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戀[一]

顧晨第一次見到徐放是在高中入學的第一天。

九月的驕陽,紅豔似火。

那個唇紅齒白的少年,站在灼灼的陽光下,如玉一般純淨通透。

顧晨一不小心,看癡了眼。

剎那間,世間萬物仿佛籠上了一層朦胧的金紗,他只能看見眼前的少年,只能看清那張令他怦然心動的面龐。

那時他還不懂得什麽叫喜歡,只覺得萌動的心,好似含羞的小草一樣,悄悄地探出頭來,只差一場春雨,便能生機盎然。

自此以後,這個白玉般的少年,宛若一縷溫和的風,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闖入了他的生命,烙進了他的靈魂。

……

從高一到大一,顧晨整整喜歡了徐放三年。

三年前,他們一個讀高一,一個讀高三。三年後,顧晨追随着徐放的步伐,跨越大半個中國,自南向北考進了徐放所就讀的重點理工大學。

顧晨覺得自己大概已經瘋魔了。

因為徐放,本來打算讀文科的他毅然選擇了理科,沒人知道高中那幾年他到底經歷過什麽,他整天都在昏天黑地的做試題,好像除了學習就沒有其他事可以做,即使累了也要逼着自己繼續學下去,他的心裏就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靠自己的力量站在徐放的面前。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時今日,他終于做到了!

當收到Z大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那根緊繃的神經忽然之間就松弛下來,他把自己關在房裏,斷斷續續地昏睡了三天三夜,害得他的母親以為他生病了差點撥打120,而問清楚之後,才知道,這些年他真是累慘了。

事後回想起那段日子,他感到好笑又心酸,當時的他确實像着了魔似的,然而不傾盡全力,又怎能稱得上瘋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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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晨的大學生活很簡單,除了上課,他将所有的重心全放在了徐放的身上。

徐放每天上幾節課,每節課在哪裏上,他都一清二楚。

有時候,實在太想念對方,他會踩着下課的點兒,守在教室門口遠遠地望上一眼,卻從沒想過上前打擾。

暗戀或許就是偷偷摸摸的。偷偷地喜歡,偷偷地關注,偷偷地等待着奇跡的降臨……

通過暗搓搓地觀察,顧晨對徐放的生活習性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徐放是個獨行俠,這一點倒和高中一樣。

只不過兩年前的他,由內至外都透着一股溫潤的氣質,讓人看了便想親近。

而如今的他,變得冰冷又沉默,如同霜凍千年的極地寒冰,冷硬而孤傲。

顧晨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疑惑之餘,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他總是獨來獨往的模樣。

大概是太孤僻了,徐放很不合群,他不報社團,不參加學校組織的任何活動,長期把自己關在一個旁人無法觸及的世界裏。

他天天重複着三點一線枯燥的生活——課堂、圖書館,再就是出租屋。

他不住寝室,自己在校外租了一間單身公寓,顧晨前不久悄悄地跟着他尋到了他的住處,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為此心花怒放了一整天。

他從不吃食堂的飯菜,午休的時候,他一般都是買兩個面包在圖書館裏度過的。

他總是書不離手,惜字如金,十分符合他那高冷學霸的身份,每當看到他時,顧晨總會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唯有不斷地努力,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

這天中午,顧晨上完課,把背包往肩膀上一挂,随着大夥兒湧出教室。

此時正是午飯時間,也是食堂人流量最大的時候,顧晨不喜歡和別人擠,平時總會特地避開高峰期,他打算先去圖書館逛一圈,看看能不能碰見徐放,等人少了再去食堂吃飯。

剛走出教學樓,顧晨隐約聽見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轉身望過去,只見一個相貌敦厚的小青年正站在不遠處沖他咧嘴直笑。

顧晨被他笑得一頭霧水,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那人點頭,“對啊。”

随即大步走過來,友好地伸出手,“我叫羅雲傑,大二電子工程系的,是你的學長。”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學長,顧晨感到莫名其妙。

