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捏?? (1)
☆、【梧桐】
梧桐鎮,名字很美的地方。
只是我沒什麽心情欣賞,扶着樹吐完了胃裏最後一口酸水。我接過寶月遞給我的絲絹,擦了擦嘴。自從那日以後,杜衡再也沒同我說過一句話,除了夜間留宿,馬車更是過城不入一步不停地往京城趕,我被颠得差點沒把膽汁也吐了出來。
寶月嘆了口氣,“葉小姐,再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還是去給少爺認個錯吧?”
那人正在河邊飲馬,黑發飛揚在暮色裏,只是一個背影已經美的像一幅畫。
我一腳踢開一塊碎石,嘀咕說:“我為什麽要給他認錯?”
那日杜衡是善心大發不假,只不過,我也沒喝到那所謂的私房秘制雞湯就是了,寶月說杜衡下了樓,冷着臉讓他将雞湯有多遠扔多遠。“我也沒有辦法啊,少爺的命令,不敢不從。”哪怕多年以後,我始終記得寶月說這話時,嘴角油亮,齒間還塞着一點碧綠蔥花。
雖然傅淳的藥幫我的身體恢複了不少,但到底是被一劍穿了個透,左肩時不時隐隐作痛,再加上這幾日的路途颠簸,我只覺得或許沒命活到京城,竟然還要我向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認錯?
開什麽玩笑,我葉思思豈是那般沒骨氣的人。
“葉小姐,你剛才是在說‘骨氣’嗎?”
寶月!你那嫌棄不已的眼神,是要怎樣?
杜衡牽着馬回來,依舊是面無表情,冷漠地掃過我蒼白的臉。
“少爺,要不然還是進城歇歇吧,葉小姐的身子實在是吃不消這麽趕路了。”
我擺了擺手,喘着氣說:“不用了,過了梧桐鎮就是尹川府地界,離京城不遠了。”早一點趕回去,早一點救了顧流盼,早一點讓你放心,也可以早一點......和你,再無瓜葛。
聽了我的話,杜衡哼了一聲,很輕,習慣了關注他一言一行的我,聽得很清楚。我不明白他在哼什麽,也不想去明白,或許真的是太累了,累到我只想趕緊回家,抱着我爹大哭一場,然後睡上個三天三夜,再起來後,我就又是人見人愁的京城一霸。
沒錯,我就該這麽有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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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趕路。”
将缰繩甩給寶月,杜衡徑自上馬,他坐在馬背上,我遙遙地望着他,第一次意識到,或許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距離。
“還不上來?”
“啊???”我看着眼前的手,五指修長指尖粉嫩,忍不住戳了戳,竟,竟然是暖和的。
杜衡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聲音似乎都不一樣了,他的目光越過我,落在我身後的一簇荒草上:“上馬,我帶你。”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更何況還是杜衡的殷勤。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手忙腳亂地想爬回馬車。
“葉!思!思!”
沒聽見沒聽見沒聽見,我爬進車廂,一頭紮在錦被裏。
很久以後,不知怎麽又談起了這件往事,杜衡對我當時的舉動表示非常疑惑,明明看着他都快流口水了,對于他送上門的舉動,居然會無動于衷。
我長嘆一聲,亦對我一時腦抽表示了無源無盡的悔恨。
埋在錦被裏發了一會呆後,我稍微琢磨了一下,覺得杜衡應該只是權宜之策,畢竟要真把我給弄死在了回京城的路上,按照我爹的性子,得挖了他家十八代的祖墳。想到這,我掀開簾子,試探着叫了他一聲:“杜衡?”
他的背挺的筆直,聽見我的話緩緩回過頭來,我望着他俊秀的臉,吶吶了一陣才捂着胸口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活着回到京城的。”
杜衡瞧了我一會兒,最後放棄般嘆了口氣,側轉馬頭,“改道,進城。”
梧桐鎮是靠着尹川府的一座小鎮,雖是小鎮,規模倒是極大,城中阡陌縱橫商鋪林立,車水馬龍不止,我兩眼放光,似乎已經看到了各種各樣的美食在向我招手。
馬車兩拐三拐,卻拐進了一條幽深小巷。
頂級美食往往都是藏在不為人知的犄角旮旯裏,我還在想呢,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寶月掀開簾子:“葉小姐,下車吧。”
我望着幽深靜谧的小巷,欲哭無淚,這是什麽地方?酒樓呢?大魚大肉呢?
