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節
是一堵漫無邊際的牆垣。
這雲長得可真像酸奶,他說着,我喜歡酸奶。
而我則要突發奇想、不顧情境地問出一個堪稱冷酷無情的問題:你可以為我去死嗎?
當然。他要毫不猶豫地這樣回答。
于是酸奶就這麽被放過了——有一朵雲或許就這樣靜悄悄的溜走了,在這個語境之下一切都顯得十分荒唐。
我就會像一個神經質的、被愛情細菌吃光了大腦的人那樣說道:那就從這兒跳下去吧,總要有個檢驗的标準。
于是天空一下子變得很晴朗,雲跑了個精光——純然剩下了光禿禿的天幕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會說出那樣的話。或許是鬼使神差,是一條在煎鍋上炸起泡了的豬舌頭支使我這樣講。水塔矗立在一旁像一個巨人,它的影子漆黑厚重不透光,我總覺得那下面掩蓋着小動物的屍體,在某一時刻會散發出沖天的臭氣。
我們在頂樓,屋頂被烤的發軟,未發酵好的面團一樣,樓下有一群下課的學生稀稀拉拉的走過去,時不時仰起頭看看我們,自以為隐蔽的指指點點;一粒粒細小的宛如被風吹得滾起來的沙子,他們追逐着皮球或是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再遠一點,可以看到路口一個三棱柱形的廣告牌,一面是朱紅底兒印着吊索具的廣告,一面是寶藍底兒印着大肚子的青花瓷白酒瓶,還有一面遮擋在後面看不見;一個紅綠燈,幾盞熄滅的路燈,稀疏平行的電線像是遙遠的五線譜,一家清真拉面館和楊國富麻辣燙的牌子印在上面,牌子上的大字裝模作樣的把自己化作蝌蚪頭的音符。離這裏最近的是樓下的綠化帶。
如果一個人從樓頂跳下去——他的手可能會像被折斷的翅芽兒撅向身後,打翻樓下超市的遮雨棚、一個宿舍精心侍候着的花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經常會到頂樓上扒着欄杆往下看——當然什麽也沒有,什麽也看不到。有時候會聽到呼嘯的風聲像是被衣服的下擺兜起來,“嘭”得綻開,氣流像被利漿刺破而翻開的海水一樣射過來。
在我的設想中他确實跳了下去——我趴在欄杆上看到他展開雙臂以一種無比流暢、迅疾、悄無聲息地姿态——毛絨絨的腦袋錨一樣沉下去,頭發衣服縱容的掀起,在下一個瞬間被地心傳來的重力拖出一片模糊的影子——這一切發生的如此順遂、妥帖、自然而然,好像在這個時空就應當發生這樣一件事,非是如此這一刻的世間萬物才得以平滑完美如行星一般皈依于秩序、井然的運行下去,無限的伸展開來。
在他平滑順暢的一躍之間,我才得以心滿意足地明确他确實是喜歡我的。
在樓下,沒有一個人的屍體;雨棚上也沒有,但坍了下去,不過是被冰雹砸出來的。
沒有人從頂樓跳下去。也許曾經有過,但并不是他,我們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一番不知所雲的對話。我惡毒的想象所幸終究沒有變成現實。他也沒有通過這種極端的方式成為我一個人的所屬物。
他對我所作出最鄭重其事的承諾也只是在我說,我們一直這樣在一起吧!他回答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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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記得他說的“當然”。并且控制不住地想要把它嫁接到我所幻想的那個場景中。這是個魔咒,他的舌頭在上下颚之間明快的彈跳了下,吐出來一片包裹在柳絮裏的風,溫柔的旋進你的耳道,像一個吻,帶來唇瓣上的翕合、明媚幹燥的氣息,它們在我的腦海中一刻不停的盤旋,然後脹大、脹大,肆掠——像一場春天裏的風暴,帶來翠綠色的瘟疫。
一些虛幻的妄想始終漂浮着。
後來我回想他在現實中說出的“當然”,發現我忘記了他的表情。
那本該是個極其重要的記憶的節點,但是沒有一個微笑也沒有一個對視,好像一切只是在一片空白裏無故蹦出來兩條幹巴巴的對話。
我曾經暗地裏希望能夠得到一個為我而死的人。
再後來發現我其實更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有一次,我下課走下教學樓的樓梯,他剛好在樓門口站着,穿着運動背心和松松垮垮的籃球褲,手指間攥着一個農夫山泉的空塑料瓶,捏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看到我的臉時,他明顯吓了一跳,然後咧開嘴沖我傻兮兮地笑了笑,又飛快的攏了嘴巴。他看上去很緊張,起初我并不理解這是為什麽。
他躊躇着不自然地挪動了兩下,試圖和我說些什麽,又像是想要幹脆大踏步走上前來。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情變得很好,甚至控制不住地牽動嘴角。我問他,你是在等我嗎?要一起去吃飯嗎?