他入學才兩個多月,在這個學校裏并沒有熟人,包括徐放,也只是他單方面愛戀着、仰慕着。到目前為止,他還從來沒有和對方說過一句話。即便他們曾經就讀同一所高中,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聯系。

他總覺得,喜歡一個人,歡喜也好,憂傷也罷,都只是自己的事情,與對方無關。

他那麽喜歡徐放,結果又能怎樣?或許徐放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顧晨雖然一肚子疑問,還是禮貌地和眼前的人握了下手,“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羅雲傑笑問道:“你是B市的吧?”

顧晨眉頭微蹙,“你怎麽知道?”

羅雲傑張口丢出地道的B市方言,“因為我們是一個地方的。”随後發現他的表情仍有些困惑,又解釋道,“我從新生檔案裏找到了你。”

“哦。”見到老鄉,顧晨的态度溫和了許多,“你好。”

羅雲傑貌似是個直性子,說話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這個周末有同鄉聚會,你要來嗎?”

“同鄉聚會?”

一聽這話,顧晨首先想到的就是徐放。

徐放也是B市人,可是以他性格,他絕不會參加類似的聚會。

“是啊,人在異地好不容易遇到幾個老鄉,當然要聚一聚啊。”羅雲傑說着,一巴掌拍在顧晨的肩頭,“這可是緣分啊,來吧,都是同齡人,很好相處的。”

顧晨不習慣和陌生人走得太近,特別還是一群不認識的人,他想了想說:“我考慮考慮吧……”

“考慮什麽啊?年輕人就要多認識幾個朋友。”羅雲傑笑着開玩笑,“放心,我們既是老鄉,又是校友,難道會害你嗎?只是一起吃吃飯、唱唱K,不會做壞事的。”

羅雲傑太過熱情,顧晨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拒絕,猶豫片刻,答應下來,“那好吧。”

“手機號給我。”羅雲傑邊說邊掏出手機,“我晚一點把聚會的時間地點用短信發給你。”

顧晨報出一串號碼,兜裏的手機很快響起來,随後聽見羅雲傑說道:“這是我的號碼,你存一下。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到時候和你聯系。”

顧晨:“好的。”

“改天見。”

羅雲傑揮揮手,腳步卻遲遲沒有邁開,對上顧晨不解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實我剛才就想說,我在檔案裏看見你的照片時,就覺得你長得還不錯,沒想到你真人比照片更好看,難怪那個……”

話說到一半,硬生生止住,顧晨疑惑地問:“難怪什麽?”

羅雲傑讪笑,“沒,沒什麽……我真走了,拜拜,帥哥。”

這麽明顯的搪塞,顧晨自然看得出來,不過羅雲傑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神神叨叨的,他便沒把這點小插曲放在心上。

告別羅雲傑,顧晨一口氣沖到圖書館,他把上下三層樓找了個遍,都沒發現徐放的身影,随後他又坐在裏面等了半天,依舊沒等到對方,眼看着用餐時間快要結束了,他才踏出圖書館朝食堂走去。

由于來得太晚,食堂的飯菜已所剩不多,只剩下一份醬爆肉和半盆青黃交接讓人倒胃口的蔬菜,顧晨站在供餐窗口前,拿出飯卡對掌勺師傅說:“給我來份醬爆肉,一碗米飯。”

與此同時,另一個窗口前,有一個人說着類似的話。

“醬爆肉、米飯各一份。”

顧晨聞聲望過去,腦子一下子就炸開了。

站在他旁邊的人,竟然是徐放,是他等了一個中午也沒等到的徐放……

心髒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他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的觀察過徐放。