我哭。還不如不進城呢。
杜衡走到一扇掉了漆的木門前,擡手輕叩了幾下。我定睛一看,木門上歪歪扭扭寫着兩個大字:“吃、喝。”
好有性格的店。
木門打開了一條小縫,一個鶴發老者探頭不耐着說:“本店歇業,恕不待客。”
我站在馬車邊抱着膀子哆嗦,瞥見杜衡拿出了個什麽東西在老者眼前一晃,鶴發老者眸光微閃,警惕地打量了杜衡幾眼。
杜衡站在門口微揖:“見過先生。”
老者不理他,眸光猛地一轉,殷切切地望着我:“哎喲,這姑娘,長得可真俊。”
雖然誇我的是個老先生,但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除了我爹,似乎還是第一次有人無視杜衡率先誇我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怎麽感覺杜衡的臉色又黑了些。
老者又說:“這天寒地凍的,站在外面做什麽,快進來快進來,老頭子我給你做兩個小菜,再燙壺熱酒暖暖身子。”原本我還有些奇怪,杜衡怎麽知道梧桐鎮小巷子裏有這麽一處隐蔽的小店,但聽到老者的話,一想到有熱飯熱菜吃,就什麽也顧不得了。
一樹臘梅怒放在小院裏,樹下的石桌上落滿了金黃的花朵,香氣盈盈。
我捧着熱茶靠着火盆烤着火,若不是餘光偶爾瞥見一襲白袍森冷,真覺得歲月靜好至極。
福阿叔左手提着只老母雞右手捏着只大公雞站在院子裏笑着問我:“姑娘是想先吃紅燒的還是清炖的?”
紅燒入味清炖鮮美,我左右為難。“能不能兩種一起吃啊?”
“哈哈,姑娘,阿叔可只有一只竈臺。”
“那,那就先紅燒,母雞拿小火多炖會兒。”我嘿嘿傻笑,“福阿叔可別忘了放把小茴香,那滋味才叫鮮美。”
“就你會吃。”福阿叔笑着走回廚房,滿臉都是寵溺。
我轉頭問杜衡:“你們很熟?”
杜衡伸手翻過一頁書,“不熟。”
那就奇怪了,我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麽自來熟的店家,也太賓至如歸了點吧。我想了想,跳下凳子,跑到院子裏的水井邊想探頭照照,沒想到一腳踩在了青石板上的苔藓上,身子一個趔趄,“啊!!!”不會這麽點背吧!
幸好,身後伸出一只手,把我攔腰抱住,我心有餘悸地回過頭,想向來人道個謝,還沒來得及轉身,耳邊有個聲音輕聲說:“葉思思,你怎麽還是這麽喜歡投懷送抱。”
我猛地跳起來,反手一拳将來人推開:“我X,柯子清你個死流氓怎麽會在這裏!”
“葉思思,你恩将仇報!”柯子清捂着肚子故作痛苦的哀嚎。
我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叉着腰:“啊呸,你個臭流氓,誰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要推我下井,我謝你個屁。”
“喂喂,”柯子清誇張地掏了掏耳朵,“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說話不能文雅一點。”
我擡了擡下巴,“要你管。”
柯子清眼波流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倒是也不怎麽敢管。”
嗯?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只手從背後捏住了我的脖子,淡淡的清香襲來,我的腿一下子就軟了,杜杜杜杜衡,他居然掐着我的脖子,不會想要捏碎吧?
我自暴自棄地捂住了眼睛,唯一的奢望只願他能下手狠一點。
“噗呲。” 柯子清笑得快直不起腰,“哈哈哈,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被掐住了脖子不是反抗,是捂住眼睛,哈哈哈,葉思思,你真是蠢得太有喜感了。”
杜衡掐着我脖子的力度不算太重,能感覺到他手心暖暖的溫度,原諒我的沒出息吧,能在死在他溫暖的手裏,我其實挺滿足的,比那柄冷冰冰的破劍穿心而過的滋味好太多了。
他的手突然松開,我木頭人似的轉過去,對上他冷毅的臉,挺直的鼻梁,紅潤的雙唇,含笑的眉眼。
他站在一樹怒放的臘梅下,對我淺淺而笑,“你下次要是想死,盡管來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因由】
他在笑,襯着身後滿樹金黃,美極且略有些妖冶,還沒有見過這樣的杜衡。
等一下!
