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

也許以後,我會在我離你很遙遠的地方生活。但我都會好好的,像今天這樣帶着花回家。不管你在哪裏,你都在我心裏。

回到酒店房間,她靠坐在床上,想起些在青海湖的往事。

父親長眠的地方。

她好像心留在了那裏。

“沒有到人生盡頭那一天,我們永遠都要記得前方有鮮花。”

這是父親對她說過的話。艱難時,咬緊牙關,硬撐過去。就像一架行駛在夜空中的飛機,在黑暗中無聲前行,航線清晰,朝目的地無限接近,直至降落。

很多次她獨自拖着行李箱走夜路,輾轉高鐵站,長途汽車站,機場等地,去往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城市尋找弟弟,行至黑暗無人處,她也害怕過。那時心裏的信念,是父親的循循教誨。

記得第一次讀得“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這句詩,是在父親的工作簿的扉頁。

想來世間最好的姿态,就是這樣。被命運磨砺過,仍以體恤平靜的心,看待一事一物。

理性之外的感性,是超俗的智慧。

長久的愛,也伴随着理性。

“愛不是盲目自欺。是我能看見你的皺紋,你的疲憊,你自以為的僥幸和聰明,你的辭令,還是選擇愛你。”

先愛天地萬物蒼生,再是愛人。懂得生為人的難處,怎還忍心苛責半分。

你不必成為我稱心美意的人。

成為你自己。

她想到岳仲桉那樣懼怕動物,卻那麽支持她從事喜愛的野生動物醫 生工作,能夠包容她将更多的時間給予了動物們,潔淨的他,也能無視她身上沾染混合着各種的動物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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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求什麽?

心與心的距離,從不是因為外表、物質、健康這些單一決定。而是兩顆靈魂的吸引和接近。

她決定,從澳洲回國之後,向他坦白自己患有臉盲症的事。他若是不介意……當她剛湧起這個念頭時,立刻又想,他怎會不介意?

将來他将她介紹給他的父親,朋友,同事認識時,她連他們的臉都記不住。

可她不想再隐瞞下去了。要麽在一起,要麽天各一方。

岳仲桉,願你決定。

如張國榮的歌裏,那句:常常望願你決定,共我相伴活出生命。

翌日清晨。

她剛睡醒睜開眼,聽到門鈴聲,岳仲桉端着餐盤走進房間,肩上挂着一臺相機。

“昨晚睡得好嗎?”

她一邊刷牙一邊朝他猛點頭。

他在食指在她鼻尖上點了下,愛不釋手的目光,說:“吃完早餐,你就在酒店附近轉轉散散心,拍些照片。”

“不是說要我協助你拍攝嗎?”

“今天在沙漠拍攝,風沙太大,你別去。”他遞一塊三明治塞進她嘴裏,她滿口包住,沖他笑,好不容易吃完,他又喂了一塊過來。

門外傳來敲門聲。

她笑容僵住,回避地往後退了幾步。

“沒想到岳總居然會有喂女人吃東西的一面啊。”久寧站在虛掩的門口,冷臉瞟了眼林嘤其。

“你定妝了嗎?”岳

仲桉問久寧。

“既然風沙太大,要不你安排替身去吧。”久寧生硬地說。

“除拍攝期間,你都可以在房車上休息。”岳仲桉不想節外生枝。

“岳仲桉,我不想和你兜圈子,你以為我抛下國內所有的檔期,陪你來這兒,在沙漠和一群動物拍廣告,是為了你給的代言費嗎?”久寧的眼睛漲紅了。

“我還有事,先出去。”林嘤其正欲往外走。

“你站住。”久寧斥聲道。

岳仲桉漸生不悅。

“久寧,我希望我們繼續保持良好合作關系。”他望着久寧,坦誠地說。

“合作關系?那你和她呢,什麽關系?我來澳洲,不是來看你們眉來眼去,耳鬓厮磨的!”久寧擡手指向林嘤其。

“她是我愛的人。”岳仲桉語氣加重,不容置疑。

久寧打開手機,翻出岳仲桉的那條星星月亮的朋友圈,晃了晃,苦澀笑道:“這是什麽意思,要公開關系了?”

