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外面少說有七個人。

一樓幾乎毫無遮掩, 二樓有四個房間, 他們一定會分散尋找, 問題是這四個房間靠得非常近,彙合相當容易。

如果不是過于急切, 又判斷失誤,雲山栖不會帶着古德白進來, 他自己倒是不要緊,只怕後面這位大人物要出岔子。這時候雲山栖往地下看了看, 剛剛進來時他有刻意放輕腳步,沒留下痕跡,古德白倒是踩了幾個腳印在灰塵裏,他用腳擦了,左瞧右看, 見角落裏擺着個大衣櫃,立刻有了決定:“你看到窗簾跟衣櫃沒有?”

古德白點了點頭, 又聽對方說道:“我待會兒打破窗戶, 你就躲到窗簾後去, 他們肯定先查衣櫃,等他們查完, 你再躲到衣櫃底下去。”

這會兒不便再多說什麽,古德白往角落奔去, 将厚厚的窗簾一掀,身體微縮,就藏進了角落的縫隙之中。

這窗簾大概一直沒有清洗, 古德白聞到一股塵臭味,還沒來得及蹙眉,就聽見窗戶破碎的聲音,緊接着就是門被撞開的聲音。

“窗戶……樓下沒看到人,你,你,你。”突然闖入個頤指氣使的男音,他一連點了三個人,“你們三個去樓下搜一下,你們倆去門口守着。”

雖不合時宜,但古德白突兀想念起劉晴來,起碼對方能講道理,也壓根不用擔心性命安全。

而雲山栖似乎消失在了房間裏。

那個頤氣指使的聲音又再度響起來:“你去看看。”

“是。”

古德白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兩片窗簾正一左一右被他捏在手裏,只聽得腳步聲忽遠忽近,有時無聲,突然衣櫃被打了開來,有個恭敬的聲音回複道:“櫃子裏沒人。”

衣櫃的門很快就吱嘎一聲關上了,這種老式櫃子失了力道,就會往回收,在這種情況下,這種怪異的聲音更添緊張。

古德白的冷汗把鬓角打濕了,他知道自己該行動了,于是将窗簾分開,卻發現櫃子後面居然被蛀了個徹底,他心思一轉,悄無聲息地站進去,躲在半扇櫃門後頭。

那發號施令的聲音又道:“窗簾剛剛是不是動了。”

窗簾一下子被拽拉開來,這櫃子的腳正巧壓住一邊窗簾,對方一使勁,頓時轟然翻倒在地,生鏽的挂鈎也嘩啦啦掉了幾個下來,帶着窗簾布劈頭蓋臉地砸在櫃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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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風吧。”另一個人回話道,他也看不出什麽不對勁,“是不是跳窗跑了?”

古德白藏在櫃子裏,硬是一聲沒吭,看着正好掉下來的窗簾,不知道該不該松口氣。

“大白天見鬼了。”一直站在原地沒動的那個男人抱怨道,“咱們下樓去看看,可別快結束的時候出了岔子,上頭不把我們宰了才怪。”

等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古德白才慢慢吐出一口氣,不過他并沒有妄動,剛剛櫃子翻倒的巨響成功掩蓋了他的動靜,同樣讓他身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撞擊,放松下來後就痛得厲害,加上雲山栖沒出聲,他就蜷在櫃子裏緩和痛楚。

大概過了一分鐘左右,房間裏忽然響起聲音:“看來真的沒人。”

這次聲音是真的遠了,沒過多久,雲山栖就走過來把窗簾拉起來:“他們下去搜人了,覺察到不對很快就會上來的,還好剛剛你反應夠快,我們得趕緊走。”

“怎麽走?”

古德白強忍住疼痛,從櫃子裏爬出來站直,看着對方翻出手心,裏面是一把鑰匙。

“開摩托走,我剛從他們身上順來的,這摩托跟我的是同款。”雲山栖歪了歪頭,“你那輛車算廢了,寧殺錯不放過,他們在上面裝什麽都有可能,開回去是自找死路。待會我去引開他們注意力,你跳下去,等我彙合。”

