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男主好茶
嚴厲往三重天大荒山走了一趟。
“殿下究竟着了什麽算計……”虞靖仗着有鳳後撐腰,甚有捋胡須的膽氣。
嚴厲卻怎麽可能告訴別人,她竟是被琨瑤未費吹灰之力只拿幾句空話便給騙得甘願認輸了?
被主上冷眼一瞪,虞靖讪笑一聲,禀告山中詳情。
燭武和虞靖探問不出琨瑤的計劃,但覺他若牽扯進南無,到底須謹慎些,派了耳目監看琨瑤,也沒能解惑,只知琨瑤的羸弱是因身有內傷。
玄清山鐘靈毓秀,霄霜初到時便四下看過,見無人栖身才落腳。數十年間素無妖邪來犯,這兩年卻也常有事端。霄霜忙于與歌吟同修,吩咐琨瑤守護山林。
三日前來犯的是只熊妖,若非琨瑤心慈手軟,有劍不使,偏使一支竹簫,也不至被狠拍一掌。好在有驚無險,琨瑤暫且攝了那厮的內丹,将其打回原形,禁在山中思過。
算來,被禁在山中的虎豹狼蟲已近百了。
“公子如今可是個男人了,殿下若是還不下手,恐他的心思落到旁人身上。”
虞靖的提醒讓嚴厲不由挑眉,“你不是道他至今未近女色,他的心思能落到哪個旁人身上?”
虞靖心道守着您這般家世模樣皆一等出衆的女色之極品,公子眼裏哪兒還會有別人,偏刺激嚴厲道:“公子如今雖還沒有個目标,将來可一準兒要與什麽人對上眼。屆時您縱是費盡周章,也未必還能拉得回他。”
倒也是。嚴厲暗暗拿定主意,回玄清山到聽澗石的碎屑之下挖出一物,提着下到游風澗。
琨瑤正在溪水邊梳頭,打算先去大小山頭巡視一遍,教化教化山中諸妖,再往竹林摘點竹米。嚴厲站在高處,眼瞅着他一下下将頭發梳順,挽個中規中矩的道士頭,且摸着眉心臨水顧盼幾下。
琨瑤的動作毫無陰柔,嚴厲卻莫名想起一句贊美女人的話:顧盼生姿,風情萬種。倘若與他結為夫妻,日日看他梳洗想便也是一番好享受。
挑中琨瑤是嚴厲一廂情願之事,倘若琨瑤對她全沒有男女之心,她也不好強求。破劫之事眼下雖非迫切,她卻深知利害,不得不做點什麽,以保證琨瑤的心能栓系在她這裏。
情這個東西卻非人力能左右。嚴厲打算先不說破,容某個長大了的小子跟她相處一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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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完頭洗了把臉,琨瑤方起身嘴裏便被強塞了一物,入口即化,吐之不出。也顧不得吐。只因嚴厲捏訣一指,那把被他埋了數年的劍上斑駁盡褪,金光耀眼。
無極宮宮主的傍身之物竟被個無知小子生生埋沒,暴殄天物,豈有此理!嚴厲拔劍出鞘,愛撫一番将劍歸鞘,又施法壓住劍氣。
懷裏邊被硬塞了把劍,領子也險些被揪壞了,琨瑤甚無奈道:“上神,你斯文一點。”
“慈悲之心固然能釋厄度人,卻不足以捍衛我仙道威嚴。你須記住,往後劍不離人,人不離劍,遇見妖魔邪道,當斬則斬。”說完嚴厲才松手。
琨瑤細觀手裏的劍,探指摩挲柄上現出的靈犀二字,“我使不慣這等鋒利之物。”
“我給你的劍,使不慣也得使!”嚴厲冷眼一瞪,見琨瑤不做聲,又道:“利刃在手,本不為傷人,是為保護你自己和你想要保護的東西。”
聽這麽說,琨瑤将劍收起道:“原本這便是你的劍麽?”
嚴厲不便解釋,随口應個是字。琨瑤莞爾一笑,再不多問。
“我極不贊同你與妖邪相交,”嚴厲話鋒一轉,“但在南無降世前,你須繼續與荊戈走動。”
琨瑤自是不推脫,遙指聽澗石那邊道:“上神既然瞧那塊石頭不順眼,不如換一塊來,我剝了竹米也好有地方晾曬。”
“不必喚我上神。”嚴厲道:“聽來太過生分。”
早便注意到嚴厲的自稱改成了“我”,琨瑤默然等着後話。嚴厲輕拍他肩膀道:“從今往後喚我大哥,我拿你當親近人。”
“親近人麽……”琨瑤略挑了挑眉,終歸莞爾道:“幸甚至哉,敢不從命?”