岳仲桉點頭。

林嘤其急忙否認:“不是這樣的,久寧你誤會了。”

“誤會?”久寧盯着林嘤其,不屑地笑道:“當初幫助你成為他的生活助理,那時才是我對你最大的誤會。誤以為你是個衣着樸素,不施粉黛,純良無害的女人。我哪會想到,正是這樣一個不起眼,愚蠢魯莽的女人,會近水樓臺先得月,捷足先登……”

“久寧,這與她無關。在我還不認識你時,我就喜歡上她。許多年了,她一直在我心上。

而我将你視作最佳搭檔,從未變過。“岳仲桉斟酌地說。

“所以那次我自曝與你的關系,不惜犧牲我的前途,你非但不領情,反而生氣,都是因為她……”久寧的臉上,有着說不出的失落。

“岳仲桉,你別再說了!”林嘤其好像被打回原形般,站立不安。

“你喜歡她什麽,喜歡她愛好小動物嗎?我也喜歡小動物啊,喜歡到我每頓餐桌上都有它們。”久寧備受刺激,尖刻地說。

岳仲桉沉默。

“好,從今天起,岳仲桉,我們的合作中止。我司人員會和你商讨解除協議的方案。”久寧轉身便走。

岳仲桉沒有追上前挽留,他給向篤撥去電話,讓其去和久寧溝通,必要時啓動預備方案。

“不要因為我搞砸你的工作。去向她道歉吧。”她心情複雜,局促不安,總隐約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她和他以後到底能不能在一起,都是未知數,為這個未知數,失去久寧的合作關系,對于他正處于上升期的品牌而言,是重創。

“你來幫我。”他雙手攬住她的肩,眼神與她交彙。

“我?”她茫然無措的神情。

他向她道明自己的預備方案,是由林嘤其與動物為拍攝對象,切入RARE的新款包系列。

“我沒有鏡頭感。”她說。與他認識至今,幾乎都沒有牽涉更多人,所以他沒有察覺到她對其他人臉的無法識別。

“你只要和動物自然地靠近,攝影師會選

擇性拍攝,我在呢,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我無法做到在這時去取代久寧。”她喃喃地說,推開他的手。

“不是取代她,你只是象征性出鏡,和那種代言人是兩回事。就當是救急。否則不能一班人馬單純拍點動物就回國。”

“我懂。不管你怎麽看待,确實我的存在已經傷害了久寧,我真的不能再在這件事上攪入進來了。盡量挽回久寧,實在不行的話……或者,換你來呢?”她提議。

他第一反應是否認。

“你不是沒見過我多怕這些動物,我不行的。”

“別忘了你有專業的野生動物醫生在旁,我跟你說,我能懂動物語言,相當于你随身帶了動物翻譯。再說……”她向後退了一步,細細打量他。

從他的頭發往下看,眉眼清朗,五官挺拔分明,牙齒潔白。肩平而寬闊,胸膛結實,再往下,全是腿。修長的腿,站姿氣質不凡。

這樣好的男子,憑什麽愛我?她在心裏想。

她恨不得上前立刻告訴他,我有臉盲症,我是殘缺的人,靠近你是為了尋找弟弟。你厭惡我也好,遠離我也罷,我們是完全地相背離。

記憶大師和臉盲症,她怎能從他的身上去尋找自己的缺失來彌補。

明知不能愛。

明知是自不量力地高攀。

他忽然看透她心事般,上前抱住她。

她掙脫。

他再次将她緊緊抱在懷中。

“不要猶豫,不要舍棄我……”他悶聲懇求,雙手托起 她的臉。

四目相對。

她的臉被他擠得發圓,嘴唇嘟起。

真想狠狠吻一頓,他心想。

“繼續說,再說什麽?”他又笑,松開手,坐會沙發上,想讓自己克制。

“我是這麽認為的,RARE的包,顧客群是女性,那麽廣告片上如果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和小動物接觸,那種反差萌體現的溫柔感,是很打動人的。靈感來自昨晚你被考拉抱住的那瞬間。”

“有道理。我讓向篤聯系男模特。”

“你最合适。”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探視着他。

“是在色眯眯看着我?”他玩笑道。

“為了品牌,你就犧牲下美貌吧。我更建議你挽回久寧,和她一起拍這則廣告片。”

“我的小考拉,你似乎一點也不吃醋,我得想想辦法,讓你醋性大發。”他微微弓下身子,平視她。

“越來越愛說孩子氣的話。”

