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男主瘋魔

入眼遍地狼藉,到處都是殘肢碎肉。琨瑤倒在血泊中,周身染血且被黑氣缭繞,一手緊握靈犀,尺許長的白蛇則被他另一手拿住七寸,在他攥緊的手中扭動掙紮。

“世叔,這是怎的了!”嚴厲一急将什麽都忘了,只覺心口疼得狠。見她用力捂住左胸,燭武忙取藥給她服下。

晧睿仙師道:“安心,你那驸馬只是折騰累了,在那裏歇一歇。”

嚴厲越急越想不出琨瑤這是在哪裏,聽燭武一旁道說幾句,這才記起方才之事。不由叫道:“世叔讓侄兒諸事莫管,這便是您親自坐鎮的結果?”

晧睿仙師将手插入袖籠,笑面春風的和藹可親,“讓你諸事莫管,本座可沒說自己要管,他也處置得甚好,無需本座去管。”

嚴厲險些被一口氣噎死,正想與這老東西從頭理論理論,聽他道:“你也別怪本座袖手旁觀,他有此劫全都賴你貪玩。”到嘴邊的話又改了口,“世叔,究竟是怎麽回事?”

晧睿仙師簡單解說一番。

仙者元神入世,須有人從旁守護。當年東華帝君入世,守護他的乃是紫陽宮大護法鶴軒真君。南無在母親胎裏便現出怪異,東華帝君和鶴軒真君皆察辨不清,只得請晧睿仙師這位當今世上最最深涉玄機之人出面察看。

淩柯聚魂重生的最初始之狀是一團虛無之氣,須依附一個适宜的宿主,它的神識才能自混沌中漸漸蘇醒。紫陽宮位于大羅天東方,東華帝君善弄陰陽兩氣,他與個鬼女所結之肉胎,實乃世上陰氣最重之體,也正是淩柯最喜歡的宿主之選。經過多番驗證,東華帝君再不願相信,終也不得不接受南無被淩柯渡魂的事實。而發現此事時南無已被渡魂數月,與淩柯之魂交融甚深,斬不斷也剔不出,任動了誰也會牽連彼此,晧睿仙師不得不對他施展禁術,壓住淩柯之魂力。功法的禁锢之力卻終有盡時。南無未過鑒心臺便上了天,正因東華帝君欲以大羅天上極清之正氣助他擺脫被淩柯之魂反制的厄運。不想他玩火***,被嚴厲打碎元神的同時也破開了晧睿仙師的禁锢。淩柯之魂力雖未立時顯現,待南無之元神經過玄牝之門時魂力驟減,必遭淩柯徹底反制。正因如此東華帝君才會難抑暴怒,聽晧睿仙師透露一個挽救之法,他這才對嚴厲不予追究。

嚴厲惹這個禍事固然有人為因素,多半也是天意如此。晧睿仙師是何等法眼如炬,彼時便懷疑來歷不明的卻邪甚有古怪,命人暗自一查,很快查到迦昱那裏。

迦昱雖天賦異禀,卻壽元有限,造個人混入大羅天,是為探尋仙道長生之法。

縱是沒被嚴厲打碎元神,南無身上的禁锢也即将力竭。晧睿仙師當日去摩挲羅海時曾與迦昱定了個約定,若然何日淩柯重生,再掀波瀾,他與仙界連成一氣,屆時必定授其長生之法。

迦昱急求長生,僅從晧睿仙師話裏聽出一點端倪,便百般探得南無之秘,與人合謀助淩柯重生。晧睿仙師料定他會如此,傳給嚴厲那門功法其實有古怪。

荊戈十年前便被無照鎮魂,每日費九個時辰供養南無,名為體貼懷柔,實則将功法倒行逆施。卻正中了晧睿仙師之算計。而迦昱收回卻邪之命後,随即将一縷元神匿到懷柔體內,方才趁懷柔心神大恸,操控她連施邪術,以至親之神魂氣血為引,喚醒淩柯之先天本性嗜屍噬魂。不想被琨瑤及時發現,拼着性命不顧也要亂了他的如意算盤。

晧睿仙師的心機、智慧、修為和手段皆冠絕六界,一言一行皆有玄機,一貫算無遺漏,仿佛世間人事皆在其掌控,搬弄天下大勢都信手從容。今日他來唯一所做,便是拿琨瑤與桑寒打了個賭。桑寒帶人退走是因賭輸了,二十年內妖界不可再借淩柯生事。

而吉兇二人初次交鋒,看似迦昱輸了,實則琨瑤已步入一個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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琨瑤方才對抗的可不止一條恢複先天本性的白蛇,還有數百顆內丹之邪氣與聚在無照魂中那團黑氣的戾氣侵蝕,更有迦昱這個居心叵測之人從旁言語蠱惑。

