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本田菊随王耀在密林中穿行了近一個下午。

王耀體力差些，靠在一棵松樹下歇息，本田菊還不覺得疲累，于王耀身前蹲下，頗有些悠閑：“你說沒有你引路便走不出此山，但我卻沒看出這路有什麽難行，不過一路往南下行罷了。”

“你可以自己一試。”王耀向前一指，“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便可穿過此林，樹林前方是一汪水潭。你可以在水潭處等我，若你認為自己一人便可行到那裏。”

本田菊心中好奇，“有何不可？”他為王耀留了些幹糧和水，背起包裹，“你可要快些跟上來。”

王耀笑而不語。

本田菊辨清方向，便向前行去，走了近兩時辰還未出密林，覺出眼前所見之景似曾相識，心下已然焦急。

他正思考要不要換個方向，便聽王耀的聲音自前方悠悠傳來，“看，你又回來了罷。”

他往前看去，見王耀依然靠在樹下，眼中露着幾分笑意，“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王耀一指身旁，示意他坐下歇歇，“這天傾山在瀾州也算一座名山。咳咳……不過不是因其高峻，而是人進來容易，想要折返時，卻怎麽也只會回到原地，找不到出去的路，要被困滿整整三年方可出去。”

他為本田菊拈下頭頂所落枯葉，“人們傳言此山住了一位仙人，喜好清淨，不怨旁人打擾，便對擅自闖入的小施懲戒。久而久之，就無人入山了。”

“有這般無聊困人玩的仙人？”本田菊不信，“那你可有什麽識路訣竅？”

王耀将枯葉彈飛，又是一笑，“也許我和那位仙人有舊也說不定。”

兩人已在林間行進了五日。夜色漸濃，月上枝頭。

王耀于火上烤着一只野兔，細細撒上佐料，烤肉的香氣勾起本田菊腹中饞蟲。

本田菊于山石間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着，以手支腮欣賞王耀被月色映襯越顯瑩潤的面龐，不覺有些意動。

他想自己初識王耀所說“心許”二字也許并非假話，若能得此人為生命唯一伴侶，夫複何求。

待肉烤好，王耀用刀割下一塊遞給他，“來嘗嘗吧。”

本田菊接過咬下一口，唇齒留香，便問，“你手藝如此娴熟，難道常在野外做些燒烤？”

王耀笑答，“确實。不過比起烤兔，我其實更愛烤雞。”

本田菊行走一日已經餓極，即使吃的飛快，動作依然帶着世家弟子的優雅矜持，頗為賞心悅目，“待你到了和州，可要做好我常找你蹭飯的準備。”

他見王耀不答，以為王耀仍對未來心存憂慮，又加了句，“你無須擔心住所和日常花銷，都交給我解決就好。若你還顧慮些什麽，不妨現在就同我說。”

王耀沉默片刻，似在思量着什麽，終于不忍隐瞞，在此刻和盤托出。

“我從未答應随你去和州。我能做的，也只是把你送出天傾山去罷了。”

本田菊見他面色沉重，不似說笑，目光微冷，卻仍維持着平和語氣，“你現在走動間無半分異樣，便以為我所言下毒只是欺騙于你？”

王耀搖首，“你知我為何同你走的如此之急？我只是擔心……自己撐不到那個時候。”

本田菊因此言想起服“燃豆萁”之人本應昏迷一日，而王耀卻昏迷了三日之久，心頭升起恐慌，卻又被他強自壓下，“走此路出山需幾日？”

“這是最近的一條路，平常只需九日。”

本田菊神色一松，“那足夠了！”

王耀握住本田菊方才因情緒激動而擡起的手，本田菊只覺觸到自己手掌的肌膚涼膩無比，叫人心顫。

“你說過半月才會感覺身體逐漸虛弱吧。”

王耀容色平靜回望本田菊，月華墜入他暗色瞳仁，雖然談論的是自己，卻仿佛九天仙人俯瞰衆生不含悲喜，“如今也只是第五日罷了。若我不能與你同行，你便取我血液貼身攜帶。有我氣息，或亦可出去罷。”