她撫正他的領帶。

“去忙你的事好了,我也有我的事。”她回到寫字桌前,翻開工作本,佯裝無視他的存在。

他不舍地走向門口。

停下腳步,回頭,見她也擡頭正要張口和他說話。

“你先說。”他等她啓口。

“我把工作總結寫好後,去拍攝地點找你。”她說。

不管久寧去不去拍攝,她都不太适合和岳仲桉同車前去。來澳洲之前,他們辦了駕照的英文公證件。

“你開車行嗎?”他有些不放心。

“我開慢點。以前在奶牛場上班時,我還能開裝奶牛的貨 車。“她胸有成竹,補了句:”岳總放心。”

“我本來想說,拍攝結束早的話,一起吃晚餐。”他說。

“那……沙漠見。”她輕輕揮揮手。

他走之後,她伏案工作,直到午後,她收到他發來的消息,是一張他與小袋鼠的合影,他握着奶瓶,給小袋鼠喂奶,兩只袋小鼠親切地倚靠在他身旁,一只前腳搭在他的手背上,他溫柔凝視着它們,滿眼的寵溺。

“想象你在旁邊看着我,我就有無限的柔情蜜意。”他附言道。

還有他穿白色夾克,戴着墨鏡,潇灑紳士地回眸一笑,身後擺放着RARE的新款包袋。

她看着相片癡癡發笑。

門鈴響起。

将手機放在桌上,打開門。

久寧推開她,徑直走到沙發前坐下,掃了眼桌上手機還停留在和岳仲桉對話的界面。

“我今晚的飛機回國,如你所願,林小姐,我和岳仲桉多年交情毀于一旦。我來,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是哪點吸引了他!”久寧翹起長腿,裙擺上揚,胸前領口微露,姣好的身材一覽無遺。

林嘤其不知該說什麽。

一言不發讓久寧更妒火中燒。

久寧猛地站起身,越過林嘤其,走到行李架旁,将林嘤其的箱子掀開,推翻,動作連貫,一如久寧平日裏的幹脆利落,是個狠角色。

衣物和日用品散落一地。

久寧擡起穿着高跟鞋的腳,一件件勾起地上的衣物。

格子襯衫、牛仔褲、咖色風衣……久寧

的腳尖勾起後,再輕蔑地丢向一邊。

一件白色真絲吊帶睡裙滑落出來。

久寧蹲下來,将睡裙丢向林嘤其,打開一個黑色的化妝包,裏面有眉筆,口紅,粉餅,以及很小一支風幹的尤加利枝葉,有折斷的痕跡,是她從岳仲桉公寓裏折下來,随身帶着的。

那是屬于他的氣息。

“你就是這樣穿着性感睡衣,抹着口紅,像個妖豔賤貨,去敲岳仲桉的房門,你就是這樣得到他的嗎?”久寧近乎崩潰。

面對久寧的舉動和質問,林嘤其顯得平靜。

“我和岳仲桉的關系,沒有到那一步。你也沒有必要表現得這麽失控,我哪裏都沒法和你相比。”

“你安之若素是因為你得到了他的心!”久寧痛苦地将睡衣跑向林嘤其身上,險些沒站穩。

一個身影飛快跑過,又折返後站在門口,慌亂奔命般喊:“完了完了,有人開槍!”

“開槍?”久寧顧不上林嘤其,跟着助理就往外走。

“還好我們沒去……拍攝現場被持槍歹徒襲擊,他們能不能活命都是未知!”助理緊張地哆嗦。

林嘤其提心吊膽地追出去,聽見久寧助理說,是在通話的過程中,槍聲響起。

岳仲桉恐怕有危險。

她顧不得多想,拿起岳仲桉留給她的車鑰匙就往酒店外沖。一邊跑一邊撥打岳仲桉的電話。

已經無法接通了。

她奔上車,按照先前岳仲桉發給她的地址導航,向拍攝點開去。

那是她一生

中開過最快的車速。什麽都不管了,她沒有理智,沒有多餘的考慮,只想到他身處險境,她要去救他。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她握緊方向盤,心中念着。

車駛離公路,進入沙漠地帶。

她開的越野車在沙漠中疾馳,車輪後揚起大片沙塵,目光不時掃向車載屏幕,眼看着GPS導航上标記點越來越近。

忽然一聲巨大的槍響,劃破沙漠的寧靜,她一個急剎車,停頓住,判斷槍聲距離導航上岳仲桉所處的拍攝點位置很近。

她心裏一緊,猛踩油門朝着槍響方向馳去。

車離目标地點更近了。

她依稀看到不遠處的前方,簇擁着一行人躲在吉普車後,看車上的橫幅字樣,這些人就是RARE拍攝團隊的工作人員,她拼命睜大眼睛,用模糊的視線搜索着他們的臉,卻沒有看到岳仲桉…..