他該不是以為我想要投井自盡吧?天曉得,我只是想照照井水而已。哎,算了,誤會就誤會吧,反正也不差這一茬。只是這樣的杜衡着實讓我害怕,我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抖了抖,“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目光掃過我,轉到柯子清身上:“你為何在此?”
“怎的,許你在這裏,就不許我在?”柯子清欠揍地壞笑,“這又不是你杜家的。”
“很快就會是了。”不知想到了什麽,杜衡也笑了,極輕極快,他氣定神閑地說:“是與不是,也沒太大區別。”
“那可不一定。”柯子清聳了聳肩,挑釁地看着他,“畢竟我還沒放棄,不是麽?”
這都是在打什麽啞謎啊......
氣氛有些變了,杜衡冷下臉,眸光微凝:“你沒有勝算。”
“是嗎?”柯子清眨了眨眼,一只手惡心的在自己胸口摸來摸去,然後轉身對着我哀嚎:“哎喲,小思思,你剛才那一拳打得人家胸口好痛哦。”
杜衡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耍賴也請專業點好麽,我明明捶的是你的肚子。”
“可我的心好痛!”柯子清悲痛欲絕:“小思思你打在我身,痛在我心。”
我嘔。然後擡腿踢了他一腳:“不好好做你的尹川府尹,瞎跑什麽。當心你爹又把你吊起來打。”
“這次可不會。”他不痛不癢地撓了撓腳脖子,朝我抛了個媚眼,“本少爺是來解決終身大事的,老頭子高興都來不及。”
“終身大事?”我嫌棄地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你确定真的會有姑娘瞎了眼看上你?”
“本少爺夜觀天象,發現我紅鸾星動,想來是我的真命天女出現了,于是我便順着天意的指引來到了這裏,”說到這他頓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用一種遺憾極了的眼神望着我,“小思思,莫非上天指引給我的真命天女就是小思思你......”
我跳起來:“是杜衡也不可能是我!”
柯子清深吸了一口氣,幸災樂禍:“小思思啊,你有沒有覺得你的左邊脖子涼飕飕的。”
你閉嘴!我我我我,還是沒有勇氣回頭。“額......我去看看福阿伯的飯做好了沒有。”
抱頭鼠串,正是我此刻最真實的寫照。
“我當真沒料到你居然會親自去把她接回來,杜家之事,你撒手不管了?”
“我尚且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何須柯大人提醒。”是杜衡不以為意的聲音。
“提醒你?”柯子清涼涼地笑了笑,“我可沒那好心腸,”他說,“我只不過不喜歡看見有人不痛快而已。”
“她痛不痛快和你有什麽關系。”
柯子清淡淡回答:“或許很快就有關系了。”
“你究竟想怎麽樣?”
“想怎麽樣?這句話該問的人是你。”柯子清說:“我本以為三年前你刺了她一劍,就該想明白了,好好的和顧流盼過你的日子,等着有一天馬革裹屍,延續你忠武之家的威名。”
“這是我的事。”
“你自作苦吃是你的事,只不過,”柯子清的聲音陡然轉冷,“作踐于她就是我的事。”
我縮在角落裏偷聽,聽到這,忍不住小聲替杜衡抗議:“他沒有作踐我啊,只是拿劍作我。”
“葉思思!”
完了完了,被發現了。
我縮着頭,趕緊徹底溜走。
我順着香氣溜進廚房,完全被眼前景象震撼住了,好多好吃的!福阿伯騙人,之前說只有一個竈臺,我還以為這不過是個客家小店,但眼前看到的一切,完全不是這樣的,簡直可以媲美我家的廚房了。
這真是吃貨的天堂。
幸福感快爆棚啦。
偌大的廚房被分成了好幾個區域,竈臺在屋子的最裏面,門口廊牙下挂滿了香腸臘味,中間是一架寬大的烤架,我的野豬腿!
寶月苦着臉探頭說:“葉小姐,嗚嗚,我都快被熏死啦。”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受這點煙熏,怎能烤好豬腿,”我用目光鼓勵他,“寶月,成為大師的路途總是艱辛險阻的,繼續努力。哎對,再往那裏抹一點蜂蜜,厚一點厚一點。”
福阿伯滿眼欣慰:“葉小姐真會吃。”
我笑着跑過去,深吸了一口氣,頓時驚喜不已:“啊,鴿蛋燕窩湯。”
“光聞着味兒就知道了?”