兩年過去了,對方長高了也長壯了。

他身姿健碩卻不魁梧,肩寬背闊,腰杆挺直,一雙大長腿不松不緊的包裹在裁剪合适的休閑褲裏,身材完美得可以和專業模特相媲美。

顧晨目測他應該超過了一米八五,比自己高出了半個腦袋,要微微仰頭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和高中比起來,他整個人變得硬朗了許多,幾乎褪盡了少年青澀的輪廓,大概只有眼睛還能看出當年的模樣。

他的眼睛細長且明亮,總是泛着清冷的光,給人一種冷若冰霜的感覺,除了偶爾皺眉,顧晨從未在他的臉上看到過別的表情。正如此刻,那張冷峻的面容透着幾分生人勿近的氣息,他站在那裏,猶如一尊冰雕,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快凝結成冰了。

呼吸一時有些不暢,顧晨想不通,為什麽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就像脫胎換骨了一般,不光形象變了,裏子也變了,已然不複當初的模樣?

前方掌勺師傅好像在說些什麽,顧晨把注意力全在徐放的身上,根本沒聽清楚。

直到被他一直盯着的人,扭頭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他才驚慌失措地收回目光。

那一眼,好像藏着火,燙得他的臉蹭地一下紅到了耳根。

這種偷窺被抓包的感覺真的糟糕透了……

身邊響起清冷的聲音,徐放在對掌勺師傅說話。

“肉給他,給我打一份青菜。”

顧晨一臉詫異地望向徐放,他沒想到這個高傲冷漠的男生會主動把肉讓給他,心裏竟有點感動。他本欲推讓一番,不料對方端着托盤轉身離去,連道謝的機會都沒給他。

打好飯菜,顧晨端着盤子尋找位置。

眼睛掃向四周,他一眼便看見徐放正坐在靠近門口的長桌上吃飯。

耀眼的人配上顯眼的位置,讓人不想注意都難。

顧晨緊緊地盯着前方的人,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邁着,沒走幾步,又因內心的掙紮而停下。

他想再靠近一點,卻躊躇着不敢上前。

他怕打擾了對方,又怕遭到冷漠的對待,而最怕的是,自己的心思被輕易看穿。

糾結片刻,他正準備退縮,目光無意掃向徐放面前的那盤青菜,心裏忽地一揪。

那菜就像用白開水煮出來的一樣毫無油光,有幾片菜葉還泛黃了,徐放那麽大的個頭,中午就吃這個?

顧晨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一咬牙就坐到了徐放的對面。

把盤子往桌上一放,對上徐放投過來的目光,他強扯出一個笑容,“嗨……”

簡單的一個字,幾乎用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他很緊張,緊張得手腳無處安放,緊張得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語。

幸好,徐放沒有對他不理不睬,而是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顧晨受到了莫大的鼓勵,伸手把裝着醬爆肉的盤子往前一推。

“剛才謝謝你,那什麽……光吃青菜好像沒什麽營養……食堂做的醬爆肉味道還不錯,我經常吃這個,不過我最愛吃他們的土豆焖牛肉,可惜這時候已經賣完了……我……”顧晨說着說着又把自己弄得緊張兮兮的,看着徐放越來越疑惑的眼神,他臊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深吸一口氣,他硬着頭皮往下說:“其實我想問你……這肉你要和我一起吃嗎?”

話音落地,顧晨手心都滲出了一層薄汗,他怯怯地瞄着徐放,似期待,又似不安。

不料徐放居然很給面子,先說了聲,“謝謝。”然後夾起一塊肉喂進了嘴裏。

顧晨眼睛一亮,忙說:“不客氣,不客氣。”臉上透出難掩的驚喜之色。

徐放能接受他的好意,甚至只是稍稍地回應一下他,對于顧晨來說,都是一種難得的恩賜。

于是這頓飯他吃得很開心,盡管嚼着難以下咽的青菜葉,盡管他們沒再說過一句話,他也沒有任何遺憾。

那短暫的交流,足以令他回味再三。以至于徐放吃完飯走出食堂,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從不吃食堂菜的徐放,今天為什麽會如此湊巧的錯過供餐時間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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