山,何況楚恪曾對他說過,炀教上下若有冒犯他的,會以教規嚴懲。因此他走進了朱雀閣栽滿菊花的庭院裏,坐在柳清湄對面的椅子上。

風拂起二人鬓邊的長發,攜卷來菊花淡淡的清香。柳清湄懶懶一笑,對雲奕道:“梅雨論劍之上,那對你出手之人雖非我本人,但卻是借用了我的樣子。小女子在這裏給盟主陪個不是,自罰一杯。”

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雲奕不由得疑惑:“那人不是你?”

“就算我想對盟主出手,教主也不會允許。”柳清湄把酒杯放在桌上,又斟滿了酒,一股酒香彌漫開來。她一手撐住下颌,側着頭,寬大的衣袖滑落下來,露出一段蓮藕似的小臂:“教主對盟主的情意,雖有些驚世駭俗,卻讓我都有些嫉妒了。”

雲奕不知該如何回答,柳清湄似乎也沒有指望他有所回應,長而卷的睫毛微垂,注視着桌上瓷質的酒杯:“雲盟主,你可知這世上什麽東西最難得?”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有情人最是難得。我還未出閣的時候,也和江湖上那些少女一樣,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只可惜……到底只是癡心妄想。”

是了……楚恪曾對雲奕說過,柳清湄曾為一男子所負,因此發誓要殺盡天下負心薄幸之人。眼前的女子雖豔麗無雙,語調卻隐含了幾分涼薄的狠意。雲奕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眉,正要開口,卻被柳清湄打斷了。

“雲盟主宅心仁厚,自然是見不得我殺盡天下負心之人。”柳清湄眼波流轉,媚然笑道,“當初聽聞雲盟主性子率真,有幾分傻氣,還在想為何我教主會看上你這樣的人。現下想來,竟是有幾分理由的。”

雲奕不禁疑惑道:“什麽理由?”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涼薄之人。”柳清湄把玩着手裏的瓷質酒杯,輕笑着說道,“像盟主這樣,對他人坦誠相待,更非別有用心,雖有些冒傻氣,卻是十分難得。”她向雲奕投去淺淡一瞥:“因此,我便答應了教主,幫他把你帶到琅山來。”

雲奕聞言,心中詫異:他來到琅山是因為受了內傷,怎麽,這其中竟還有柳清湄的功勞?他不由自主地問道:“你做了什麽?”

柳清湄懶懶一笑,笑容中帶了幾分詭異的味道:“雲盟主以為,朱家小公子是因何而中毒的?”

作者有話要說:

才想起,關于泰寧的真正身份問題,其實前文有一點點表述,只是不太明顯。

泰寧稱呼朱雀閣閣主的時候幾乎從來不加“炀教”二字(因為那就是他本教的朱雀閣嘛);

泰寧對朱家小公子的态度不是那麽友好;

試武功的時候泰寧一開始是下意識的躲避,暴露了自己的上乘武功,後來再沒出過手。

以及謝謝收藏專欄的小天使QAQ雖然我不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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