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夜間的療養院有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感。
古德白下車時, 還能聞到空氣裏傳來植物的清香, 顯然這裏并不是一直被荒廢着, 于是他撐着一個受傷的肺,不緊不慢地進入療養院。
大門甚至都沒上鎖。
空曠的走廊裏傳來古德白的腳步聲, 他倒是不擔心對方會偷襲自己,只是擔心自己的傷口會開裂, 這種傷勢疼起來還是怪要命的。
療養院大得驚人,很多地方還沒有仔細裝修過, 加上整個格局設計,如果配上直播的話,完全可以在标題上打“深夜恐怖探索”。好在開關都在比較明顯的地方,古德白很快就打開了燈,按照環境推測自己現在是在大廳裏。
本該站着護士的前臺空空如也, 古德白看着眼前一排等候的座位,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仔細想了想才反應過來, 這裏的布置幾乎跟地下基地一模一樣。
簡直像是一場惡意的玩笑。
古德白坐在等候區裏, 非常平靜地将手機撥過去,他聽見鈴聲在附近響了起來, 于是開口道:“過來坐吧。”
通話被挂斷,杜玉臺一步步從暗影裏走出, 最終沐浴在燈光之下,他的臉色沒有比古德白好看到哪裏去,同樣帶着病态, 然後慢慢地坐在了古德白的身邊。
從腳步響起來那一刻開始,古德白就沒有挪動視線,他注視着杜玉臺坐在自己身邊,看着這位癡情又專業的醫生露出微笑,一切秘密終于得到解答,可是這并沒有帶來任何快樂,反倒讓人覺得更加麻煩了。
古德白咳嗽了兩聲,療養院的空氣質量不是很好,“你這裏的衛生情況有些差啊。”
杜玉臺居然也微笑着回答道:“沒辦法,畢竟還沒開張,之前叫來的人只是随便打掃了下。之後雖然有空了,但是又出了別的麻煩。”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個麻煩是指誰。
“你好像并不意外。”古德白捂着自己的口鼻緩了會呼吸,他很快又說道,“我本來還以為你不會出來,或者換另一個人出來。畢竟我孤身一人前來,也許只是懷疑一下,只要你不出現,說不準就沒有事了。”
杜玉臺微微一笑道:“如果我現在不出現,想來下次來的人就會是劉晴了。別人可能只是猜測,你絕對不是,否則你絕不會進療養院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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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倒是很想知道,我是哪裏露出了破綻。”杜玉臺的眉毛一蹙,“這點是我最想不通的。”
古德白淡淡道:“在告訴你之前,我想問你一件事,唐平才是你的真名,杜玉臺反而是個虛構的人,對嗎?”
杜玉臺沉默着看了古德白很久,最終慢慢點了點頭,輕聲道:“這麽說倒也不錯,杜玉臺的确是我明面上的身份,或者說是我真正的身份,可是我的人生卻是作為唐平度過,只不過你是怎麽猜到的?”
“是南野告訴我的,他曾經幫九歌治過病,你則被他催眠過。”
杜玉臺神情有些古怪:“南野?可他并不知情。”
“我想也是,即便他知情,也會幫你隐瞞,他只是說漏了一句話——幫你催眠時使用了穩定劑。異能的穩定劑是康德在研究,你也提過失憶之後異能忽然穩定下來,這完全對得上。可是有趣的是,我之後問康德要了清單,發現南野治療九歌時的購買記錄還在,可是為你催眠的購買記錄卻找不到。”
杜玉臺閑散地伸長腿:“這也不能說明什麽,說不準是九歌感激南野,悄悄送了他一瓶。”
“沒錯,我也這麽想。”古德白贊同地點了點頭,“不過有一個問題,唐平的确不該知道穩定劑,可是恢複記憶的杜玉臺怎麽可能也不記得。我當時詢問你時,你跟我說異能是莫名其妙穩定下來的。所以我想你一定撒了謊,或者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是後者,失憶的人就不是唐平,而是杜玉臺。”
“不管哪一個,聽起來的确都很可疑。”杜玉臺苦笑了一聲,“可我想不止這一點吧。”
古德白點了點頭:“杜玉臺這個身份很成功,你是個非常出名的醫生,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一個名氣這麽大的醫生居然會是假身份。我起初也并沒有質疑,直到我意外得知單克思弑母的事,尤其是在你的老師因為兒子開始銷聲匿跡之後,你就轉向了研究,從那之後你才開始出名,所以我猜測了一件事。”
“什麽事?”