“我換多大石,你剝多少米。”嚴厲哈哈一笑,不知往哪裏去托回一塊巨石來,比原先那塊何止大了數倍。琨瑤甚是喜愛,日後多了件閑事,每日費一個時辰剝取竹米,且烤至清香熟脆。
南無生劫将至,時刻離不開人。嚴厲這次須在凡間多待些時日,在大荒山蹲守時百無聊賴,唯以竹米打着牙祭、喝着小酒、讀着笑話才好度日。
群妖出動必有緣由,琨瑤疑心有人欲給嚴厲添些麻煩,提醒她多加防範,不可大意。嚴厲卻正希望能有些樂子,命耳目繼續追查端倪。
琨瑤去大荒山時,往往被嚴厲拖着喝酒,漸漸添了酒量。嚴厲來玄清山時則被琨瑤拖着喝茶,漸漸養出些茶品。
琨瑤比幼時越發心思缜密,溫柔細致,十分善解人意。嚴厲則依然率情任真,不扭捏造作,既當他是親近人,便與他無話不談,甚或交心。
只是琨瑤如今不比幼時那般單純易懂,嚴厲漸漸養出自他言行揣摩他心思的習慣。加之嚴厲心懷古怪,不同于當年那樣說話做事漫無目的。因此二人乍看相處如故,實則不似當年融洽。
一個仍是當年寵溺小孩子那樣,習慣摟摟琨瑤的肩膀,摸摸他的頭,捏捏他的臉,頂大跟他搶一只杯子喝茶飲酒。一個則明知對自己做這些事的嚴厲是個女人,倒跟個滅絕人欲的聖人一樣從容不亂。虞靖頭頂着鳳後催婚的旨意,在一旁看得幹着急,逮個時機鬥膽勸嚴厲道:“殿下總這麽不溫不火地做什麽?直說您是個女人,瞧上了他,欲招他為驸馬,叫他自己挑個吉日洗幹淨了,等着被您吃幹抹淨便是。”
如此豪放之語嚴厲不是說不出來,她若是想,再豪放之事也敢做。對待琨瑤的态度全然不符合她的風格,是因琨瑤言行正經,仿佛不曾去紅塵俗世裏摸爬滾打了數年,不曾沾染半點色丨欲,幹淨到似朵白蓮花,實在叫她不忍荼毒染指。
虞靖扶額,“您若是用力夠猛,他再白也得變幾變。”
用力過猛豈不掐斷了?嚴厲道:“本殿自有主張,無須你來多嘴。”
被主子冷眼一瞪,虞靖再不敢多言。
一多個月,玄清山再無妖邪來犯,嚴厲倒在大荒山外拿妖甚多。
拿到的皆是些小妖,嚴厲只彈指捏個訣便無一不跌落雲頭,滾到她面前,奉上內丹保命。
由着嚴厲的性子,妖魔鬼怪一律斬殺。琨瑤則道武力壓制不足以教化,若不知悔改,從頭再修也還是妖邪。二人辯駁數次誰也不服誰,索性又立一個賭。嚴厲挑了一個窮兇極惡之妖,琨瑤頗費一番周折,果然将其勸化向善。嚴厲願賭服輸,此後再拿到妖靈,連內丹帶人一并扔給琨瑤發落。玄清山本就不少蛇蟲猛獸,驟添上數百,秩序紊亂是必然的,好在琨瑤多方協調,大家仍能和平共處。
霄霜久不來後山,這日忽然來找琨瑤是因歌吟嫌山中妖靈太多,日夜喧嘩擾人清靜,不成想撞見嚴厲。彼時嚴厲正與琨瑤在後山品茶閑話。
被嚴厲和琨瑤颦眉齊打量,霄霜面不改色地緊了緊褲腰,化件衣衫穿上,上前見禮,禮畢搶先開口,提及當年不知承誰救命之恩。
霄霜是個挫性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縱有嚴厲那枚靈藥保命,後來也養了數年才好。
此事嚴厲無需隐瞞,本當霄霜會說點湧泉相報的話,他卻話鋒一轉道:“想必我徒兒頗有來歷,不然也不至引得晧睿仙師和上神你去。只是上神會來我山中,莫非是晧睿仙師欲出爾反爾?”