他頓時變得更尴尬,手足無措起來,像是幹了什麽很不得了的壞事被我撞見了。皺着臉撓了撓頭,他又張張嘴道,那個——我是……你等等我,不……吃飯就——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情漸漸的跌落回去。有些懊惱還有點羞慚,為自己前一刻的自以為是感到無比厭煩。我抿了抿嘴斟酌了下問他,你是要和球隊聚餐嗎?
是……也不——怎麽講,還有別人……但和你想的不一樣!
他看上去很着急。
我沒有想什麽啊……我這麽說着,然後看到了Z從樓上下來。
漂亮主動的Z,不管是性別還是性格都與我截然相反的Z,從一開學就主動出擊的Z。
所有人都知道Z喜歡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拽住我着急忙慌的道。
Z看向這邊,我突然感到十分慌張、羞恥,甚至難以擡起頭來。我無法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扒開他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哦……那沒關系,聚餐——你們去吧……
你等下一下,他試圖拉住我,但是Z從另一邊拉住了他,我低着頭,看到了五個圓潤剔透的指甲,漆着漂亮的顏色,閃着一點一點的光。走吧?不要讓他們等急了?
我向他擺擺手,你去——趕快去吧,再見……好好玩。
之後我去了宿舍樓下的教育超市,給自己買了一袋方便面。
再往後的日子裏我愈發發覺其實我最讨厭的不是社交,不是Z,不是不停穿梭在他身邊可以和他自由調笑的女生或者和他勾肩搭背的弟兄,我最讨厭的是我自己。
我最讨厭的是那個無比笨拙的自己,顧影自憐自命清高,自顧自以為斷絕了與他人的交往便是保有了人格的獨立性。我以為那些人拉拉扯扯的終日厮混在一處,只是為了互相套取利益,而我要做個不甘于被他人榨取的、遺世獨立的孑然人物。我以為我只要和我看中的人在一起就足夠了,我只需要籠絡住這一個人,而這個人也喜歡着我,兩廂情願的在一起,沒有什麽比這更輕易的事情了。
但實際上,在我拒絕和別人接觸的同時,他在不停的與人建立起新的聯系,那是一張網,我只有一個人,我無法控制住他被卷入那張網的中央,我也無法踏入哪怕那張網的邊緣。那張網越鋪越大。
我作出最愚蠢的決定就是要求他作出二選一的抉擇。
他是明确說過他喜歡我的。
只不過我永遠無法滿足于此罷了。
我是個很貪婪的人,是我親手毀滅了我們之間的關系,而不是他做出的選擇。
G市沒有冬天只有無邊無際的冷雨,雨接天連地剪也剪不斷的下着,那段時間我們做的最多事情就是躺在宿舍的床上,或者打游戲或者看NBA直播。
我和他是舍友。這是後來才發現的,而第一次見面他停在我面前卻是純然的巧合,也許可以用緣分來解釋。當他拎着我的被卷走回到自己宿舍時,內心估計也是驚濤萬丈。
當時宿舍裏面只有我們兩個人,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接着仿佛憑空飄來的話柄兀自說道,我們出去待會兒吧。
聲音很緊,像是被夾子夾住了。
可是外面很冷的。我說。
沒關系,多穿一些——我有話跟你講,這裏地方太小了。
他好像是被什麽怪物追趕着,話說的很急,字句趕得也密,我扭過頭看他,發現他的臉很紅。他喘氣的聲音也變得呼哧呼哧的。
看着很好玩兒。
發現我看他的一瞬間他的臉變得更紅了,目光也慌張的撇開,一會兒盯住他自己的腳尖,一會兒東游
西逛,手摸摸這個,摸摸那個。
在我回應他之前,他始終處于那種忐忑不安的狀态裏,看上去像是一只追着松果跑來跑去的松鼠。
那好吧?我試探性地應道,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那——那你穿暖和點!
好,我忍不住想笑,就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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