他不在這裏,她的心一沉。

“岳仲桉呢?!”她搖下車窗,沖躲在吉普車後的那群人瘋狂喊,尖銳的聲音似乎貫徹整個沙漠。

沒有人敢回應一聲。

有人朝她擺手,示意她別再往前開了。

“前面危險!”

“回來,你不要命了啊!”

她聽到人群裏壓低的提示聲。

“岳仲桉在哪?!”她剜心般喊問,臉漲得通紅,頸間的筋冒起,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手牢握住方向。她只有一個信念,救他。

那時腦子裏根本不會想前方有什麽在等着自己,是子彈,還是死亡,

也不知道害怕,只知道他在。

前面一輛敞篷越野車,似乎在追逐人,行動方向在沙漠裏繞來繞去。她猛地加速追上去,與那輛車接近。

只見這輛敞篷越野車,不斷逼向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瞪大眼睛。

黃沙漫天中,她一眼就認出那個狼狽不堪的人,是岳仲桉。

當她的車與敞篷越野車平行時,她看向車內坐着的人,是兩名外籍男子,手中持槍。

此刻的岳仲桉,已經十分疲憊,他踉踉跄跄,身上沾滿黃沙。一名歹徒站起身來,舉起手槍,正要瞄準他。

他回身望去,想着這次是要徹底死在這兒了。

腦子裏想的是,林嘤其怎麽辦?還有那麽多美好的設想生活想要和她共度。想起她的笑臉,想起她遲鈍時無辜的樣子。

“小考拉,我好愛你。”他在心中無聲地說。如果在世上只能說最後一句話了,那麽他就是這句。

千鈞一發之際,她一踩油門,将車直沖上去,攔腰撞向歹徒的車,兩輛越野車相撞,揚起大片沙塵,車劇烈震動和颠簸。

她的後腦重重磕在車門上。

顧不上痛,她熟練地倒車,打方向,咬緊牙,撞紅了眼般,再次朝那輛車撞去。歹徒手中的槍失去準頭,“砰砰”連着兩槍打在岳仲桉旁邊的沙地上。

他回頭。

看見她的臉,從天而降般,坐在橫沖直撞的車裏。她怎麽來了,不要命了嗎!這讓他痛心萬分,她不該來,這太危險 了,他寧可自己死在這裏,也不能殃及她來送死。

她單手打開副駕車門,對着他大吼。

“上車!”

他配合地飛速躍上車,第二發子彈打在車門上,她驚叫了一聲,吓得一只手捂住耳朵。

他扶住方向盤,異常冷靜地安撫她:“他們的目标是我,必要的時候舍棄我,保住你自己!”說着,盯住後視鏡裏緊追不舍的敞篷越野車。

“胡說!我說過我會救你的!”她一腳猛踩油門,加速逃避後面那輛車的追擊,她的眼睛漲得更紅,呼吸急促,心裏只想開得再快點,甩開歹徒。

兩輛車在沙漠中追逐,他看了眼儀表盤,速度已經開到車身猛烈搖擺。

車子被石子硌得打滑,他伸手替她穩住方向盤,身後再度傳來槍響,後擋風玻璃應聲破裂。玻璃四散沖入車內,她一陣尖叫。

他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将她的頭壓低,用胸口牢牢護着她。沙塵四起,他們的車從左面撞上沙丘,停了下來。

她半趴在他腿上,他把她壓在懷裏。感受到懷裏弱小的她在發抖,怎能讓她遭此橫禍,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受到傷害。

只要他在車上,槍手就會追随而來。

他低聲道:“你開車跑……往南開,還有五公裏到市區。不要停,保住你的命,他們目标是我!”他打開車門,欲跳車。

她握住他的手。

“不要!”

“聽話,一個人活,總比兩個人死在這裏好。與你無關啊!