王耀前幾日尚行走兩個半時辰才尋地方歇息，今日只行了兩個時辰不到，腳步就已虛浮。一塊小石被他踩中，于他腳底滾了半圈，他一個踉跄便要跌倒。

本田菊來不及扶他，見他自己撐過一塊岩石站穩，心下安頓少許，忙道，“我們歇歇吧。”

王耀以肘支在山石凹處喘息，“你扶着我……咳咳……多行十裏再歇息吧。”

本田菊蹙眉，雙手強制壓下王耀肩膀，迫他就地休息。“我昨日同你講過，我這裏有兩粒延緩毒發之藥，足夠撐到山下小鎮中我為你煉制解藥，你為何不肯服下，仍如此着急趕路？”

昨夜他将那藥拿給王耀時，王耀便拒了，他欲詳問，王耀只說了句今日困倦不堪，上半夜就交由他守夜，遂阖目不言。他見王耀面色着實蒼白，不忍打擾，便将這一問題壓至現在才二次問出。

王耀被他所桎無力起身，輕嘆了一口氣，“你知我撿你回去那日，為何會在雷雨夜出門？”

本田菊知王耀已放棄再行，緊挨王耀坐于同一山石。

王耀傾身折下石縫間一朵尚未開放的美人櫻，将花苞置于掌心。

本田菊看見他掌間泛起柔和白光，花苞慢慢生長，如于沉睡之中蘇醒般舒展花瓣，不多時，一朵六瓣小花靜躺在王耀右掌之上，色澤緋紅好似薄焰。

本田菊從未見過這等異術，驚訝而又好奇地對着那朵美人櫻左看右看。

王耀見他這般，不由一笑，對着掌心輕吹一口氣，那美人櫻竟化作一只妃色蝴蝶，撲扇翅膀，圍着兩人繞了一圈，停在王耀伸出的手指上。

“你……”本田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蝴蝶，又将視線轉向正微笑着欣賞他難得失态的王耀，“你是陰陽術士？”

“也許這是你們那邊的稱法吧，咳、咳咳……我只是名聞道者罷了。”

王耀低首對那蝴蝶輕道，“你去吧。”蝴蝶如懂人言，展翅飛去，在遠處一叢月白色美人櫻前嬉戲起舞。

本田菊追随蝴蝶尚未收回視線，便聽王耀道，“數日前的那場雷雨，是我的雷劫。”

本田菊想起自己幼年時聽過一些瀾州傳說，便有修道之人渡劫成仙的故事，“你其實是仙人？那你又怎會……”

本田菊聽過仙人飛天遁地，無所不能，未出口的半句話便是為何王耀身為仙人，卻還會中自己所下之毒。

“若我渡劫成功，便不會留在此地了。”

王耀語聲溫和平緩，神色間瞧不出絲毫怨憤抑或惋惜，“我修為不精，渡劫失敗，本應神魂俱滅，那日追你入山的人卻無意引下最後一道雷，才使我拾得一條性命。”

他咳了幾聲，繼續道，“我在天雷下遭遇重創，本應化作飛灰，靠着體內殘存靈力方才勉力維持。故你所下之藥雖在平時對我無用，在此時侵蝕我卻比常人快上數倍，我亦靠靈力抗之才使其發作稍慢一些，為我多争取一點時日。咳、咳咳……我昨日聽你所言，你手中解藥也不過是以另一種更兇險的毒素壓制我體內這種，我怕我的身體已經難以承受了。”

本田菊眼瞳輕顫，“是我……我……”

王耀眼中含着幾縷笑意，手掌蓋上本田菊發顫的雙手，“若不是你引那人進來為我擋下最後一道天雷，我可能數日前就已隕落。這多出的幾日，還是你贈予我的。”

本田菊聽他所言，目中愧色更濃，“我若不對你使用那'燃豆萁'之毒，你何至如此。”

“你不必愧疚。”王耀袖袍輕動，抱住本田菊輕顫的身體，“就算無此一事，我所餘時間至多不過二三年，依然是一縷灰燼随風散盡。”

他指尖升起一朵緋紅美人櫻，落進本田菊烏黑發間，唇角輕勾，“我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