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杯溫茶下肚,蜥蜴人對生命又平添了許多愛意。

他原本并不長成這樣, 在當實驗體那幾年硬生生變成這幅尊容, 也不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醫生到底都做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最開始讨生活時的确受了不少欺負, 可這兩年情況大為好轉,要不是出了意外,這輩子本來都不想看見古德白的。

畢竟從電視裏看到古德白的那一刻起, 這人就跟噩夢一般纏繞着他。

古德白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看着蜥蜴人情緒慢慢緩和鎮定下來,不如方才那般憤怒發狂, 便微微笑了起來,又說道:“你是不是非常缺錢?”

這怒火看似來得蹊跷懸疑,其實并不足為奇,蜥蜴人對古德白顯然有所畏懼,只是那句話讓他的感性沖昏了理智,把滿肚子的恨意發洩出來, 等到氣焰一過,難免又恢複成原本唯唯諾諾的模樣。

他是為同伴而發怒,又為自己而膽怯。

“哼。”蜥蜴人仍有些發虛,哼完之後還是老實回答, “是很缺,你問這個幹嗎?”

“你剛跟說到外面擦盤子,人家都嫌你的手髒。”古德白還走到蜥蜴人的面前,将他兩只粗糙無比的手拎起來看了看, 上頭還細布着許多小傷口,仔細打量一番後繼續道,“你這樣的異能,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恐怕誰都發現不了,養活你自己是夠了,不用這麽辛苦。看來你逃出基地之後,必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生活起來了。”

蜥蜴人被說中心思,臉色憋屈,他對古德白很是佩服,又很是怨恨,心存怯意卻不想叫對方得意,因此猶猶豫豫半晌,硬生生憋出句:“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偷別人東西受了傷?”

“你怕我怕得要死,剛剛就差要昏過去了。要是尋常的小混混為了錢,我也許會信,可你是吃過苦頭的人。”古德白輕輕丢下他的手,漫不經心道,“要是能有偷竊這麽輕松來錢的法子,你絕對不可能答應這種活,畢竟去偷去搶最多蹲幾年。”

蜥蜴人黯然垂下頭,幹巴巴道:“你猜得不錯,我沒什麽穩定工作,只能打些散工,不敢沾賭博,也不敢做壞事,怕造孽。大概老天爺看我可憐,讓我碰到了我媳婦,只是她現在懷了孕,身體不太好,想要保住她們娘倆,要花不少錢。”

“她給你多少錢?”

蜥蜴人擡起頭來,不太明白古德白的意思。

“我這裏給你,你拿到錢後可以去照顧你妻子,沒多就自己掙,有多就回去做個小生意,不要再提當初的事,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古德白那抽屜裏還真是應有盡有,裏頭确實有一手提箱的現金備用,這筆錢本來是想在追查的情況裏派上用場的——畢竟走轉賬不算□□全,劉晴現在就在這個城市,短時間內恐怕不會離開,而米琳成為長生名單的目标,到時候少不得要跟不走正道的人打交道。

他倒是沒想到錢會在這裏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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蜥蜴人猶豫着不肯說出金額,古德白也不在乎,一手提箱裏只有二十萬,分量提起來并不沉重,他使喚武赤藻去将人身上的繩子解開,沒再多看幾眼。

“你不殺我?”

古德白終于擡頭瞥了他一眼,“殺你,然後呢?這裏有二十萬,自覺走人。”

蜥蜴人難以置信:“你還什麽都沒有問,我也什麽都沒說。”

這叫武赤藻忍不住說道:“你說得夠多了。”

“你不過是求財,我給你也就是了。”古德白不緊不慢道,“她找上你們,而不找其他人,就是因為你們是同謀,有同樣的目标。電人出事後,新聞都報道了他的異能,也揭開了這麽久找不到他的原因,別說現在大衆對異能群情激憤,就是以前,你這樣的異能恐怕都沒幾個人能接受吧,她要把你捆死在這條船上。”

蜥蜴人低下頭。

“她現在不敢妄動,我也不會妄動,你要是個亡命之徒,留在這裏做花肥倒也省事,不過你既然過上新生活了,還是回去老老實實抱孩子吧,別淌這攤子渾水了,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

蜥蜴人很是驚奇地看着古德白,好像頭一遭認識他一樣,其實确确實實是第一回 打交道,以前在實驗室裏時,面對更多的是醫生、護士。對于古德白的怨恨,更多是來自于偶爾頭聽見見的古老板,還有那次陰差陽錯的一面,後來莎樂美找上他時又極力煽動,他的确一度被仇恨跟金錢所蒙蔽。

“好——”蜥蜴人到底只是個普通人,他所經歷的痛苦已經過去了,猛然得到這許多錢,又僥幸從古德白手裏活下來,頓時生出些對生命的感激來,對家庭的渴望一下子壓倒了一切,只是說不出什麽好話來,木讷了會,幹巴巴吐出一個地名,“我們在這裏碰頭,她來找我,不是我找她,別的我也什麽都不知道了,她沒有跟我說。”