我得意不已,“別的不說,就說我這鼻子,那是一等一的好使。”
寶月涼飕飕地開口:“葉小姐,鼻子一等一好使的是狗。”
我不理他。
福阿伯說:“那我再考考你,這湯裏都放了幾味食材?”
我想了一會兒,“雞脯、雞皮、火腿、筍四味配之,佐以木瓜酒,核桃仁,對不對?”
“全對,全對,”福阿伯掀開蓋子,拿湯匙攪了攪,“一會兒讓你見識見識阿伯的手藝。”
“好啊好啊。”
寶月又說:“葉小姐,我覺得您親手烤出來的野豬肉一定格外鮮美。”
“別拍馬屁,不管用。”
寶月嘟着嘴,“就會欺負我,有本事你欺負少爺去啊。”
我走了兩步,轉回寶月那裏,嘻嘻一笑:“我爹曾經說過,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見風使舵的本領也是一等一。你家少爺,呵呵呵,借我兩個膽子我也不敢使喚他啊。”
“葉小姐,一般你這樣,叫欺軟怕硬。”
“寶月,你皮癢了吧!”
“嘿嘿......”
......
福阿伯做了一桌好菜,又從地窖裏挖出了一壇好酒,“這寒冬臘月啊,最适合喝這青梅酒。酒勁不大,妨不着身子,葉小姐,可要來幾杯?”
我素來對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豪氣地一拍桌子,“一壇怎麽得夠。”
福阿伯笑得花白的胡子亂顫。
一場饕餮盛宴,我吃的是酣暢淋漓,一掃連日來的郁悶憋屈。
酒足飯飽之餘,突然想起飯桌上沒了柯子清的身影。
“咦?”我滿足地摸着肚子,“柯子清呢?”
杜衡将左手背在身後,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走了。”
“嗯?回尹川了?”我有些奇怪,“方才不是還聽見他吵着說餓死了,要大吃一頓嗎?”
杜衡添了碗湯,順手遞給我:“管他做什麽,這麽大一個人,還能餓死了不成。”
“也是。”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順手接過。
可憐的我,喝了半碗才反應過來,這湯,是杜衡盛的......
“噗——”我急忙把含在嘴裏的一口湯吐回碗裏,“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喝了你盛的湯的。”
杜衡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複雜,狂怒、不解最後是無力的蒼白:“你就這麽怕我?”
看着他微跳的額角,我抖。更何況我一貫不敢向他撒謊,只得誠實地點了點頭。
杜衡的臉色更難看了,“為什麽?”
最後他問。
為什麽?
倘若不是我坐在杜衡一劍範圍之內,我真想仰天大笑三聲,然後再好好教育一下他,什麽叫做自知之明!我為什麽怕他,這麽顯而易見的事,還需要問嗎?
且不說當年我胸口上的大洞,單單就此刻,我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呢!
那麽......再之前......
許是二兩青梅酒氤氲了我的視線,此刻的杜衡看起來少了幾分冷冽多了一許溫情,雙眸明亮透徹,眼角微挑,注視間眼波流轉,我的心不争氣地狂跳了起來,臉上特氣騰騰,好似要燒了起來。
渴,好渴,我又端起桌上的酒碗一口灌下,聲音小的幾乎連我自己都聽不見,“杜衡,我一點都不想怕你,可是我做不到。”
他輕柔的聲音好似在循循誘導:“為什麽會做不到,嗯?”
又是為什麽?啊,頭好暈。
我這人有個毛病,喝了酒,話就多,賊膽也大了起來,居然伸手抓住杜衡的手,一根一根捏着他的手指頭,仰起頭,沖着她呵呵傻笑:“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的手指頭,粉粉嫩嫩的,和阿花,嗝,和阿花的一樣好玩。”
“阿花是誰?”有人貼着的我耳朵輕聲問。
“好癢。”我笑着躲開,“阿花,阿花就是......”
