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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沒有任何東西。”
“既然不是要拿什麽,很可能是信息。”
武赤藻從昏迷之中醒來, 只感覺全身都在發痛, 異能使用過度後近乎暢快的脫力感仍然昏眩地留在腦海之中, 他隐隐約約聽見有人在遠處說話, 卻聽不清楚是什麽。這種精神上的愉悅并不能完全抵消身體的痛楚,當武赤藻醒來時,覺得全身骨頭仿佛被砸爛後重新裝過一遍, 當即痛叫出聲。
而守在床邊的劉晴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她迅速轉過身,按下病床邊的按鈕, 跟身旁人吩咐了幾句話,就走到了武赤藻身邊來:“感覺怎麽樣?”
武赤藻急促地呼吸着,試圖緩解身上的劇痛,臉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着:“還好——單克思怎麽樣了?”
“失血過多,內髒破裂,搶救無效死亡。”劉晴平淡道, “他的家人已經把屍體帶走了。”
武赤藻一臉空白地看着她,一時間不明白劉晴在說些什麽,甚至有那麽幾個瞬間忘記了呼吸,直到窒息感壓迫身體, 他才回過神來,略有些恍惚地拉住劉晴的手:“他死了?怎麽會呢,他……醫生沒有救回來嗎?”
“他的身體內部被雷電破壞得非常嚴重,醫生已經盡力了。”劉晴安撫了下武赤藻, 把手收回來,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她也不喝,只是端在手裏,“你呢?”
武赤藻雖然恍惚,但還沒忘記之前劉晴已經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了,便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又說了一遍:“我很好。”
“我不是說你的身體。”劉晴搖搖頭,她指了指自己的心髒,四下看看,找了張椅子坐下,“我是問你,這裏感覺怎麽樣,你是編外人員,我知道這種情況對你沖擊力過大,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你疏導下。”
武赤藻往床上靠去,他的目光在外頭搜尋一陣,發現并無古德白的蹤影,神色不由得失落起來,這種失落很淡,不見光影,轉瞬間也就消散了,甚至連劉晴都沒來得及捕捉到。他另一只手上還打着吊針,冰冷的藥水一滴滴進入身體,好似把□□剖開一半丢進冰櫃裏,冷到麻木。
劉晴見他不知在想些什麽,心中微嘆,還未來得及再出聲安慰,忽聽他開口道:“劉小姐,我想問你一些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先說來聽聽。”劉晴溫柔道,“如果我知道,又是能說的,自然會告訴你。”
武赤藻“嗯”了一聲,卻低頭下去,沒什麽聲音,許久才道:“那電人,他殺了很多人,是個壞人吧?”
“怎麽這麽問?”
武赤藻将被子上的手握緊成拳,半晌又放松開來:“我原先覺得他是壞人,老板也說他是殺人犯,讓我聽你的話,早些把人抓住,大家就都平安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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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來稚氣,劉晴卻沒笑,只道:“是這個理。”
“……在裏頭的時候,你們聽不見也看不見,我跟單克思待在一塊兒,他叫電人阿叔,說電人想救他爸爸,是他犯病,糊塗了,還是……還是電人并不是那樣的人。”武赤藻很是迷惘,他不解地看向劉晴,“這世上會有這樣的事嗎?”
古德白不想知道的,武赤藻卻想弄清楚。
劉晴見他茫然不似作僞,心中便增添幾分憐愛,更何況這并不是什麽不好說的東西,她就坐下來慢慢道:“他姓王,叫王福永,妻子在老家帶孩子跟照顧老人,靠他一個人在城裏打工賺錢養家。”
原來電人也有名字。
武赤藻臉上一愣,他心中将這人貼上殺人犯與電人的标簽,便仿佛與正常人徹底隔絕開來,此刻聽見這人竟然是有家有名字的,不由得一陣動搖,不由問道:“既然他有個家,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一個家。
武赤藻求也求不來的東西,他不知道妻子孩子是什麽感覺,也從不曾愛戀過什麽人,疼寵過誰,只知道要是能讓奶奶回來,自己做什麽都願意,不由流露出些許豔羨的怨憤來。
“你別急,聽我慢慢說。”劉晴的聲音不緩不急,“王福永變成電人前,是個很老實本分的人,後來他家中孩子跟老人都生了病,又被包工頭拖欠工資,急着要錢,心急之下就走歪了路,打算去偷電。”
“偷電?”
“不錯,他當時住的地方有些流裏流氣的混子,見他缺錢得厲害,故意戲耍,就騙他去偷高壓箱裏的電,說要是事成,就給他五千塊錢。”
武赤藻呆呆地說道:“他去了?”