他到這裏來,只說了些陳年往事,說了現在上司的性別跟碰面地點,其他的一概沒提,自己拿錢時手心都捏了把汗。

可畢竟對于現在的蜥蜴人而言,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了,甚至在被發現那一刻,就沒想過自己能從古德白手裏活下來,否則剛剛也不會由情緒掌控。

繩子将蜥蜴人捆得太久了,他稍稍活動了下肢體,手臂略有些發麻,謹慎地走過去把錢箱提起,沉默道:“我這就拿走了。”

“走快點,免得我改變主意。”

話音剛落,蜥蜴人頓時踉踉跄跄地沖出了房門。

古德白不等房內另一個人開口,很快又說道:“你去送他離開,別讓別人妨礙。”

這話說得實在沒頭沒尾,武赤藻聽不大明白,不過還是聽話地跟了出去,才剛出門就問道:“涯叔,你來有事嗎?”

“沒有。”餘涯在門外回應,“你們幹嘛呢?”

武赤藻顧不上跟他說話,只随口回了句“回來說”,聲音立刻斷了開來,随後就是樓梯發出咚咚聲,緊接着樓底下就傳來小鶴尖利的叫罵聲:“你們——你們兩個壞人!”

她大概是跟了出去,喋喋不休的聲音由近到遠,從大變小,餘音仍然沒斷。

古德白起身走到門邊去,見餘涯就站在欄杆邊往下看,不知在想些什麽,他望着對方不太自在的側臉,只微微一笑,并沒計較。他轉身回到座位上時,不由得想道:“餘涯的确是在道上混過的,剛剛那個腳步聲跟真的一樣。”

要說餘涯是臨時上來的,那也太湊巧了,從蜥蜴人進來那一刻起他就顯得很怪異,太過巧合的事情多數有人在背後精心操縱,比起恰好路過,古德白更相信餘涯是在偷聽。

果不其然,餘涯磨磨蹭蹭地來到門口,似乎是猶豫了會兒才開口:“就這麽把人放走,沒關系?”

這話當初提杜玉臺的時候,是憨厚跟直腸子。

現在提起蜥蜴人,似乎隐隐約約就變了味,露出幾分刀光劍影的冰冷來。

“最可靠的盟友就是共犯,這點其實很正确,畢竟沒有什麽比共同的仇恨跟利益更有效了。”古德白翻出個新的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冬日寒冷,茶壺的保溫效果不錯,這會兒竟能看出幾分熱氣騰騰,他不緊不慢道,“可要是共犯裏有人進入新生活,那就截然不同了,那個人要的是家庭,是為了妻子跟孩子來的,不是為了仇恨,他也許會為過往的同伴發怒,可沒有誰會比這種人更害怕自己的過往被提起。”

餘涯只是靜靜地看着古德白。

而對方微微一笑:“他現在是我的共犯了。”

盡管餘涯一直都知道少爺總是能将事情處理得很好,可此刻他仍然感覺到一點膽戰心驚:“這……怎麽也該搜下身,要是他身上藏着什麽錄音的東西。”

古德白笑了起來:“我可什麽都沒有說。”

“這樣啊——”餘涯終于松了口氣,他撓撓頭,很快就離開了。

外頭風雪漸大,古德白心情平靜,靠在窗邊凝視着雪花飄動,不多時送人外出的武赤藻終于回來了,這麽冷的天,他硬生生跑出一頭熱汗來,活像只蒸籠裏軟綿綿的大饅頭,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掐。

古德白好整以暇地問道:“怎麽樣,人送出去了嗎?”

“送出去了。”武赤藻摸摸鼻子,“小鶴姐開車送我們下山去的,不過回來的時候,她說我把地上弄髒了,就把我丢在山道上,讓我自己跑回來。”

看武赤藻的樣子,大概丢得不遠,最多就是晨跑的行程,小鶴下手向來有分寸,古德白并沒太上心,他散漫地應了聲,決定推掉晚上陳芸芸的約會。

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武赤藻在後頭擦了半天汗,猶豫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道:“老板,當時……當時他,你……你真的會開槍嗎?”

“嗯?”

“我覺得,你不是這種人。”武赤藻抿着唇道,“他們都誤解你,你不是做這種事的人。”

古德白挑眉道:“既然如此,你還問?”

這叫武赤藻更猶豫了:“我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真的拿他做花肥……”

古德白看他委委屈屈的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很快就走到桌子邊去拉抽屜,忍俊不禁道:“傻小子,你過來看看是什麽東西。”

武赤藻磨蹭着,既想看,又不想看,好不容易做好心理準備探頭一瞧,忍不住“啊”了一聲。

裏頭居然是一把訂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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