杜衡突然伸出一只手,用指尖輕輕蹭着我的臉。
我只覺得自己快熟了。
寶月也嚷着熱,一把推開了窗戶,濕冷的涼風一刮,我只覺得頭腦一沉,此時不暈更待何時,一頭紮在桌子上,醉倒過去。
“葉思思,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重新】
第二日,我是被搖晃的馬車晃醒的,宿醉一場,醒來時頭痛欲裂,我悶悶地揉着頭,攤在車廂軟墊上,深深地思考了一個問題:我昨夜睡在哪裏,今日又是誰把我抱上馬車的?
腦海裏依稀冒出些昨夜的片段,怎麽......我好像記得......
天啊,我居然狗膽包天,捏了杜衡的手指頭!
說實話,我也沒弄明白,杜衡哪兒都好看,怎麽獨獨就特別喜歡他的手指頭。涼風卷起車窗布簾,幾粒雪花趁機溜了進來,落在我的臉上,很快融化成了水滴,我擡手抹去,想起了若幹年前一個瑞雪飄零的冬日。
我剛滿八歲那年。打了大勝仗的威武将軍班師回朝,皇帝龍顏大悅,親自率領百官出城十裏相迎,我爹是百官之首,哪怕和杜老爹再不對盤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拂了皇帝面子。
那一日,寒風凜冽,烏壓壓的人群擠滿了帝京城外十裏長路。
我因為剛失去娘親,對阿爹依賴得緊,我爹無奈,只好将我扮成小厮帶在身邊。
威武的大軍自城外緩緩而來,為首的棗紅駿馬氣勢淩人,威武将軍杜老爹端坐在上,風度凜凜,一張臉俊秀不減,不似武将倒像個文臣。
曾聽見我爹暗地裏小聲罵他小白臉,我總覺得語氣酸澀,有些嫉妒。
杜老爹勒住缰繩,翻身下馬,俯首一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和顏悅色讓杜老爹快快起身。
這場仗打了整整九年,如今得勝,我爹也喜不自勝,對着杜老爹也有了幾分好臉色,難得由衷地恭賀:“季佩兄得勝凱旋,實在是可喜可賀。”
杜老爹卻瞥了我爹一眼,冷哼了一聲:“葉相妻子新喪,怎得還能如此歡喜,真是狼心狗肺!”
我爹彼時是什麽表情,其實我已經記不太清,只顧着盯着站在杜老爹身後的小男孩仔仔細細地瞧,忍不住地感慨,他長得可真好看,比我娘都好看。我揉了揉自己的臉,頭一次覺得自己長得不像我娘實在是莫大的遺憾。
嘤,好想我娘......
“你別哭,這個給你玩。”小男孩竟走了過來,朝我伸出手,五指修長,指尖粉嫩,掌心裏擱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珠子。
“給我嗎?”
“對啊,給你。”音調綿軟,好聽極了。
一抹如血殘陽,他就站在血紅的陽光裏朝我微微而笑,我有點發暈,剛想伸手去抓他手心裏的珠子,我爹突然打橫将我抱起來,氣呼呼地邁着大步轉身就走,我伸長了手,也沒夠着他的掌心。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杜衡對着我笑。
再見他時,是在為杜老爹舉行的慶功宴上,我爹原本賭氣不去,最後耐不過我撒潑打滾,終是應了。
天上星河璀璨,地上宮燈結彩,我特意穿上了娘親生前給我做的羽衣長裙前去赴宴,臨行前,阿爹陰陽怪氣地囑咐我,要我離姓杜的那家人遠一點。我表面上點頭答應,暗地裏卻捏緊了手心的絲絹,我想再讓杜衡對我笑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好像娘親......(橫插一句,若幹年後,我兩人說起了當年初見,杜衡問我,為何恁不矜持,第一眼見他就已芳心暗許,忒不要臉。我如實回答,因為你笑起來好像我娘。杜衡一如既往和煦地笑,然後表示夜黑風高,他要睡覺,我沒及時逃脫,慘遭蹂躏。)
我甩開跟随的丫鬟小厮,找到獨自坐在花園涼亭裏的杜衡,不僅沒有再看到他笑,他反而嫌惡地瞪着我,惡狠狠地對我說:“滾開。”
我捧着手心裏的絲絹,思考了一個橫亘數千年都讓人困惑不已的問題:“XX心,海底針?”