古德白平靜道:“你跟你的老師形成了某種交易。”
杜玉臺幹巴巴地鼓了兩下掌:“你猜得很大膽,而且的确猜對了。其實這件事倒也不妨告訴你,我的名聲大多來自于研究,而這些研究幾乎都來自于單克思,的确不是我的。那些登出去的論文實際上是老師所寫,他憎恨殺死妻子的兒子,可小思畢竟是他唯一的孩子,所以他難免于心不忍,這件事反複折磨了他好幾年,最終還是舍不得,于是找上我,要我在他死後照顧單克思。”
“出名會讓一個身份更真實。”古德白贊成道,“這反而是人們的燈下黑。”
杜玉臺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緩緩道:“我以為我已經把你看得很重了,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你,只是單憑這些,應當還不足夠。”
“不錯,如果只是這些,最多說明你有所隐瞞,我看得出來你對單克思的感情并不是假的,甚至可以說,你也許只是不信任我。”古德白仍然保持着難以言喻的冷靜,盡管杜玉臺已經承認身份,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你實在不該讓陳芸芸來刺殺我。”
杜玉臺這才恍然大悟:“因為餘涯請了我。”
古德白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笑意:“你的反應倒也不慢,陳芸芸的雙重人格,沒有誰會比她的家裏人更清楚,否則不可能在莎樂美出事後那麽迅速地提供資料。在這個圈裏,如果只是單純的心理問題,那的确會請明面上的咨詢師,可是涉及到雙重人格這樣的大問題,顯然就不會這麽明目張膽。”
當初陳芸芸的生日晚宴上出現所謂有關異能醫藥項目的人,并不是康德的人,而是激進者的成員。
從知道穩定劑來自康德之後,古德白就開始懷疑之前看到的所有情況。
“就像餘涯請你一樣,我想陳芸芸的醫生,不是你的老師,就是你本人。”
杜玉臺輕輕嘆了口氣:“是老師,老師是陳芸芸的主治醫生,他雖然在小思身上做實驗,但心裏仍然愛他,自然什麽都聽我的。而陳家為了這個寶貝女兒,當然也願意花費大量的金錢投資到這個項目裏,就為了她高興。”
“好手段啊,杜醫生……或者我該叫你唐先生?”
杜玉臺搖搖頭,他站起身來,居然從前臺下面拿出一個水壺倒了兩杯水過來,遞給古德白一杯:“你還是按照習慣的喊吧。”
水還是溫的。
古德白接過水來,平靜地喝了一口,他說了這麽多話,的确有些口幹舌燥。
杜玉臺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怕裏面有什麽東西?不擔心把一切都說出來後,我會殺了你?”
“不太可能。”古德白臉上露出一抹冷笑來,他擡頭看着杜玉臺,“你不會貿然殺死我,因為你更希望我死在劉晴的手裏,只有這樣,武赤藻才會徹底死心,才會義無反顧地加入激進者,變成你手底下的一枚棋子。如果是你殺了我,那這一切就都不同了。”
杜玉臺對此避而不談,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古德白,忽然長嘆一聲:“如果餘涯在莎樂美刺殺的那一日就跟你坦白一切,我想這個局,大概早就被你破了,他要是知道自己那種可敬的忠誠反倒幫助了我,心裏該怎麽想。不過也說不準……畢竟你對餘涯已經起了殺心,否則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了。”
“古先生,我實在是很好奇,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來。”
古德白又喝了一口水,鎮定自若地看着杜玉臺:“好奇,我好奇水衡子。”
“實際上,水衡子還是你幫的忙,否則接觸他還真沒那麽容易,我甚至不惜暴露汪鑒,就是為了讓隐形人分散,沒想到你倒幫了這個大忙。”
杜玉臺冷淡地笑起來。
“隐形人也好,警察也好,他們心裏都懷抱着一腔正義,可是這種正義在世事下卻很脆弱。當你知道一個人的弱點時,想要操控他就沒那麽難了。這世上并不是任何人都如同劉晴那麽堅定,你應當明白,比起懲罰罪犯,律法更多是在遏制權力的泛濫,世界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總會有逃脫制裁的罪惡。”
古德白低聲道:“你利用了水衡子的正義。”
杜玉臺向他敬了一杯:“他只是在捍衛自己的正義,莎樂美的确該死,小連山的幕後主使也該受到懲罰,他願意為這個目标慷慨赴死。”
“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想留給餘涯跟水衡子活路。”古德白把玩着自己的水杯,裏面的水只剩下沒幾口,思索了會兒,慢慢道,“只要他們去到那棟大樓,就一定不能出來……裝了炸彈?”
“你猜得不錯。”杜玉臺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卻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俯視帶來的優越感,“你應當早就猜到了。本來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他喊回來,可是你沒有,你也期望水衡子跟餘涯會消失在這場意外裏,對嗎?”
“我讓武赤藻進去找餘涯了。”
杜玉臺的神态忽然扭曲起來:“你說什麽?!”
“我說,我讓武赤藻進入了大樓。”古德白輕輕将水杯擱在了杜玉臺的座位上,“你怎麽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你是不是認為之前武赤藻為了我中槍,我一定會很感激他,看出來是要死的局面,我根本不會派他去,畢竟這實在是毫無必要的犧牲。”
杜玉臺鐵青着臉,沒有說話。
“我真的很遺憾,杜醫生,你總是把選擇權交給敵人,甚至相信對手的人性。”古德白稍稍搖了搖頭,好像他真的很惋惜一樣,“按照常理來講,我應該感謝你如此信任我,不過既然選擇相信別人,總是難免失望的,對嗎?”
直到此刻,杜玉臺終于明白自己到底遇到了什麽樣的敵人,他忍不住苦笑起來,這種感覺實在奇妙,叫他既想放聲大笑,又有種棋差一招的不快感,于是輕緩開口:“确實如此,只不過我更想知道一件事,你不惜對武赤藻下手,是單純想要贏我,還是那孩子在你心裏慢慢重要到具有威脅性了?”
在面對不想回答的問題時,他們兩人保持着一種驚人的默契,同樣避而不答。
古德白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微笑着看向醫生:“杜醫生,千萬別低估一個男人的好勝心啊。”
沒否認嗎?
杜玉臺輕笑起來。
被古德白這種人在意,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對武赤藻而言大概是一件快樂的事吧,畢竟他曾經那麽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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