嚴厲早知霄霜會有此一問,道:“你多慮了。雖是你使了詭計,皓睿仙師卻怎會出爾反爾?只是本神見你生挨那一掌卻無恙,還當你有多大本事,有心與你切磋幾手,這才命耳目去尋你。不成想,你是個繡花枕頭蠟槍頭。”
這解釋倒也頗合情理,霄霜又有一問:“上神來一次便罷,怎倒似要常住呢?”
“實因你山中竹米味美,你徒兒又是個有趣之人。怎麽,你這是在攆本神走麽?”
“豈敢豈敢。上神縱是占據貧道的洞府,也當無妨。”霄霜總算安了心。嚴厲知他言不由心,自顧品茶,顯然不想再與他多話。
側目見琨瑤颦眉瞧過來,想是驟聞真相心緒複雜,霄霜一臉歉疚道:“徒兒,或許你本可以拜入晧睿仙師門下,深涉玄機,早成仙道,卻恐被為師壞了命數。可是心有怨怪?”
琨瑤已轉完心思,聽問卻不接話。
霄霜抹着眼睛道:“為師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何等不易?你若不知感恩,棄吾而去,為師老無所依,可怎麽養老送終吶……”越說越顯哀戚,大有呼天搶地之勢。
琨瑤不得不打斷道:“師父,您有這個閑情在這裏疑神疑鬼,不如趕緊去養兒造女,甚或另擇十個八個高徒,自然能确保老有所依。”
霄霜哽了一剎,罵道:“我去你大爺的!我生是你師父,死是你鬼師父,下輩子也還是你師父。拜師貼為證,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是逃不掉的。”
琨瑤甚是無奈地扶額不語。這番話自他懂事時起便常聽霄霜耳提面命,原是有緣由的。
嚴厲被師徒兩個鬧得陣仗給逗樂了。聽她哈哈一笑,霄霜轉回正題,手指琨瑤道:“我徒兒毀了容了,上神可知是為何?”
被琨瑤淡淡瞧着,嚴厲坦誠當日始末。
“哈!那時你小的可憐,脆弱如同泡沫。我已輕之又輕,還是傷到了你。且因此,後來再見你,總會記起當時魯莽,但凡與你有接觸,必定小心翼翼。”颦眉一想,問道:“你在意這個疤麽?”
“豈會不在意?”霄霜搶話道:“我徒兒為此抑郁至今,青蔥年少也不去與人談個情說個愛,将來我只怕連徒孫都抱不上。你須補償我,我則要謝你,便算是兩清了吧。”說完長笑而去。
嚴厲不由瞠目贊道:“你師父,端的是朵奇葩。”
琨瑤也甚是無語,輕嘆道:“你會這麽想,只因還沒見過我師娘。”
嚴厲道:“雖是我無心之失,卻也該補償你的。”
琨瑤道:“我不甚在意,你無需補償,也無法補償。”
嚴厲道:“怎麽說?”
琨瑤道:“本當是那時懵懂,自己撞的,卻原是被你戳中的腦神,以致我愚鈍不開竅,常挨師父的罵。你再有本事,也不能讓時光倒流。”
嚴厲知琨瑤未說實話。
腦神至關要緊,嚴厲絕未想到信手一指會恰恰戳中。琨瑤愚鈍不開竅倒不至于,額上有個疤也好辦,只是落下個頭疼的病,不時發作一回。此事嚴厲也是賭輸那日才聽虞靖禀告。
琨瑤這兩年與燭武相交甚歡,燭武曾見過他頭疼發作。
聽說是自小便有的病,燭武開天眼細辨,果然是嚴厲那一指正戳中腦神。唯恐琨瑤得知會生怨満,不肯相助,燭武且瞞着他,兩年來試了不少方法醫治,可惜都沒有效果。
嚴厲道:“我幼時也不怎麽開竅,常挨我父皇罵。”
琨瑤這兩年沒少聽燭武和虞靖提及嚴厲,嚴厲的糗事他業已知之甚詳。何止是幼時常挨罵,長大了也劣性難改,常惹鳳皇暴走。
“後來我父皇不知哪裏尋得一邪法,一使果然靈驗。”嚴厲手指自己眉心道:“這個印記,便是那時留下的。可好看麽?”
