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番外一

太過了解喜歡的人, 實際上是件非常要命的事。

不幸的是, 在準備複考的那一年裏, 武赤藻通過師長與親友的死亡過于徹底地認識到了古德白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更不幸的是,他全盤接受了。

大學四年裏, 武赤藻從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他的老板,而對方也永遠不會屈尊來學校裏探望他, 他們倆都在忙各自的人生,無暇分心。而餘涯的位置被蘇秘書取代, 笑眯眯的狐貍先生偶爾會抱怨老板的公私不分,不過對任何任務都照單全收,讓武赤藻覺得有些煩躁。

他不喜歡蘇秘書,又談不上來為什麽不喜歡。

畢業那天,正好趕上陸虞出院——他的身體在幾年前就大幅度衰退, 經過調養,倒是沒有出什麽嚴重的大事, 少了他, 隐形人自然也有其他新人頂上來。武赤藻仍然做着自己外援的身份, 永遠不多問任何事,而劉晴也鮮少将他拖入□□煩裏, 她與古德白隔空對局,形成一種無人知曉的默契。

難得慶祝, 劉晴就帶來了一瓶紅酒,這種酒味道醇厚,并不合武赤藻的胃口, 新人是個自來熟,往他的酒杯裏倒雪碧,沖淡了澀味,不知不覺就飲下了大半。

酒酣耳熱時,武赤藻鬼使神差地打開手機,裏頭空空如也,一條消息都沒有。

他将手機放回口袋裏,沒注意到劉晴正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自己。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隐形人的管轄範圍是全國,自從激進者之後,又陸陸續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麻煩異能者,大多數充當着“義警”的身份,武赤藻從古德白那邊得知大概是杜醫生——現在應當叫他唐平的計劃。

普通人跟異能者的關系還是略顯緊張,不過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總而言之,劉晴其實比以前忙得多,這次能聚會還是特意抽出空來的,她趁着其他人在嚷嚷着等會要去哪兒的時候,湊過來說道:“是不是在等你老板的電話?”

武赤藻已經習慣對方的洞悉人心了,他苦笑着搖搖頭道:“等也沒有用。”

他一直都清楚,那個中午古德白對自己的示弱,說不準是這輩子唯一能得到的溫柔了。

劉晴忍不住嘆了口氣,她覺得武赤藻喜歡古德白像是斷線的風筝,你看着它飛得高高的,可始終找不到如何拽下來的法子,旁人甚至壓根不明白這風筝怎麽能飛這麽高這麽久,始終不墜地。

他們倆的悄悄話很快就被其他人打斷,這是武赤藻的畢業晚會,也是陸虞的出院慶祝,做老大的劉晴也要給出三分面子,兩人很快再被拉入熱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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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極為克制,再高興也不忘本分,那瓶紅酒灌了半瓶在武赤藻肚子裏,其他人只打濕唇舌,至于陸虞,他說自己還是病人,只喝了半杯白開水。

于是待到晚上十點,全員解散。

武赤藻拂去衆人好意,自己走出聚會場所,蹲在馬路邊的綠化帶上,想吐不能吐,他沒醉得太厲害,可又恨不得自己醉死在在此。

畢業當天,武赤藻連着參加兩場畢業晚會,兩場都熱鬧非凡,可他手機裏最期望的那個號碼始終沒響,于是坐在馬路邊半個小時,一聲不吭地起來打車回去。

開門前,武赤藻忽然想到此刻已經十一點,說不準古德白已經睡下,不由得放輕動作,不過他又想起,三天前古德白陪着詹雅坐飛機去國外談生意,恐怕現在還沒回來。

大學畢業總在夏秋交接時,帶着一種悶熱的潮氣,可陽臺上的盆栽活得生機勃勃,哪怕武赤藻不費心照料,它們都自然能生長出風采來,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

黑暗裏突兀響起古德白的聲音,燈随即亮起,他站在桌邊說話,只穿了件稍長的白襯衫,往日需要塞進褲腰裏,這會兒被放下來,如同朦朦胧胧的霧,顯出鶴般伶仃修長的雙腿,淡淡地泛着月光。

武赤藻有些猝不及防,他極少見到這個模樣的老板,還沒來得及沉迷片刻,對上那雙眼睛時,又生出無所遁形的慌張:“老板,你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怎麽,帶了人回家?”古德白端着水杯,口吻平淡地詢問道,“你沒提前通知,不能怪我。”

“怎麽可能!”武赤藻不知怎的感到一陣惡寒,下意識惱怒地駁斥他,“我哪會帶什麽人回來!”

古德白似笑非笑,他将水杯擱在桌子上:“是嗎?那就好。我記得今天是你畢業,所以提前回來了,禮物放在你的房間裏。”

“你為我趕回來的?”真可笑,只要這麽一句話,就足夠讓武赤藻的心回春,暖得不成樣子,“特意趕回來的?”