“他拂開她的手,說完這句話,跳下車。

他回頭深深望着她,眼裏滿是痛心、愧疚、訣別……

相識以來,沒有保護好她,卻害她擔心受怕。

“活下去。”

“要活一起活,你說過的,你是我身後的岳,你是我的山啊……”她痛哭顫抖着哀求,雙手死死推開車門,堅決不走。

“傻瓜……快開車走!”

“我不走……”她不停地搖頭,不讓他關車門。

“聽話,我會格鬥術,你見識過的對嗎,相信我,對付他們綽綽有餘,你不走,會拖累我!”他騙她。再高明的格鬥術,也難敵兩支真槍實彈。

他聽見槍手下車,朝他們走來的聲音。

“快開車!”他拍上車門。想給她預留逃命的時間,他擦去臉上的沙塵,逆行向槍手走去。

聽到她發動車的聲音,沙塵在他身後飛起。車輪在沙地裏打滑幾圈後,急速行駛。只要她能逃出去,他就欣慰了。

他臉上升起笑容,沙漠的黃昏好美,如果不是這場亡命,和她在這裏看夕陽,時間永遠留在這一刻……

生死面前,他對人世唯一的牽挂,不是擁有的財富和地位,甚至連他苦心經營的RARE品牌也不是,是她。

他想起在海邊擁吻她時,她緊緊攥住他身側的衣擺。

就在此時,她發狂般大力踩下油門,挂倒檔,車子飛快向後倒去,直沖向兩名槍手。

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槍手向兩側躲閃,砰砰連續向她的車

開槍。

“上車,一起走!”她把車退回來,就是為了和他一起走。

這個不要命的女人,居然又倒回來!

他跳上車,轉向,兩人配合将車沖出沙丘,迎着西南方向的那輪紅日奔馳而去。

在狹窄的車廂裏,他們互換位置,他坐到駕駛位上。

後視鏡裏,兩名槍手揮舞着槍,喊着:“go!go!”急忙上車。

“傻瓜,倒車回來耽誤的這三十秒,夠你開出五百米了。”他哀痛地說,伸手揉揉她的頭,再握緊方向盤。

他有熟練的沙地駕駛經驗,只要保證車輛不陷入沙地,順利開到市區,那麽他們能活下來的概率就大了。保護好她,不能讓她受傷。

她凝望着他,這是第一次看到他沙塵仆仆的樣子,高挺的鼻尖沾着細細的黃沙。感到無比安定,心跳也逐漸平複。

“你如果不上車,我就絕不走。讓他們朝你開一槍,再朝我開一槍好了,所以你不要再妄想有跳車棄我的念頭。”她篤定地說,熱淚大顆滾落。

他不知道,看他走向槍手那一刻,她有多怕。

車在颠簸中向前奔馳,遠處的建築随着距離的拉近,從渺小變得高大。她不斷看向後視鏡,槍手的敞篷越野車加速追來。

“他們的車和我們車距大概兩百米!”她急急地說。

“這塊市集的地形圖我記得,等會棄車跑,你可以跑嗎?”他說着,望了她一眼,掌心撫去她臉頰上的沙塵。

她點點頭,

與他四目相望,他看到她眼角的黃沙,清亮信任的眼神。

那一瞬間,他的淚水,噙滿眼眶。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他痛心疾首。

“傻子,我不要緊。”她将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他抓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觀景象,在此刻四面環生。

我要用我的生命來保護她。他在心底發誓。

他搜索着記憶,雖然沒有來過這個市集,但也是機緣巧合,在來澳洲之前,他做過簡易的攻略,想着結束拍攝後,可以就近找好玩的市集帶她逛逛,所以研究了下地理圖,以及其他游客來此拍的照片。

腦中迅速構建着市集的街道和小巷方位,較大建築,人口密集的位置,他心中制定逃生路線,如果沒有記錯,只要她平安穿過一條街巷,就能到警局。

兩個人必須分頭跑,否則目标太明顯。

槍手的目标是他,他不能領着槍手往鬧市區跑,以防傷及無辜,他只能跑去相對人少的巷子進行隐蔽。

“你聽我說,記住我的話,等會兒我們得分頭……”他感受到她緊握的手,力度更大了。

“我不要分頭跑!”她想都沒想就否定了。

對面一輛消防車緩慢行駛,恰是良機。

“如果你想我們都活着的話,就聽我的。時間緊迫,我只說一遍,你必須記住。看到廣場的教堂嗎?”

