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古德白第二次醒來的時候, 杜玉臺已經失蹤兩天了。
詹雅親自炖了湯喂給他, 手藝不好不壞, 到底是難得一片心意,古德白并沒有抗拒, 他喝完那盅清淡的補湯,又重新枕下去。
“你現在倒是什麽都不挑了。”詹雅拿手帕給古德白擦了擦嘴巴, 将空碗放在邊上,目光裏透出十分的慈愛溫柔, “今天的湯是不是熬過頭了,都怪我最近太忙,等明天事情告一段落,我就有功夫看着湯,一定不會像今天這樣。”
“沒關系。”古德白并沒有特別的愛好, 他是個興趣十分寡淡的人,吃東西只嘗好壞, 沒出什麽大問題就能咽得下去, 願意享受, 可不挑嘴。他對詹雅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愧疚之情,不過從血緣上來講到底是母子, 在喝湯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他不會掃對方的興。
詹雅最近很忙, 不單單是商場上的事,還有陳芸芸所帶來的麻煩,古家跟陳家本被人看好的聯姻就此作罷, 如今勢同水火,氣氛劍拔弩張。至于古德白的傷,古老夫人倒是抽空來探望了下,除此之外,花跟禮物是一堆堆的送,不過再沒有人敢來打擾。
想來大概是詹雅的吩咐,養病畢竟需要靜養。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說急很急,說不急倒也不算特別急,古德白在銅牆鐵壁裏療傷,外頭站着的保镖看見只蒼蠅都能把它五馬分屍,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方即便是想出什麽招也得掂量掂量。
這兩天武赤藻經常在劉晴那邊走動,倒不是那邊真這麽缺心眼,而是陳芸芸什麽都不知道,莎樂美則要見着武赤藻的面才肯開口。
本該在之前就進入精神病院的莎樂美現在仍然被困在基地裏,鑒定報告出了問題,眼下古家跟陳家各展神通,情況僵持得厲害,叫劉晴撿了這個便宜。
不過按照武赤藻每天的回報,莎樂美對于激進者的了解其實并不算多,她甚至連首領的面都沒有見過,只知道對方就在這座城市裏,在一座“塔”裏。
塔,又是塔。
當初杜玉臺帶來的這個消息在此刻派上用場,激進者試圖建造一座塔,可是塔的用處到底是什麽,連劉晴都摸不清楚。
在古德白昏迷的這段日子裏,雲山栖倒是聯系過他幾次,還有次直接發來一張名單,上面是小連山部分實驗體包括他們的罪名。
大多數人都屬于陌生的名字,而經歷過的少數幾個——
電人王福永,故意殺人。
燕雨,殺人騙保、走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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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克思,弑母。
……
姑且不說弑母的單克思,這張名單上并沒有杜玉臺的名字,接到名單之後,古德白讓武赤藻特意去問了一遍莎樂美,核對當初杜玉臺跟莎樂美的對話到底有沒有問題,而武赤藻帶回來的結果正如當初杜玉臺告知古德白的那樣,他并沒有撒謊。
杜玉臺沒有隐瞞,他的确被蒙在鼓裏,以為自己的能力是被他的老師暗中催眠改造的,而莎樂美是從首領那裏得到的消息。
為什麽要誤導杜玉臺,而他到底在這件事裏扮演什麽角色。
武赤藻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他老老實實地跟古德白彙報完今天的行程跟所得到的情報,就将他抱到輪椅上,其實這實在是大驚小怪,不過古德白的确有點惰性,便也由着他。
雙系異能最大的好處總算來了,下樓梯的時候,只要武赤藻輕輕一擡,壓根用不着費時費力,輪椅就在半空裏被輕輕送下去,也免去古德白往下滾落的風險。
細微的風流在腳底下翻湧,讓人錯覺自己是天上的一朵雲,與清風飄飄打轉着,它并不明顯地往下降落,除了古德白的視角在變動之外,輪椅平穩得好似全然沒有動彈。
他們很快來到了草地上,今天的太陽很難得,古德白将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不多時就有人來支起棚架跟桌椅,泡上茶水還有點心,供以他們倆在花園裏休息。
“現在局勢已經很清楚了,可是我始終想不通激進者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如果他想要炫耀力量,需要錢,那找長森合作很容易。”古德白已經不會避諱在武赤藻面前說這種事了,倒不如說他們這幾天已經說得足夠多了,指不定在劉晴那兒幹兼職的武赤藻要比自己更清楚許多情況,“如果他是為了殺我,根本沒有必要發來提示。”
武赤藻對這件事有點心不在焉的:“其實我在想,是不是想最後做些什麽?”
“你說什麽?”
武赤藻恍然回過神來,他看着滿目探究的古德白,只覺得聲音幹啞,抿抿唇道:“我……我是說,也許他快要死了,所以最後想做些什麽,他故意戲耍我們,讓我們團團亂轉……就只是随便想想,電視劇裏不是經常有這種情節嗎?”
“你是說他想報複社會。”古德白的臉色古怪起來,“你怎麽會突然這麽想,誰跟你說的,你這幾天魂不守舍,都在想這個?”