古德白點點頭。

大概是為了遮光,窗簾總共有三層,這就大大方便了雲山栖,他将每層的角系在一塊兒連成長繩。

其實別墅二樓跳出去完全不是什麽大問題,不過古德白顯然不太可能如此身手敏捷,雲山栖決定穩妥一點。

等一切準備就緒後,雲山栖對古德白打個手勢,然後離開了房間。

摩托就在窗戶下方不遠處,古德白深呼吸了一口,聽見隔壁傳來聲音,定下心神,他看見有人特意跑到了外圍巡邏一圈後,這才抓緊窗簾布,從窗口滑了出去。

一樓的窗戶跟二樓并不在相同的位置,古德白落地後松開窗簾,正打算貓腰趕過去的時候,忽然聽見樓下守門的兩個人在閑聊。

“該不會又是那些瘋子異能者回來了吧,之前就闖進研究所裏殺了不少人……真搞不懂老板為什麽還要跟他們合作。”

“好了,少說點吧,小心那個瘋女人聽見。”

“聽見就聽見,當初就那個九歌沒事,我看根本就是針對普通人的!”

這兩人說話怨氣深重,還沒等古德白多聽兩句,從另一頭過來的雲山栖已經對他招手,兩人一塊兒上了摩托車,油門一擰,直接呼嘯了出去。

這群人反應并不慢,立刻追了出來,可惜還是稍差一步,山栖簡直是賽車手出身,加上東羊街區本來就複雜,古德白只感覺他們倆似乎一下子沒影了,後頭追來的車也從剛開始的力不從心到後來的直接放棄。

接下來雲山栖不知道開到個什麽地方,把車丢在角落裏,又帶着古德白換了幾站公交車,從一家看起來倒閉的店裏推出他自己那輛摩托車來,氣定神閑地問道:“要我送你回去嗎?”

古德白欲言又止,最終道:“麻煩了,如果你不擔心被杜玉臺看見的話。”

很顯然,酷哥雲山栖壓根不在乎,他給了古德白一個頭盔,把人送到了莊園外後就走了:“我會再去跟蹤,有消息再聯系你。”

當初小連山的實驗對象并不止在逃的犯人,還有異能者,當初的電人、燕雨(被古德白吓死的女人)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有問題,就連莎樂美手底下那個蜥蜴人也曾經是個傾家蕩産的賭徒。如果排除掉小思跟唐平兩個人,從這個角度切入,可以得出叫人玩味的信息——小連山的幕後黑手似乎在執行法律無法達成的“正義”,每個實驗體都有自己的罪惡。

雲山栖皺着眉頭往山下開去。

古鶴庭之死在雲山栖這裏完全是公開的秘密,激進者設下陷阱,以異能的暴力行為直接摧毀了普通人眼中堅不可摧的防禦。如同古鶴庭這樣的大人物,出行必然是十幾個保安跟幾個貼身保镖,于是他們抓住了古鶴庭在坐車時唯一的空隙。

激進者一直在調查人體實驗的事,古鶴庭就是因為小連山的項目而死,可是雲山栖始終想不通,小思跟唐平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被選中,他們又犯了什麽罪。

而小連山的幕後黑手自始至終都沒有浮出水面,就如同一抹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衆人視野之內。

不管從財力,還是資源,包括現在唯一的線索古鶴庭,他的獨子古德白都很有嫌疑,可是古德白對異能的一無所知看起來也并非僞裝,從剛剛的表現來看,他雖然果決冷靜,但并不符合小連山事件所描繪出冷酷無情、自以為是的私刑者模樣。

看來還是要把精力放在基地上。

而古德白回到莊園之後,正巧遇到武赤藻跟小鶴還有餘涯三個人在說些什麽,要是在往日,他一定會加入到對話裏去,不過今天的傷實在痛得厲害,他最後只是面無表情地往樓上走去。

武赤藻的目光當然跟着古德白一起走了。

小鶴跟餘涯本來都在說話,見武赤藻半晌不搭腔,不由得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發現是古德白的身影後都忍不住笑起來:“你怎麽眼睛這麽尖啊。”

“老板好像受傷了。”武赤藻全然不理會這種調笑,他蹙起眉,只是喃喃起來,“他剛剛走得很慢。”

玩笑歸玩笑,受傷就是另一回事了,小鶴趕緊去拿了醫藥箱遞給武赤藻,而餘涯只是憂心忡忡地皺起眉。

在武赤藻快要上樓的時候,餘涯拍了下他的肩膀:“要是處理不了就喊我。”