琨瑤細端詳一下,道:“自然極好看。”
“那你別動。”嚴厲如是說,咬破舌尖,将血啐在掌心,化支筆蘸了蘸。恍悟她的企圖,琨瑤縱有心反對也無用,只因身上被她迅疾拂了兩指,不能動也不能言,只能任由她下筆。
嚴厲本是心血來潮,下筆才記起自己的手善拿兵刃,不通書畫,雖窘了一剎也徑自落筆,完成後解開琨瑤的禁制,且化面鏡子給他。
上古鳳神之血非比尋常,舌尖血又與心頭血相通,沾之入骨,難以磨滅。
琨瑤眉心暖融融地十分舒泰,心下倒有些嗚呼哀哉。本當嚴厲一本正經地描畫半晌是有什麽大手筆,對鏡一照只見一點血印點得圓潤周正,旁人不知還當他這點修為竟開了天眼,卻與她眉心那個印記哪兒有分毫相似?
琨瑤不得不莞爾贊道:“大哥好精湛的手藝!”
“那是自然。”嚴厲哈哈一笑,“如此便再也瞧不見那個疤了。”
琨瑤擱下鏡子,十分淡然道:“我師父純屬玩笑,我真沒在意這個疤。”
嚴厲嘿聲笑道:“那我怎麽瞧見你梳洗時,時常會摸這裏?”
琨瑤一怔,“聽來倒似你常瞧見我梳洗一樣。”
嚴厲打個哈哈,話題就此打住。
無論琨瑤是否在意,嚴厲嘴上不再提此事,心下倒常記挂着他那個頭疼的病。
等見過歌吟嚴厲才信了虞靖所言,琨瑤這兩年過得十分……有滋有味。
霄霜與琨瑤情同父子,歌吟卻不知是有心或無意,似個擅長破壞父子關系的後娘。一來琨瑤大度,二來他怕霄霜夾在中間為難,一向都是逆來順受。
歌吟淫邪輕佻,沒臉沒皮,沒羞沒臊,仿佛待誰都存有撩惑勾丨引之意。琨瑤厭見她如此,若無必要,絕不與她相處。嚴厲竟然也沒能幸免,每見必受其騷丨擾,也便每見她一次便厭一分。某次終于沒忍住躁動,一掌将其拍飛且撂了狠話,這才連琨瑤也一并落個清淨。
為此霄霜沒少聽枕邊風,但知歌吟是個淫丨賤性子,不信是琨瑤挑唆嚴厲出手傷她,也樂見她因此而長長教訓。再者說,霄霜也實在拿嚴厲沒轍,只得轉而拿些私藏的功法哄得歌吟破涕為笑。
後來嚴厲在山中又見霄霜數次,每見都對他甚是無語,歌吟倒再也沒見過。
東華帝君派來的人正是卻邪。因南無生劫将至,卻邪也在大荒山外蹲守了兩年。
大荒山南百裏有片梧桐林,嚴厲挑了棵順眼的栖身。聽說她久住山中,卻邪時常都來拜見,每見只笑問一句:“大神何日請小仙喝酒?”
嚴厲被問得煩了,某次獨酌無趣,索性命只羽族去将卻邪喚來。
嚴厲喝的酒是覺明府特制,裏面加了鳳凰花蕊,比旁的酒更烈更醇,也更能醉人。卻邪修為甚低,言行輕佻,倒頗有酒量,嚴厲與他喝的痛快,此後常召他來共飲。
琨瑤去時若卻邪也在,便任怎麽勸也滴酒不沾,只一旁幹坐着,聽嚴厲和卻邪笑語閑話。
嚴厲若喝得太兇,琨瑤總會勸她克制。嚴厲當琨瑤自知酒量不行,恐被人取笑才如此,幾次之後不由評價道:“你這人端的無趣,喝醉了睡一覺便是,扭扭捏捏地做什麽。”
“我雖修為遠不及你,醉了卻恐與你一樣,禍人禍己。”琨瑤淡淡說完,起身離去,此後再上大荒山,徑自便去尋荊戈。聽虞靖提點幾句,嚴厲才知他生了計較。
嚴厲慣會對別人使性子,哪兒曾被人使過性子,因此頗覺不爽。
琨瑤不在,虞靖勸不住也不敢勸嚴厲克制,這日終歸喝醉了,先去玄清山混鬧了一場,爾後折返梧桐林,一根一根拍折一片梧桐,這才迷迷糊糊睡了。
醒來被虞靖好一通呱噪,嚴厲才知自己醉後幹了件蠢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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