武赤藻搖搖頭,他想起杜玉臺之前的叮囑,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勉強笑道:“沒有,老板,我想到一件事,你說生死是很簡單的事,誰也沒辦法預料,那……要是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會不會為我難過。”
“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古德白嗤笑起來,“你之前不是說為我去死也不要緊,現在又害怕起來了。”
武赤藻低着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心裏突然就貪婪起來了。”
“……杜玉臺走的時候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古德白的笑容泛出冷意來,他終于明白武赤藻心神不定的原因了,或者說比起這種微小的貪婪,他更該在意的是自己完全藏不住心思的臉色,“跟異能有關,還是跟你的性命有關?”
“杜醫生走的時候,跟我說異能者的異能越強,壽命就越短,他讓我小心那群亡命之徒。”
武赤藻最終還是說出這個本該屬于他跟醫生的秘密,盡管杜玉臺曾經叮囑他要小心古德白,而此時此刻也證實對方的說法并沒有錯。
他往後靠去,望向陷入思考的古德白,靜靜地想:老板有沒有過感情用事的時候呢?
壽命、長生、穩定劑……有些事情一下子就說得通了。
激進者跟康德合作,本質上是為了研究異能者快速進化後導致的衰亡,所以康德研究出的藥品是上市為了掩人耳目,實際上仍是為了異能者,順帶還可以洗幹淨各種見不得人的錢。
那次與康德見面之後,古德白特意去查過相關消息跟他的行程,三年之前康德還在國外讀博,公司卻已經準備齊全。經手人換過幾輪,根本查不到最終來源,不過既然康德毫不猶豫地全盤接受,而且基地還在運行的情況來看,要麽他財迷心竅,要麽一定是一個他很尊敬的人指使他做這件事。
比如說古鶴庭。
前者的可能性很低,古德白跟康德打過照面,看得出來對方是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而且如果真是財迷心竅,完全沒必要挂在古家三叔這個完全不管事的人手底下,比起錢,他更看重的是自由跟權力。
而從古德白手裏的藥劑來看,康德恐怕是個徹頭徹尾的棄子人設。
他曾經是古德白的替身,如今亦然。
古德白知道自己走後,康德在辦公室裏大發了一頓脾氣,畢竟當天晚上三叔就打了電話來抱怨他到底刺激了那個小子什麽,氣得對方把辦公室都砸了。于是古德白當晚給康德特意打了個電話,可惜效果不好,對方幾乎氣瘋了,甚至說漏了嘴:“他選擇了我,沒有選擇你!”
盡管對方很快就挂斷了電話,可是古德白并不難猜出這個“他”到底是誰。
康德始終被困在童年的陰影裏,如果有心人想要利用這一點,根本不難。
尤其是這個有心人,還是康德的恩人,就更容易了。
事情發展到這裏,一條清晰的線已經鋪展在古德白的眼前,即便有許多地方說不通,有許多地方不清晰,可是他已經大致明白發生什麽事了。
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餌。
潛伏在研究所裏的黑山羊、車禍死亡的古鶴庭、本該中毒而死的古德白、被放出來殺人的電人、意外身亡的單克思、被吓死的燕雨、東羊街的蜥蜴人跟苦行僧、還有出現的莎樂美、甚至是之後炫耀力量的異能者……
這些都并不是碎片,他們意味着同一個信號。
可是古德白想不通這個信號是什麽,與其說是想不通,倒不如說是莫名其妙。
現在所有的線索都仿佛是在請君入甕,而古德白還不得不入,如果激進者單純只是想要跟康德合作,根本沒必要這麽大費周章。
他現在心裏隐隐約約有了個猜測,可還得等對方的下一步才能明白。
而武赤藻則與沉默對抗着,他仔細凝視着曬太陽的古德白,眼中的光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
其實很早他就明白答案了,也許是最近古德白的态度太過軟化,叫武赤藻無緣無故生出許許多多的想法來。
“老板,快到中午了,我們回去吧。”
古德白察覺到他的失落,這才擡起頭來看向武赤藻,微微笑起來:“你問我那句話,是怕死,還是想得到一個答案而已?”
武赤藻苦澀道:“有區別嗎?”
“當然有。”古德白輕聲道,“如果你只是單純怕死,當初說的是大話,現在終于明白生命何等可貴了,那你要的答案就沒有意義。如果你只是想知道我的态度,那我倒是有一句話要給你。”
哪怕是欺騙我也可以……
武赤藻不能克制自己,痛恨自己前一刻的懊喪跟失敗未能堅持得更久,期望仍然不聽話地從心底鑽出來,他聽見自己問道:“如果是後者,你會給我什麽樣的答案?”
“你不是說過,會為我死嗎?”
“是啊,我說過。”
古德白握住了武赤藻推着輪椅的手,這個姿勢讓他的胳膊壓着胸口的傷口,因此很快又松開了,重新放回到自己的膝蓋上:“那就是了。”
“是……是什麽?”武赤藻還沒有反應過來,茫然道,“我沒有明白。”
“那你怎麽會為了我之外的人死,哪怕是你自己。”
古德白在陽光下笑起來。
武赤藻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比老板正常到哪裏去,他的心跳如鼓擂,為這句話怦然心動。
與看到星星的那一夜并不同,他此刻的心動,陰沉粘稠地如同水銀,好似有什麽東西掉進去,慢慢被吞噬後的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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