這當然沒問題,武赤藻點了點頭。

古德白回房後第一時間就是先洗澡,之前在櫃子裏的磕磕碰碰讓他身上多了不少淤青,較為嚴重的看着還十分吓人,較輕一些的已經開始消退了。他從浴室出來時,肩膀上最嚴重的傷處還在抽痛,只好用手按住,坐在床邊慢慢閉上眼睛。

米琳的自愈因子在他身上裏緩慢起效着。

九歌………

古德白從來沒忘記自己調查這一切的開始是為了什麽,在進入這灘渾水後,他就發現所有的事都或多或少都圍繞着當初小連山的項目而起,莎樂美的刺殺更是破滅了最後一絲希望,或早或晚工廠地下曾發生過的事都會揭露出來。

那裏的守衛說研究所曾經被異能者闖入,還殺死了不少研究人員,九歌卻被放過,顯然是有針對性的襲擊。

除了康德之外,還有一個人在迷霧裏等待着。

小連山的主謀到底是不是原主人根本就已經不重要了,這個藏在迷霧裏的人,甚至很可能是塔的提議者,控制着莎樂美跟激進者這個組織的幕後黑手,才是真正的麻煩。

還沒等古德白整理好思緒,很快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武赤藻在門口探頭探腦,看起來有些忐忑:“老板,我帶了醫藥箱過來。”

這實在叫古德白怔了下,他壓根沒想到武赤藻會注意到,想了半天沒想出自己該說什麽來,只好開口道:“你……算了,你進來吧,正好幫我擦一下藥。”

武赤藻當然不會拒絕,他帶着醫藥箱老老實實地坐了過來。

愛情本身就是互補,誰要是愛少一點,另一個難免就要補上,愛多一點,沒有什麽所謂公平,這本來就不是交易。

武赤藻下手不知輕重,揉起淤青來能疼得人龇牙咧嘴,古德白卻全無心思在上面,他下意識想為什麽武赤藻什麽都不問,又覺得這想法未免過于好笑,就随口起個話題:“你剛剛在樓下跟小鶴在聊什麽,看你們很開心的樣子。”

他問得平淡,叫武赤藻覺得自己歡喜得有點窩囊,可克制不住,笑意從眉毛上都要飛出來,這實在是沒辦法,總有個人先丢盔棄甲,否則刺猬撞着刺猬,只能落得痛不欲生。

“小鶴姐丢了一樣東西找不到了,涯叔在笑話她。”武赤藻的手終于放輕了點,他迫不及待要回憶起所有經歷,想要一五一十地盡數告訴古德白,“然後涯叔說,其實是小鶴姐自己不在乎,所以壓根記不住,就好像人不會在記得遇到的路人穿的裙子是紅色還是粉色一樣。”

古德白若有所思:“這樣啊。”

他又不再說話了,好在武赤藻得了這點關懷,已經足夠溫暖一個晚上了,便沒有在意。

古德白身上的傷并不算多,他身居高位,說是嬌生慣養也不為過,餘涯跟詹雅似乎有意無意把他當做孩子一樣來疼寵,可就武赤藻看來,老板似乎很習慣于受傷。大概是他無法理解有錢人的世界,死亡威脅、殺人開槍,這種尋常的世界并不會出現的事情,始終在古德白身邊圍繞着。

藥物是三年前流入市場的,武赤藻跟米琳進入研究所才兩年,他們沒有進入到地下基地去作為實驗體,很可能是因為當時工廠地下的基地已經被廢棄了。

跟雲山栖合作真是意外之喜,比起完全找不到門道的杜玉臺,他對象難怪是職業人選,基地基本可以斷定就是康德的研究機構。餘涯當時得知莎樂美後才會說不可能,是因為康德根本沒理由這麽草率地殺害古德白,在這個關鍵時刻,古德白要是身亡,對他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可是還是有很多地方說不通,康德如果就是所有事情的主謀,他怎麽甘心給出異能藥劑,古德白的腦海裏又為什麽全無他的記憶,他又是為了什麽才跟異能者合作。

古德白揉了揉眉頭,他身上都快疼麻了,武赤藻還在把他當面團一樣搓,忍不住出聲道:“你還要揉到什麽時候。”

身上頓時一輕,古德白擡頭看去,只見武赤藻有點不好意思地伸着兩只滿是藥味的手,看起來像動物園裏被關着的企鵝,有些喪氣地垂着臉,不由得心下一軟,問道:“你等以後讀完書,有沒有什麽自己想做的事?”