從此以後,杜衡見我,不是咬牙切齒,便是冷漠以對,我也漸漸收斂了心神,直到他那穿胸一劍。
你疑惑我為何怕你,我還納悶你怎麽就能讨厭我到了給我一劍。
我正想得入神,簾子一卷,随着寒風一起進來的還有個人。
等我看清他的臉,舌頭都直了。
杜杜杜杜,杜衡,你不在外面騎馬,跑進來做什麽?
杜衡好似聽得見我心中所想,他偏頭看了我一眼,徑自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騎馬太冷。”
我懷疑地盯着他,又往後縮了縮,習武之人真的有會怕冷嗎?
他轉頭對上我的眼睛,居然笑了起來:“縮在角落裏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的目光掃過他腰間長劍,你不會吃了我,可你會捅我啊!
“昨夜,我......”我試探着問他,“可有做出些什麽失禮的舉動?”
他半眯着眼睛,聞言淡淡嗯了一聲。
是嗯。
還是嗯?
我沒聽清,只好向前爬了一點點,雙手撐着身體伸長了腦袋:“你說什麽?”馬車突然一抖,我連驚叫的時間都沒有,一頭紮進了杜衡的懷裏,淡淡的清香,暖暖的。
伴随着杜衡有力的心跳聲,紛雜的記憶湧至而來,我想起來了,昨夜好似,我,還,這麽,抱着,他,睡了一夜?我驚呆了,胸口和左肩右肩同時隐隐作痛了起來,完蛋了,這下估計又要被戳上好幾個洞了吧。
“你在想什麽?”
頭頂傳來他低沉又悅耳的嗓音,我閉着眼,覺得既然就要被戳好幾個洞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不若多趴一會兒。
那話叫什麽來着?哦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但杜衡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沒叫我即刻吐血,生不如死,“昨夜你可是折騰了我一晚上,還沒夠麽?”
杜大少爺,請問你一定要用嗔怨的口氣說這麽讓人浮想聯翩的話嗎?
我心裏犯嘀咕,這人是吃錯了什麽藥了,怎麽好似換了一個人,比之前還可怕。
馬車猛地停住,簾子被寶月掀開,他吃驚地看着我,又吃驚地轉頭看了杜衡一眼,“昨夜,你們?”
快解釋啊,我用眼神提醒杜衡。
杜衡只是看着我,無比認真地說:“所以你要負責。”
天女散花是什麽感覺知道嗎?想找個地洞鑽一鑽是什麽感覺知道嗎?
我轉頭盯着車窗垂簾,默默思考有沒有撲出去的勝算。
杜衡嘆了口氣,摸摸我的頭,居然無比溫柔地寬慰我:“逃避也不是辦法,葉思思,你還是面對現實吧。”
現實.....你大爺......
“你你,你胡說什麽!!!”我強烈抗議,內心慌亂不已,幾乎口不擇言:“不就是抱了你一下麽,如果這就需要負責的話,我早就不知道嫁人多少回了。”
“第一次,也是我。”
“你怎麽知道!”我幾乎是吼起來了。
寶月用一種崇拜及了地眼神望着我,好有勇氣!
我原以為杜衡這下子肯定要勃然大怒,不料他不怒反笑,而且是那種極溫柔,極體貼的笑容,“就算不是,我也有的是法子變成是。”
我又抖了抖,這眼神這表情,就好像我是他盤子裏的肉,随時随地就咬我一口。
難道昨夜喝的不是酒,是迷魂湯?
“杜杜杜杜大少爺,您您沒事兒吧?”我的手舉在空中,猶豫了許久也沒膽子放上他的額頭。
杜衡卻一把拉過我手,“我有沒有事?嗯?”
他穿着慣常的白衣,長發簡單的束起,他的臉離我不足一尺,我甚至看見了他右眼下一點細小紅痣,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這一刻,我好像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啊!!!非禮勿視!!!”寶月誇張地捂着眼睛,飛快地閃身出去,欲蓋彌彰地大喊一聲,“我什麽都沒看見,你們繼續繼續。”
繼續,怎麽繼續,你都這麽大聲喊出來了,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賊膽又灰飛煙滅了。
“咳咳。”我強自鎮定縮回手,默默貼回廂壁降低我的存在感。
“葉思思。”杜衡抿了一下嘴,然後望着我,對我說:“我們重新認識吧。”
我直直地盯着他,想要分辨他說的每個字。
是什麽意思?
重新認識?