那團黑氣本就是自白蛇身上剔出,白蛇既恢複了幾分先天本性,自然會受本能驅使,一心要奪回本屬于它自己的東西。琨瑤萬般無奈只得将心一橫,連那團黑氣一并吞了。

與白蛇和內丹相較,另外兩者更讓琨瑤疲于應付,身心不堪承重,瘋魔是輕的,也是必然的。好在他心性無邪,且足夠道心清明,才能殘餘一絲理智,一心記得該當拿住那蛇,執劍相向也從未以劍刃傷它。之前費盡氣力終于拿住了,卻不知該如何處置,疲極只得歇息片刻。

嚴厲才知琨瑤緣何會如此,果然怪她貪玩,心下頗有懊悔。

“本座以為,這結果卻甚好。不瘋魔,怎成佛?那白蛇幹系重大,讓它跟在你身邊須臾不離。至于你夫妻兩個玩剩下的爛攤子,自去收拾罷。”晧睿仙師有心造勢造人,倒是喜見旁人繼續翻點小波小浪,傳下一樣秘術、一道口訣和一門功法,施施然去了。

嚴厲忙趕到荊戈洞中。

先前當琨瑤已死,嚴厲急得五內翻騰,哽到此時才平整心緒,急忙探手去扶。

琨瑤的脈息過于強勁,吐納粗濁,心跳砰砰如同擂鼓,面色也異常紅潤,所幸雖然精疲力竭,遍體鱗傷,卻未傷及根本,性命無輿。

被嚴厲喂了粒藥且抱在懷裏急喚幾聲,琨瑤緩緩睜眼,雙目赤如血滴,眼波平靜地盯着嚴厲看了又看。察覺他的古怪,他不說話嚴厲也便不吱聲。

“看你這樣,想必已過足了瘾,解決了事。我也便死而無憾了。只是……”

琨瑤不說後話,松開劍,也松開白蛇,探手撫在嚴厲面上,指尖輕動,反複摩挲。

琨瑤從未如此僭越,也從未有人敢對嚴厲如此僭越。嚴厲強忍不住,一把揮開那只轉而又去撫弄她頭發的手。

仿佛忽然驚醒,琨瑤眼波一漾,再次打量嚴厲,張嘴卻道:“你……是誰?我又是誰?”

嚴厲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了。

琨瑤颦眉看向邊上那條蜷成一團的白蛇,仿佛猛然記起什麽,眼神一變,驟然探手。若非嚴厲手快一攔,那蛇便被他拿住了。

也正因嚴厲攔得太急,拿捏不住力道,琨瑤被震得氣息一滞,摔在血泊裏。那條白蛇則似一道閃電,蹭的蹿到了遠處。顯然琨瑤眼中只餘下它,忙起身去追。

眼見一人一蛇繞洞中追逐起來,嚴厲哭笑不得,上前捉住琨瑤手腕。不想他這次力大,一下竟未能拖住,反将她拽得一個趔趄。二人皆失了平衡,噗通摔倒一處。琨瑤随即要起身,嚴厲哪兒容他繼續瘋下去,本想一拳打昏,又恐害他傷上加傷,索性以蠻力強行壓制。琨瑤自然不肯就範,二人免不了一通撕扯。嚴厲本當輕易便可制服琨瑤,不想他吞了那些內丹之後不但漲了修為,力氣也翻了無數倍,折騰良久竟也未落她下風。

燭武虞靖下來時,嚴厲正騎在琨瑤腹上,惡狠狠的壓住他雙肩。琨瑤則橫眉豎眼地用力鉗住嚴厲的腰,想将她掀翻。二人氣喘籲籲,衣衫不整,兩身狼狽,一對兇神惡煞樣。

燭武忙側首。虞靖則舉起一只翅膀,掩面道:“殿下切勿性急,此時不宜對公子用力過猛。”

側目見燭武忍俊不禁,嚴厲撒手撤開,懊惱道:“你來搞定他。”

燭武站在那廂彈指一揮,又要去追白蛇的琨瑤頹然軟倒。

虞靖閃過去一接,琨瑤穩穩伏到她寬闊的背上。

嚴厲囧然一呆。方才過于急切,竟忘了使用禁制之術。

這才去查看那條白蛇。那蛇之前吃了琨瑤的苦頭,才肯将荊戈夫妻吐了出來,但血肉殘肢能吐,魂魄卻已吸噬。淩柯之魂力雖已覺醒幾分,好在那蛇尚且懵懂,假以時日教化,助他修得道心堅韌,清明無邪,總歸能壓住淩柯之操控。既無琨瑤追它,它也便安生地蜷成一團。嚴厲将它提起好一通看,除了雙瞳過于明亮,泛着邪異,再無異樣,只是纏到她腕上不肯松開,便且由着它鬧。

