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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旁人眼裏來看,沈一卓跟曲哲的關系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只有當事人自己心裏清楚,這只是一出“好朋友”的戲,曲哲在無形之中,不得不開始配合沈一卓的表演。
一旦離開了旁人的視線,沈一卓就會恢複如常,會避免跟曲哲有任何形式上的溝通。很快曲哲便适應了他态度驟變,甚至能從他的表情上察覺出來周圍是否有人。
除此之外,校園生活并沒有發生多大的改變,并不會因為沈一卓對他和顏悅色,其他的人就齊齊上來殷勤萬分。說到底,沈一卓只是讨人喜歡,并不是手握生殺大權不得不讨好的人。曲哲還是會悄悄把他扔掉的廢紙收集起來,下晚自習之後默默保持着距離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或是去便利店買東西,或是跟校外的朋友閑逛。
至于沈一卓知不知道他的尾随,曲哲不知道。
氣溫一天比一天低,曲哲捂得嚴嚴實實,戴着黑色的圍巾,蓋住了下半張臉。再冷下去,估摸着就要下雪了。不遠處沈一卓依然裸着脖子,穿得也很單薄,曲哲看着他都覺得冷。
剛下晚自習,他跟往常一樣,跟在沈一卓後頭。
對方跟同路的同學閑聊了幾句後,在分叉路口道別,往他家的方向走了。那條小道依是黑漆漆的,城市規劃的時候仿佛忘了這裏該裝上路燈。沈一卓走在前面,曲哲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輪廓。
“喂?”在黑暗中,沈一卓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條路僻靜異常,突兀的說話聲格外滲人,尤其是對曲哲來說,他當即以為沈一卓是在對他說話。即使被發現過一次,這種尾随時被人抓包的感覺,還是會讓他緊張得在這大冬天裏直冒汗。
可下一秒,沈一卓又道:“我這都快到家了……”
隔着些距離,他的聲音模模糊糊,要很仔細才能聽清。兩個人就這麽停在路上,很快曲哲便意識到,沈一卓在打電話。
“好,知道了,現在過來。”他說完,步子再度邁開。曲哲松了口氣,繼續跟随。
今天不是周末,但沈一卓沒有回家,他在某個路口轉彎,一直往附近的鬧市區走。曲哲悄悄看了眼時間,九點半才下課,光是走到這兒,已過了半小時,他如果再晚回去,肯定會挨罵。理智上他是這麽想的,可身體就是不聽使喚,絲毫沒有回去的意圖。他在人群中穿行着,目光緊緊盯着沈一卓的背影。
沈一卓再次來到上回的桌球臺,立刻有人熟絡地上來跟他打招呼。曲哲避開他的視線,走回那個暗角裏,仿佛時間回溯般,看着沈一卓跟人閑聊着,拿起球杆,準備打球。
旁邊的人不僅抽着煙,甚至開了幾瓶啤酒,臉上帶笑地邊看着,邊對着酒瓶喝了起來。
但比起這些,沈一卓打球的樣子更吸引他。在打了幾杆之後,沈一卓約莫是身上熱和了,順手把外套脫了下來,挂在旁邊的座椅上。他裏面是件偏大的白色套頭衫,為了方便行動,袖子也被捋到了手肘處,露出結實的小臂。
沈一卓在男生裏絕對不算健壯,穿着衣服的時候看着還有些偏瘦。可比起曲哲的身板,他顯然要結實多了。
眼見着他架上球杆,壓下腰,認真地盯着桌上的球,就在此時,旁邊喝酒的人突然叫住沈一卓,說了些什麽後,他即刻看向黑暗中的曲哲,目光銳利。幾秒後,他不耐煩地收了杆,徑直朝着曲哲所在的地方走來。
曲哲喉嚨發緊,已經意識到,對方發現了他的存在。
“你又跟着我。”沈一卓站在他面前,冷冷道。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就曲哲出現在這裏而言,只可能是在尾随沈一卓。圍巾遮住了口鼻,他聲音悶悶地道:“對不起……”
“會打桌球麽?”
“不會……”
“那你過來看着,別杵這兒。”沈一卓說着,已經轉身朝那邊走了,“像變态。”
“好。”
他依言跟着沈一卓走回桌球臺邊上,小混混嬉笑着打量他,然後遞上一根煙:“抽煙麽?”
曲哲搖搖頭:“我、我不會……”
“說不清楚就不要說話。”沈一卓不耐煩道,他反手拿過那根煙,遞進自己嘴裏,又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替自己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後,拿起球杆,再次上場,“坐邊上看着吧。”
“嗯。”
曲哲從沒在這種地方停留超過五分鐘,更別說參與其中。只見沈一卓将煙放在桌沿,一球進洞,再下一球。
“一卓還是打得好哦!”