古德白随口道:“嗯。”

武赤藻的眉梢飛起喜色,他望着對方臉上淡淡的笑意,這種喜悅又凝滞成更沉重的東西,沉甸甸地鎖在心裏,拖着無限下沉。

随着年紀漸長,武赤藻的确不再如當年那樣卑微,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清楚自己的地位,因此心中漸漸滋生出其他的想法來。哪怕在四年前,武赤藻就非常清楚感情對于老板而言是相當多餘的東西,死者不可追,碎掉的物品就該丢進垃圾桶,許多話他不說,并不意味着不那麽想。

即便是這樣,武赤藻還是貪心地期望對方的情緒能被自己牽動一次,不管是多微小的事。

大概是喝進去的那些酒叫人犯渾,武赤藻很快就走到了古德白面前,喜歡這個人就如同攀登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天梯,走得越高,摔得就越慘,哪怕還沒掉下去,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在萬丈深淵的上層掙紮。

“莎樂美襲擊你那天,我其實沒有睡着,你說給我聽的話,我都聽見了。”武赤藻沙啞着嗓子說道,要放在往日,他絕不敢這麽做,然而此刻的怒氣與酒精麻痹了腦子,他昏昏沉沉地聽見自己說話,甚至莽撞地湊上去,帶着點紅酒的香氣,“你說,如果我只要這些,你就給我。”

他握着古德白的手,絕不容對方掙開,頰上飄起兩團紅色。

出乎意料,古德白并沒有拒絕,那只手被牽到了胸口的紐扣上,藏匿着流光的眼睛幾乎能稱得上蠱惑人心,他低聲笑起來,唇角勾出一段風月:“原來你還記得,既然這樣,作為獎勵,你敢要多少,我就讓你拿走多少。”

雖然武赤藻的經驗不多,但是他料想這個世界上應該不會有多少人跟老板一樣,不論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永遠保持着居高臨下的态度。

在潮濕到近乎窒息的熱情裏,他将這片冰冷的明月光弄髒了。

第二天武赤藻睜開有些沉重的眼皮,酒精從毛孔裏蒸騰出去,汗液黏在身上,他沉重地攤在床上,幾乎不想起身,隐約覺得自己做了個美夢,又想不清具體。還得起來晨跑,他看着床頭的鬧鐘,敲了敲劇痛的腦袋,跌跌撞撞去沖了個澡,剛擦着頭發出門來,腳忽然踢到了什麽東西。

他低頭一瞧。

禮物盒……

啊——昨晚老板好像是說禮物在房間裏。

武赤藻單手用毛巾擦着頭發,蹲下身将包裝紙撕了開來,裏頭只有一張卡片。

“滿意嗎?”

卡片跟聲音一同響起,武赤藻僵硬地蹲在地上,他像是要鑽到卡片裏去一樣,昨晚上的回憶一股腦灌進腦子裏,連同身後人的聲音那樣清晰無比。

而古德白好像全然不介意那樣,從雲朵般蓬松地被子裏坐起身來,用腳踢了踢武赤藻的背,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往日要沙啞很多,可仍舊高高在上:“去做早飯,我放了楊媽兩天的假。”

武赤藻逃一樣沖出了房間,他偷偷往房間裏瞥,看見古德白帶着點譏诮的笑眼,頓時狼狽不堪地鑽進廚房,仿佛孵蛋的雞那樣安生地窩在這片小天地裏,開始忙碌早飯。

等到武赤藻終于願意出來張望現實,桌上已經熱好一大堆楊媽留下來的存糧,其中不乏蘇秘書給他準備的宵夜。

而洗過澡的古德白穿戴整齊,與往常并無任何不同,正坐在桌邊吃藥。

武赤藻一下子緊張起來,讪讪道:“老板,你在吃什麽?”

“消炎藥,難道避孕藥嗎?”古德白瞥他一眼,“你也要吃兩顆嗎?”

武赤藻想也不想,果然過來吃了兩顆,幹巴巴的藥片黏在舌頭上,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直到涼水下肚,舌尖才後知後覺地蔓延上折磨人的苦味。

“我要喝粥。”古德白掃了一眼桌面,輕嘆了口氣,只賞臉剝了個煮熟的雞蛋,将蛋白吃了,幹巴巴的蛋黃留在醬碟裏,“這些你自己解決吧。”

武赤藻成他設定的機器人,只知道跟着命令行事,只好又跑出去買了兩碗熱騰騰的白粥回來,眼巴巴看着古德白喝完其中一碗。

“我要睡一會兒。”

喝完粥後,古德白撇下空碗回到自己房裏去,他高傲、冷淡,與往常并無任何不同,只是多添了些許疲憊。

武赤藻心不在焉地收拾桌子,他将桌子來回擦了十遍,确保蚊蟲上來都打滑的程度,又看着洗碗機自如運作了半個小時,然後跑到房間裏清洗衣服,等着烘幹機走完最後一道流程,将那件白襯衣扯出來時,終于下定決心。

古德白沒有鎖門,他躺在床上,睡姿端正,神色仍是那麽平靜,睡得很熟,仿佛昨日的熱意是南柯一夢。

于是武赤藻跪坐在床邊,頭枕在手上,靜靜凝視着對方的睡顏。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确定任何關系,主仆、恩情、控制、利用、雇傭,總之不是什麽良性的健康交往,這些事劉晴不知道講過多少次。

這是病态扭曲,不适合正常人的關系。

然而武赤藻淪陷于這種畸形而完滿的感情之中,違心地感覺到了快意。

他俯在古德白的身邊,輕輕地展露出餍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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