她循着他的手望去,一棟恢弘的教堂建築。

“我會用我們

的車,阻攔住消防車,以此擋住最近的入口。我向教堂左側的舊巷子跑,你往右側的街道跑,拼命跑,不要回頭,經過農産品市場後,跑到盡頭,就是警察局。相信我的大腦,這塊地理我熟悉。”

他開始打方向,加速到底向消防車開去。

“我們都能活嗎?”她聲音變得堅毅起來,豁出去了。

“我保證。”他篤定地答。

随着車速的攀升,将敞篷越野車甩出至少五百米了。這五百米,能給他們争取幾十秒的下車逃亡時間。

車在消防車的前方猛地剎停。

“下車,跑!”他喊道。

幾乎是同時地下車,他掩護着她,讓她先跑出幾十米。果然如他所料,她沒有聽他的話,而是選擇跑向了教堂左側。

他望着她的背影,大步跑向右側。

她一頭紮進巷口,飛快地跑,好似有個信念,他很快跑到警局,會平安的救。她把通往警局的那條路,選擇留給了他。

身邊不停有各種膚色的行人與她擦肩而過,大多是游客,人們臉上神情安詳,與她倉皇奔命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越跑向市集深處,人流量越大,很多人聚集停留,圍在攤位前購物。

她在人群中,摩肩接踵,努力向前走,也不敢過多打量,甚至沒有勇氣回頭看槍手有沒有追。

漸漸她發現不對勁,心生疑慮,直到她看到了農産品市場。

岳仲桉騙了她!

他所描繪的右側街道景象,分明就是她跑向

的這條左側巷子。實際右側才是真正的人跡相對少的路。

世界靜止般,天旋地轉。她回身望去,身後是一派祥和,沒有槍手,只有正常的游客,陽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那麽平靜快樂。

身邊不斷有人擠過,她看到正前方飄揚着澳大利亞國旗的地方,上面寫着POLICE的字樣。

她真是蠢呵!

沖進警察局,她用簡潔流利的英語告訴警察,在平行的另一條巷子,有人持槍行兇,快去救人。确認警察登記的信息無誤,準備火速出警後,她就往外跑去,她觀察過,農産品市場有可以橫穿到右側的路口。

當她剛穿過路口,踏入岳仲桉所處的街道時,聽到了“砰”的槍聲,響徹在空曠的街道上。

這是條新建還未投入使用的市集,所以根本沒有什麽游客。槍聲讓屈指可數的幾個行人吓得抱頭亂竄,逃之夭夭。

她朝槍聲響處跑去。

那是棟未竣工的建築物,她走近後,小心觀察着,見地上有滴落狀血跡,她貼着牆,輕輕向前移動。

繞過一樓搭建的護欄,在後方拐彎處,她看見了他!

他靠在牆角,沉重地喘氣,左小腿在出血,臉上挂着淤青和傷痕,應該是和槍手正面格鬥過。她撲倒在他身邊,撕扯下襯衫衣角,包紮他腿部傷口進行簡易止血。

“傻瓜,你太不聽話了……”他蹙緊眉頭,失望至極地搖頭,這個遲鈍的“小考拉”真是甩都甩不 掉啊。

“警察馬上到。”她忍住哭。

他不知道她要多大力量才能忍住此時不狠狠責備他、痛罵他、哭訴他。怎麽能那麽自私,他以為他很偉大嗎,把活路留給她,如果是以他的死換來的活路,她往後人生怎麽活……

“撂倒一個,還有個消失了。沒有動靜意味着更危險,對方不太熟悉地形,應該登高找契機去了。”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膛處。

他的心跳有力。

“別怕,看它跳得多強壯。”

她幹澀地笑,沒有到劫後餘生那一步,可能再見上一面,也好。她按壓住包紮的傷口,出血止住。

“總算體驗到我家林醫生的醫術。”他将她攬住懷中,查看她。

“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裏?”他問。

“我沒有。你再撐一下,警察就來了。”她緊咬雙唇,手上沾着他的血跡,令她心疼。

他機警地掃視周圍,擡起頭,見到對面頂樓一個身影晃動了下。

“小心,槍手在對面樓頂!”槍聲又一次響起。

他剎那間翻轉過身,大力一撲,下意識地以寬闊的身體護住林嘤其,兩人向旁邊滾去,子彈擦身而過。

槍聲過後,她松開捂着耳朵的手,焦急問他:“岳仲桉!你有沒有事?說話呀!”