你會再向我伸出手遞給我那枚琉璃珠子?再用厭惡至極的眼神看着我讓我滾?顧流盼只說了一句不喜歡同我一起,你便當着衆人的面将我趕下了船,顧流盼誤中劇毒,你為了取我心頭之血救她,一劍刺穿我胸......
哈——還是不要了吧,真的很疼的。
作者有話要說:
☆、【枝節】
又有雪花撲了進來,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杜衡伸手替我撩開額前的碎發,“我知道這很難,可是.....”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一柄閃着寒光的長劍從窗外刺了進來。
杜衡一把将我扯進懷裏,面色黑得好似鍋底,“寶月!”
寶月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少爺,我在努力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刀劍相擊之聲漸密。
“少爺,他們像是有備而來,我快支持不住啦。”
杜衡揉了揉我吓得慘白的臉,流露出一絲苦笑:“你啊,還真是個麻煩精。”
等等,又關我什麽事?
不過我來不及問,因為又一柄寒箭從窗外射進來,杜衡護着我彎腰閃過,右手碰到了我腰間的香囊,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他突然笑了笑,這是前所未有的對我露出的真誠至極的笑,“呆在這裏別動。”
我點了點頭,順便扯過軟榻上的靠枕護在頭上,用行動告訴他,我一定會盡量保護好我的小命的。
杜衡出劍幹淨利落,這一點,沒有誰比我更清楚,嗯,其他清楚這點的已經不是人了。
我憑着還算靈敏的耳朵從外刀劍相擊的聲音推斷出來對方至少有十五個人,想到這,不免有些擔心起來,杜衡能以一敵十不假,可那得是正面進攻,不包括撒潑打滾耍無奈搞偷襲,他這種飽受忠臣良将之家風摧殘的少年英才,哪裏知曉人心險惡。
我不詳的預感總能成真,所以,當馬車不規律地跑起來的時候,我基本上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能安然處之了。
颠簸的馬車沿着小道一路狂奔,幸好杜衡臨下車前往我左腦袋邊兒也塞了一塊靠枕,不然我還真沒命活到車停下的那刻。
雪下得更大了,風聲嗚咽似悲似泣。我冷得直哆嗦,左看右看發現車廂壁櫃裏放着件男子長衫,剛取出來套上,車簾被人從外挑開,一位穿着紅衣女子嬌笑道:“讓葉小姐受驚了。”
我盯着她白花花的胸|||脯,體貼地問:“姑娘,你不冷嗎?”
紅衣女子像是瞧見了多好玩的事兒,嬌笑個不停,我看着她脖子以下肚臍以上,真有點擔心裹在她身上的那層薄紗還能堅持多久。遺憾的是她很快就停下來了,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葉小姐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樣呢。”
我扶着馬車門框腿腳發軟地往下爬,“讓你見笑啦。”
你們和我想象中還不一樣呢。
綁架什麽的,真的不用蒙面嗎?現在的綁匪都這麽嚣張了?
我暗自腹诽。
馬車停在密林深處,我眯着眼看了看,層巒疊嶂的樹峰裏夾着一處高跷的檐腳,想來就是關押我的場所了,只是和我想象中的挾持不同,紅衣女子不但沒有限制我的自由,反而告知我可以随處行走。
不過這半點大屋子,只能随處大小便。
我半靠着一張三條腿椅子艱難地坐着,雪似飛絮,天沉若水,屋子裏采光不怎麽好,我沒找到燭火,只能在黑暗中坐着。約莫半個時辰,門口傳來輕微聲響,我剛睜開眼睛,就看見有人推開門進來。
還是一襲紅衣,胸襟偉岸的豔麗女子。
她盯着我的臉,我盯着她的胸。
最後還是她忍不住先開口:“你就不問問我們為何要綁你?”
“問了你會說嗎?”
她眨了眨眼,略略擡起的下巴線條優美:“為什麽不會?”
“怎麽現在的綁匪已經這麽有職業操守了?”我咳了一下,然後真誠地問:“那你們為什麽要綁我?”
她找了個椅子坐下,單手托着腮,秋水般雙瞳盈盈望着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能将女孩的嬌羞和女人的嬌媚兼得的如此精妙的女子,忍不住又感慨一句蒼天不公。
“顧流盼你認識吧?”她問。
我那個郁悶啊,怎麽哪裏都和顧流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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