這是個不算新奇的問題,已經有好幾個人問過了,武赤藻曾給予那些人一模一樣的答案,可現在卻歪着頭想了想,誠懇道:“我喜歡星星。”

“天文麽?”古德白沒聽出這句話的深意,想了片刻,只淡淡一笑,“恐怕不太好找工作,不過……我想按照你的本事,活下去大概是不難的,只是想要好好享受,就不那麽容易了。”

其實按照長森的勢力,武赤藻想要享受什麽樣的人生都可以,即便他離開古德白,仰仗身上的異能,不管是進入隐形人吃公糧,還是找份體面的工作,都非常簡單。

武赤藻雖然很高興古德白關心自己,但他實在太明白這個人的性格了,若非必要,絕不會輕易開口:“老板,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的事已經有了眉目,想來很快就會結束了。”古德白淡淡道,“你為了我差點死過一次,我很感激你。”

武赤藻還沒有明白過來:“是莎樂美的事嗎?那很好啊。”

古德白看着他微微一笑,随即輕輕嘆氣道:“是很好,這件事要是了結,以後我就沒有什麽糟心的麻煩了,一個人也不要緊。”

這句話說得就明顯多了,武赤藻頓時一聲不吭了,他仔仔細細地看着古德白已經被衣服遮住的肩膀,忽然道:“你現在不也是一個人,難道什麽時候變成兩個人過嗎?”

其實從十歲起,武赤藻就已經沒有再嚎啕大哭過的經歷了,他很小就明白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被父母抛棄的自己并沒有什麽任性的權力。然而這一刻他忽然又變成了剛從福利院逃出來的那個小孩子,惶惶然不知所措,奮起的勇氣在行動後迅速消散,只剩下站在天地間的形單影只,不知道歸途,也沒有任何去路。

他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杜醫生跟涯叔為什麽會問那些話了。

那些不想選擇的路,終究會被他人選擇,就連老板也曾經告訴過他,如果想要當一把武器,就要舍棄思想。

只是那時候武赤藻忘記了,工具到底是工具,一旦不需要,難免會被放棄。

哎呀,露出獠牙了嗎?

古德白覺得有些新奇,他見慣了武赤藻溫和順從的模樣,幾乎忘記了初次見面時對方護着米琳時戾氣又兇惡的神态。

“難道這樣不好?”古德白慢悠悠地笑起來,“是槍傷不夠痛,還是電人的死沒給你教訓,你為什麽非要牽扯到我這灘渾水裏頭來,要是不想活了,這年頭找根面條上吊也不費事。難道你甘心自己讀這麽久的書,難得過上的好日子,突然就什麽都沒了?別人奮鬥是為了家人,你有什麽家人,你只有自己,要是沒了,就萬事皆休了。”

這實在是古德白難得的仁慈了。

“為了你。”武赤藻說,他看起來像是要哭了,又好像快要發怒,神态有幾分駭人,“雖然你根本不在意,可是我願意為你去死,就這麽簡單。”

古德白頓感一陣心煩意亂,他忍不住想,要是早知道武赤藻是這樣一個麻煩,還不如當初不要把人帶來。

不過他也知道這實在是胡言亂語,且不說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賣,就算有賣,要是武赤藻不在,恐怕莎樂美當時出手時,自己就已經死了。

“我讓你死,你反倒高興;現在為你好,你卻不願意……”古德白忍不住道,“你不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嗎?”

武赤藻只是冷冷道:“我不願意。”

兩人誰也不肯相讓,互相瞪視片刻,最終古德白只能敗下陣來,他揮揮手道:“随你去吧,出去把門帶上。”

武赤藻卻沒多少勝利的喜悅,他深知一切仍然掌控在老板手中,自己短暫的上風根本毫無意義,可是什麽都不說,沉默着提起醫藥箱往外走去了。

得到新線索之後,古德白就已經有一套計劃準備了,他倒不是傻到想趕走自己的保镖,而是認為武赤藻并不适合做這件事。更深層次來說,古德白自己就不想弄髒手,要不是原主人留下的爛攤子,他本來壓根用不着涉險去找之前的麻煩,而武赤藻純粹是之後卷進來的無辜群衆,感情用事,不顧後果,還有些許正義感。

怎麽看怎麽是個刺頭。

只不過古德白千算萬算都沒料到這刺會先紮在自己手上。

武赤藻的事暫時得放一放,接下來古德白準備見一下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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