有鳳後的玄天扇在,燭武和虞靖已将衆妖靈“送”走。聽說冥府的白判正帶着一幫鬼差遍山搜尋,嚴厲命燭武去見他,自己則坐到虞靖背上,帶琨瑤回玄清山去。

億萬妖靈聚集一處,鬧得動靜十分驚人。冥王只當會有大收獲,命白判帶足人手前來,誰知蹲守到最後一無所獲。白判不信邪,命鬼卒們遍山再搜幾次。

天界掌行天道,冥府則管輪回,兩界同為正道,卻各有維持秩序之法,一向少有人事之往來。

身為冥府兩大判官之一,白判專事捉拿游魂野鬼。見鳳族少司命燭武上前稽首,白判不免狐疑他的來意。

“勞你白走一趟,我家殿下十分過意不去,改日定攜厚禮去你府上,讨你幾杯酒喝。”

燭武彬彬有禮,白判少不得與他寒暄客套一番。

耽擱片刻,燭武趕到玄清山時,嚴厲已将琨瑤安置到聽澗石旁的竹屋裏,且命虞靖去請來了霄霜。

當日離山琨瑤給霄霜留了字,道是下山去玩幾日。霄霜自他十五六歲時便甚少管束他什麽,直當他真去凡間游歷了,不想竟是跟着嚴厲去淌了這麽大一場渾水,從裏至外都濕了個透。

見琨瑤何止是出了點事,簡直是出大事了,霄霜頓時不淡定了。

一來擔心琨瑤的傷勢,二來憂急他入了魔道,霄霜對嚴厲冷眼相待也在情理。惡語相向則是因為一并跟他趕來的歌吟多了一句嘴:“似乎……但凡你這寶貝徒兒牽扯到她,便總時運不濟。”

霄霜正在氣頭上,細想前次火燒了後山,定也與某神有關。

嚴厲本對霄霜的措辭有些暴躁,聞聽歌吟的話也不由心下一動。但她縱覺心中有歉疚,也不肯任人數落,脾氣一來,笑眯眯道:“本衰神喚你來是為告訴你,你徒兒需要絕對靜養,他好之前,你不可來後山打擾。否則……”

眼瞧着某上神色苒內厲,霄霜心知她是個暴脾氣,嘴上讨了便宜,卻也明白琨瑤要度過眼下這個難關還真離不開她這位九天上神,因此不待她說完便拖着歌吟飛快走了。

燭武掏出一堆瓶瓶罐罐,開始幫琨瑤處理傷口。

嚴厲去到聽澗石,捏着下巴随意一坐。沉思冥想之舉她并不常做,虞靖瞧她有些陰郁,想勸幾句又不敢多嘴,只縮着頭蹲在一旁養神。

先前那一戰雖是嚴厲生平最快意之事,她吃得虧也甚大,損了元神傷到元氣,怎麽也得休養三五個月,傷在她手下的各路妖王自也好不到哪裏去。

嚴厲心疑碧淵竟未參與其中,料想迦昱和無照定會繼續生事,不可不防。

轉完心思,嚴厲正要調息,一道金芒落到石上。看清來人是誰,虞靖忙退到石下,屈膝伏在地上。嚴厲也起身退後三步,低眉順眼地躬身禮道:“帝君。”

當今論及仙齡之長,鳳皇排在第一,晧睿仙師第二,鳳後第三,東華帝君則在第四。

東華帝君輩分高,職位也高,仿佛為了充分印證他的真身——一面冷冰冰的水晶棺材蓋,他一貫不茍言笑,仿佛從裏至外都是塊冰,每見嚴厲更是眼含冷冽。這段時間,嚴厲自他這裏修成了忍功。

于東華帝君看來,南無歷生劫該是件大事。最該先到之人反倒來晚了,嚴厲不認為是因卻邪猝死。既知卻邪有異,哪裏會不防他?