“他去了,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什麽都敢做,更何況他甚至都不懂得高壓電箱是什麽東西。他很幸運的沒有死,卻不太幸運地變成了電人。”劉晴指向自己的額頭,輕輕道,“他的異能集中在這個地方,這裏有個叫做杏仁核的所在,一旦發生異變,就會感覺到極度恐懼與痛苦。而電人的異能大概沒有誰比你更清楚地體會過了,那樣的電流反反複複地刺激着杏仁核,他的性情就變得越發癫狂跟暴躁起來,于是開始殺人。”
小連山……
武赤藻的心忽然怦怦亂跳起來,他想起電人怨憤的眼神,想起那痛苦的嚎叫,想起那句“殺了我”,鮮血似乎溢出心髒,将內心深處古德白完美而冰冷的笑容徹底玷污,他有些魂不守舍地抓緊了被單,似乎完完全全能夠體會電人的痛苦,輕聲道:“他這樣……哪兒都去不了,哪裏都沒法去。”
“是啊。”劉晴嘆息一聲,“我有時候會在想,要是我們能叫他更信任,他還會走上這條路嗎?”
武赤藻鬼使神差地否決道:“不,要是老板在這裏,他一定會說,世上的人壞起來,任何人都躲不過,沒有騙人的壞蛋,也有不給錢的包工頭,總歸要逼人上絕路的,誰也救不了。”
劉晴只是微微笑一下,并未否認:“不錯,無論怎麽進化,人總是這樣,可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努力啊。好比貪婪懶惰甚至自我,都是人的本性之一,總不能因為它本來就存在,而不去克制吧。他做錯了事,要受罰,正因為他做錯了,我們才要努力些,避免讓更多人犯同樣的錯。”
其實武赤藻并不笨,只是他生在底層,見識不多,許多思路跟不上劉晴與古德白,卻不算是個蠢蛋,反倒可以說腦子極為靈活,然而此刻卻渾渾噩噩,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決斷。
電人殺了人,固然該死,然而他是遭了別人蒙騙,家裏還有孩子老人生了病……努力這麽久,不知道是為誰撐下來的,那時忽然要自己殺他,他說出那句話時到底是多麽煎熬,心底又是何等絕望。
醫生大概在忙,這時還沒有來,武赤藻将自己縮進被窩之中,不再回話。
劉晴為他蓋好被子,知道這是要休息的意思,便靜悄悄出去找護士準備給武赤藻換藥。
武赤藻側着身體,他伸手去摸自己的手臂,一片涼意從指尖蔓延上心頭,想到單克思前不久還在與自己說話,此刻卻已經生死兩分,只覺得宛如夢中,分外不真實起來。
他忽然後悔方才不說話了,要是可以,真該問問劉小姐,那些使壞的人什麽時候能得到懲罰?
她那麽聰明,一定能回答這個問題。
武赤藻在醫院裏住了一周,檢測他的醫生大多将臉藏在口罩後,語調不冷不淡,倒是幾個護士十分青春,見他長相俊俏,偶爾換藥時會跟他閑聊幾句。不過來照顧武赤藻最多的還是位手法娴熟的護士阿姨,打針行雲流水,半點苦頭都不讓人嘗。
而古德白并沒有來探望他。
武赤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想老板,以前在基地裏訓練時,他每日都想跟老板聊聊天,然而這會兒他卻沒那麽迫切,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這種能力的恐怖性,不由得深更半夜靜靜想道:“要是有一天我跟電人一樣,是不是也會跟他害死單克思那樣害死老板?”
古德白是除了奶奶之外待他最好的人,盡管捉摸不透,可武赤藻只管将自己的真心送上去,并不奢求有所回應。
他想了好幾日都沒個結果,直到快出院那一天,水衡子跟陸虞都來探望他。
水衡子是個鬧騰的性格,想來咋咋呼呼,他進到病房裏就吵着這裏陽光大,那裏生氣不足,又特意把花瓶灌滿了水,将帶來的花擺進去,陸虞嫌他吵鬧,就說道:“赤藻今天就出院了,你擺給誰看。”
“嚯——”水衡子顯然沒想到這茬,不過他鬼點子極多,眼珠子一轉就想到思路,“虞美人,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這花兒擺着多好看,多有活力,就算赤藻他出了院,還可以留給下個病人欣賞啊!你以為誰的人生都跟你一樣陰暗啊!”
他一來,仿佛病房裏多出個活力四射的太陽來,武赤藻微微一笑,而陸虞說他不過,只冷哼一聲:“就你歪理多。”
三人聊了會兒家常,陸虞才進入正題,他坐在床邊看着武赤藻,直接開口:“你要不要加入隐形人,古德白那邊,老大會幫你去說。” 武赤藻睜大了眼睛看着他們倆。
水衡子與陸虞一向不對付,這時竟也贊成道:“是啊,我知道你對你老板的敬重,不過人生這麽長,你往後還會遇到更多人啊。你也清楚,你的異能留在隐形人裏最适合,你老板是個普通人,到底幫不了你什麽,他對你是有恩情,只不過總不能耽誤未來吧。”
異能者與普通人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這一點,再不會有人比武赤藻在過往那個月裏感覺到的更深刻了。
武赤藻當然明白兩位老師是為自己好,他也知道,一張試卷往後說不準會遇到許多考官跟批改老師——
這時武赤藻忽然一下子就得到了困擾自己多日的答案,不由喃喃道:“可是,誰都不是那個寫上名字的人啊。”
他這話沒人聽得懂,唯獨自己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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