“手下留情啊……”他的對手做着誇張的表情,“別給我一杆全收了啊。”
“說笑了。”沈一卓又打出一杆,這次沒有再進。
他立着球杆,拿起煙站到一旁。從頭至尾,除了最開始那一眼,他再沒看過曲哲。
“喝酒嗎?”曲哲身邊坐着的人拿起玻璃瓶裝的啤酒,用牙把瓶蓋起開,遞給沈一卓。
沈一卓皺了皺眉頭道:“我不愛喝這個牌子。”
“我去買!”曲哲“嗖”地一下站起來,“你愛喝什麽牌子,我去買……”
“哈哈……”
沈一卓這才看他,猶豫幾秒後道:“山城。”他說完,從口袋裏拿出錢包,抽出一張嶄新的大鈔,直接塞進了曲哲的手裏。
他拿着錢,轉頭就往附近的便利店去了。
他走得太匆忙,甚至忘了問沈一卓,是買瓶裝的還是罐裝的,是大罐還是小罐,又要買多少罐。走進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他站在冰櫃前看了看,回憶着在場有多少人,最終從冰櫃裏拿出半打:“多少錢?”
“三十六。”
他正要結賬,擡起頭突然看見收銀員身後的櫃子上,放着琳琅滿目的各色香煙。在其中,有上次在沈一卓家看見的黑色軟裝煙。曲哲指了指道:“那個,那個多少錢?”
“這個嗎?”
“不是,旁邊那個,黑色的……”
“二十五。”
“要一包,謝謝。”
“一共六十一。”
“可以分開結賬嗎?”
“可以的。”
他拿出那張大鈔,遞過去道:“先結啤酒錢。”
他提起塑料袋,把煙和找零一并放進自己上衣口袋裏。
等到曲哲過去的時候,桌上的球已經只剩下一個黑八,沈一卓姿勢潇灑地出杆,清脆的撞擊響音後,黑八掉進了球洞裏。
“可以可以,你接着打還是換人?”
“我休息會兒吧。”
“你的小跟班回來了。”
沈一卓放下球杆,曲哲走到他面前,伸手将袋子遞了過去,把零錢也一并交到了沈一卓手邊。
“不用給了。”沈一卓輕聲道,拿着塑料袋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那剩下的零錢依然在曲哲手裏呆着,他不知道該遞過去,還是該收進自己的口袋裏。這樣的行為極具侮辱意味,沈一卓仿佛并未意識到,自顧自地拿出啤酒來,拉開拉環,喝了一大口。
“坐呀,別站着。”話最多那小混混走到曲哲身邊,毫不客氣地拉着他坐下,拿起啤酒就遞給曲哲,“來,煙不會,喝酒總會吧?”
“不……”
曲哲只好把錢塞回了口袋裏,再看向沈一卓,這次不是征求他的同意,而是希望他說句話,至少攔一攔他的朋友。可沈一卓只是看着正打球的兩個人,旁邊的動靜他像是沒聽見,端着啤酒,時不時喝上一口。
他抽煙喝酒的時候,身上少年氣息和學生味仿佛都被這些東西帶走了,眉宇間是曲哲形容不出來的成熟。
“抽煙也不會,喝酒也不會,你出來玩什麽?”小混混不太爽道。
他根本就沒想玩,他只是……想看着沈一卓。
直到這一刻,曲哲才意識到自己有點病态。他就算每分每秒都看着沈一卓,也不會發生任何事。他所想像的、揭穿沈一卓的惡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無論他用怎樣生動的措辭去形容沈一卓現在的模樣,都不會有人相信他,只會覺得他在诽謗優等生。
“喝不喝啊?啊?”看着曲哲悶不吭聲,小混混沒了耐心。他将已經開了啤酒強硬地往曲哲面前遞,因為動作太大,酒液從狹小的開口處晃出來些許,灑在曲哲的褲子上。
曲哲緊盯着沈一卓,無奈地接下來,伸了伸脖子,讓圍巾縮下去些,再拿着啤酒慢慢靠近自己嘴邊。
“喝個酒而已,要你命了麽?這麽婆婆媽媽的。”
他閉上眼,嘗了一口。啤酒的味道在他喝來是苦的,但沈一卓喝得悠然自得,仿佛只是普通的飲料。在旁邊小混混虎視眈眈地目光下,他連着喝了好幾口,小半瓶就這麽下了肚,除了味道不好,什麽感想也沒有。
沈一卓一直沒有理會他,過了會兒,他開口跟旁邊的人閑話:“今天非要叫我出來幹什麽?”
“這不是,好幾天沒跟你打球,手癢了麽?”
“你都沒打。”
“一會兒跟你來一局。”
“賭嗎?”
“好啊,老規矩。”小混混笑眯眯道,“一百一杆。”
“行。”
曲哲聽着話,驚訝極了。他只能小口小口不停地喝酒,掩飾自己的訝異。在這種事上,如果表現得很誇張,就好像沒見過世面似的。
不,最重要的是——那樣就好像,他不配跟沈一卓混跡在一起。
他一天的零花錢不過三十塊,其中還包括早飯午飯和晚飯。曲哲吃得少,偶爾不吃,自己倒是省下來不少錢。他雖然不知道“一杆”具體指的是什麽,但以“百”為單位的賭博行徑,在這之前曲哲從來沒用肉眼見過。
他們閑聊的時候,桌上那局已經結束,沈一卓随手将沒喝完的啤酒瓶放在手邊小桌子上,起身去拿球杆。小混混也跟着過去,兩個人閑話着開了球。
而曲哲的目光,卻落在了沒喝完的啤酒上。
那是沈一卓喝過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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