“別亂動,老實躲在我懷裏。他們随時會再開槍。”他低低道。

天色漸暗。

她被他半壓在身下,卻見高處的槍手有再次舉槍的姿勢。她推開他,爬出來,拿出口袋裏 的強光照明手電筒,打開,照射對方。

這個夜間能夠照射數百米的強光手電,是她原本準備用來拍攝星空用的,想着能拿來防身。

槍手的眼睛被強光刺激,舉起手來擋光,向後踉跄退了兩步。

“快趴下!”他命令她。

她準備再照射時,被撐起身來的岳仲桉拉入懷中。他的身體将她嚴嚴實實包裹住,接連傳來兩聲槍響。只見她一雙眼睛瞬間睜大,被定住般,槍響過後,耳中傳來尖銳的耳鳴,她驚恐悲痛地望着他。

除了轟隆的耳鳴,還有她瘋狂的哭喊聲。

他的肩膀中槍了,染了大片的血,她緊緊抱住他坐在地上,恍惚崩潰地嚎哭。

槍手竟也中槍倒下,她以為是警察開的。

她向另一棟樓頂,也站着一個身影。耳鳴聲逐漸散去,刺耳的警笛聲大作。

她腦中只有混亂的碎片影像,黃沙、槍聲、鮮血,他緊閉雙眼蒼白的臉。她用力按住他肩頭的傷口,可血,不斷從她指縫中滲出。

“岳仲桉!岳仲桉!岳仲桉!”她高聲呼喚他的名字,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他用力喘着氣,呼吸極度不勻,忍着痛對她笑:“你哭鼻子不好看……”

警察們迅速圍了上來。

她聲嘶力竭地哀求吼叫着:“save him!please!”

現場一片混亂,各種聲音紛亂入耳,晃動的人影,虛晃的人臉塞滿她視線。她被警察扶起來,拉開,無力地看着岳仲桉被 擡上擔架,送上救護車。

她被強制帶到了警察局。

盡管她千萬個不放心,但警察說,搶救病人的工作交給醫生,眼下必須争取時間抓住槍手,查明殺機來路。

在警局她才得知,一名槍手受傷後逃掉,另一名中槍當場身亡。

中槍身亡的槍手,并非警察開槍所致。警方推測有可能是起了內讧,讓林嘤其仔細回憶當時發生的每個細節。

她努力去想,只記得最後一聲槍響時,她看到那個身影,那張臉,卻是很模糊的,越想看清就越是模糊。仿佛聽見有人叫她。

“林小姐?”

她回過神,見是一個男子,聲線熟悉,她推測是向篤。身後跟着一位身穿正裝,衣服上銘牌顯示是律師身份的人。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RARE的設計總監,我叫向篤,這位是我們的律師。”

律師主動問她:“林小姐,你有沒有看清楚其他涉案人的臉,能描述嗎?”

她有些茫然,看看周圍匆匆而過的澳洲警察,再看看自己渾身上下滿是沙塵,衣服上沾滿岳仲桉的血跡,混合着黃沙。

殷紅的血刺激着她的神經。

她一把抓住向篤的衣襟,問:“岳仲桉!岳仲桉現在怎麽樣了,子彈取出來了嗎,有沒有傷到心髒?”

“你放手!”向篤用力拂開她的手。

“暫不清楚,正在急診手術中。請你配合律師。 ”向篤臉色發青,神情堅決。

“我配合…..”她悲傷地說。

一名

澳州警察将資料遞給律師。

律師拿着資料讓她看。

她仔細翻動資料。

“林小姐,最後一名持槍打傷歹徒的嫌犯,只有你看見了,需要你辨認。現在初步考慮他和槍手是同一團夥,在對岳總行兇過程中發生分歧,找到他或許也能順藤摸瓜找出對岳總行兇的歹徒,雖然他陰差陽錯救了你和岳總。所以請你仔細想想。”律師分析說。

“當時……離得有點遠,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她試圖強行回憶。

別說那麽高那麽遠,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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