東華帝君正眼沒瞧嚴厲,只盯住她腕上纏那條白蛇。點指一攝,白蛇落入他手中,提着便走。

“帝君慢走!”嚴厲探手一攔,“晧睿仙師有令,它,須臾也不可離開下神。”

東華帝君面色俞冷,瞧這欲用眼神将人戳幾個窟窿的架勢,世上可無人能假冒得了。嚴厲便且由他去了。

小半個時辰後東華帝君回來了。

嚴厲已調息過,懶洋洋卧在那裏。

東華帝君的氣色不如方才,仿佛片刻之間耗光法力,也蒼老了幾歲,定是痛惜南無命數之坎坷難測,傷心至此。果然這位老仙外表看來越悶越冷,內裏倒是越熱越多情。

感念父子情深,嚴厲十分有愧。未等她起身,盤在東華帝君臂上的白蛇箭一般射到她身前,爬上她肩膀,繼而順着手臂爬到腕上,緊緊纏住。

嚴厲舉手一看,白蛇瞳仁明亮,眼珠水潤,不由摸了摸它的頭。

嚴厲已想通緣由,蛇類懼冷,這小東西定是愛上她一身熾熱,才總這麽粘着。

“往後我叫你……小白。你須跟着我須臾不離。否則我便拔光你的鱗。”

東華帝君顯然瞧不慣嚴厲點着白蛇腦門說威懾之語,“須臾不離?你須切記。吾兒若再有差池,本君決不饒你!”

嚴厲掏了掏耳朵,目送東華帝君揚長而去。

琨瑤身上皮肉傷居多,是他遭邪戾侵蝕時難抑痛苦,神智失常,自己在石壁上撞的。清洗傷口及遍身血污,敷藥包紮,換上幹淨衣裳,燭武忙了大半個時辰,等處理妥當天已正午。

聽燭武禀完,嚴厲輕嘆道:“本殿不該過于心急,高估了他所能承擔之重。”

若非得知大吉之人降世,當日她必定由着自己性子,削骨卦肉也不會遂南無的願。初見琨瑤卻便被她一指戳中腦神,落下個不時發作的頭疼病。這是無心之失。近日這兩回卻真真怪她。

燭武勸道:“麻煩皆是機會,公子豈會不知殿下的苦心。想他那般心性平和,定能過此難關。關心恐亂,殿下還需靜心以對。”

關心則亂……嚴厲心思一轉,釋然許多。只是,倘若将來為度死劫而擾到琨瑤之命數,她倒不好再存借他吉人之力的念頭。

嚴厲道:“你在山中多待幾日,替本殿照顧好他。”

燭武方要張嘴,虞靖跳到他冠上踩了兩腳。

燭武深知嚴厲的性子,何須虞靖提醒?将她抓到手中道:“公子若發了狂,屬下可制不住他。再者殿下久不在府中,攢了一大堆事務,亟需屬下處理。”

心知兩個屬下操的什麽閑心,嚴厲颦眉一想,索性吩咐燭武去做旁的事。

虞靖頂着去送燭武的名目,一時也不回來。嚴厲在琨瑤身邊坐了良久。

皮肉傷養三五天便好。要緊的是琨瑤凡道之軀不堪承載恁多法力,五髒六腑皆在碎裂的邊緣,他已神智失常無法行功,只能由旁人助他将法力滌至純淨,且導入正途。

瘋魔是修行路上最艱難的坎兒,度過了大徹大悟,度不過前功盡棄,徹底入了魔道。

魔心執著,道心則能破執。瘋魔之時的言行完全出于本心,每生一念必定發散,絲毫不知控制。琨瑤遭邪戾之氣侵蝕甚深,若僅存那點清明克制不住惡念,必定魔心發作,嗜血傷人。以他如今之修為,若發了狂,還真沒幾人能阻。嚴厲打定主意,在他渡過難關之前寸步也不離他。

怕琨瑤醒了鬧騰,嚴厲又加幾道禁制,确保他到明日才醒。

嚴厲去瀑布打回水來,沐浴時小白下了她手腕,在熱氣騰騰的浴桶裏繞着圈凫水。見它有些蠢笨之态,嚴厲忍不住逗弄它一番。洗淨一身臭汗起身的時候,小白又纏上她手腕。

穿妥衣裳,嚴厲過去瞧了瞧琨瑤,見他并無異常,便在他身邊阖眼打坐。

小白順着嚴厲手腕爬到她膝上。垂眸見它有氣無力的樣子,眼中邪異愈重,波光潋滟,嚴厲探手摸摸它的頭,笑道:“餓了麽?”

小白将芯子舔在嚴厲手指上,似在猶豫是否下口。

“一口便是,多了恐補死你。”嚴厲卷起袖管,露出小臂。

鳳神之血正氣凜然,有助壓制淩柯之魂力。晧睿仙師傳得秘法便是每日以血肉飼養白蛇,要不三五個月,定有奇效。

小白仿佛通了人性,張嘴啃噬一口。傷口只指甲大小,嚴厲連藥都懶得抹了,點着它腦門道:“将來你修成了人,可千萬別與南無一個德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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