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從天中到女校，坐公交車四十分鐘左右。

碰上下課也是下班時間，公交車上很擠，曲哲被羽絨服脹滿的包不得不背到胸前，以免行動間給旁人添麻煩。

他望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發呆，天徹底黑下來之後抵達了女校門口。

“找誰？”

“我來……我來給我妹妹送衣服。”

“登記一下。”

“好。”

“請問初三在哪個教學樓？”

“直走，靠左邊那棟是初中部。”

他拿過筆，草草填完登記表後，走進了女校。現在是晚自習時間，學校裏給人的感覺，就是空蕩蕩的，偶爾有幾個女生走過，對于突然出現在學校裏的少年，都投來疑問的目光。

很快他便順着教室裏透出的燈光找到教學樓，依照門衛所說的，走進左邊那棟教學樓裏。從教室門上的銘牌來判斷，初三應該在最上面一層，曲哲很快找到了曲小宇所在的班級，站在外面往裏看了看。

女校的晚自習也沒什麽特別的，跟天中一樣，該聊天的聊天，該學習的學習，該睡覺的睡覺。

“外面有男的！”

“是不是來追誰的啊？到學校來追？”

“不知道啊……誰去問下？”

曲哲走到後門處，對裏面的女生開口道：“那個……”

“诶？你在跟我說話？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我是曲小宇的哥哥，來給她送東西，她人呢？”他說着，目光掃視了教室一圈，都沒看到曲小宇的身影，倒是不少學生好奇地盯着他。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讓曲哲感覺很不舒服，催促着又問了一遍：“小宇呢？”

那個女生并不知情，用圓珠筆戳了戳前面短發女孩的背道：“喂，曲小宇呢？”

“不知道啊，跟林學姐出去壓操場了吧？”那女孩說着，轉過身來道，“她不是成天都跟林學姐在一起。”

“也是。”

“那你把這個交給她。”曲哲只好把包裏的東西拿出來，遞給女生。

那羽絨服用一個紅色的塑料袋裝着，是那種透明度很高，菜市場給的塑料袋。女生臉上帶着意味不明地笑容，并沒接下來，只是道：“她座位在那兒，你放她座位上呗。”

“我不太方便進來吧……”

“這有什麽的。”女孩指了指角落無人的座椅道，“就那兒。”

這跟他在自己班上的座位，在同一個位置。曲小宇的個子并不高，會排在教室的角落裏，實在奇怪。

曲哲猶豫着是等曲小宇回來，還是直接把東西放過去。他擡手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七點多了，最晚一趟回去的公交車是九點。

“我幫你給她吧。”突然，一個假小子走過去對曲哲說道，“我跟小宇一個宿舍的。”

他聽見旁邊的人開始閑話起來：“又開始獻殷勤了。”

“明眼人都知道人喜歡林學姐，瞎摻和什麽啊……”

假小子不耐煩地砸嘴道：“關你他媽個屁事。”

“呵呵。”

對方說完這句，從曲哲手裏搶過羽絨服，就往自己座位走了：“我會給她的。”

“那……謝謝了。”

他只好道謝，轉身打算離開。

女校這種氣氛，讓曲哲覺得不太适應。他不緊不慢地往樓梯走，那邊恰好有人上來，兩個女生手牽着手，看上去看親密。走廊燈光比較暗，看不清楚那兩人的長相，但曲哲仍然有種直覺——其中一個是曲小宇。

兩人沒察覺到這邊有人，自顧自地牽着手走到樓道拐角處的暗角裏。

曲哲輕輕走過去，然後便看見曲小宇靠在牆上，微微仰着頭，另一個長發女生正摟着她的腰，認真地吻她。

“你們在幹什麽！！！”曲哲一下子慌了，質問後走上前，強硬地護在曲小宇身前。

長發女生也沒因為好事被打擾而生氣，唇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遲疑兩秒後問道：“你是……小宇的哥哥？”

這個女生他見過，就是那晚送曲小宇回家，站在路口抽煙的女生。

“曲哲？！”曲小宇紅着臉拽住他的手，“你到我學校來幹什麽！！”

“她是不是欺負你，是不是欺負你……”曲哲連忙轉過身，急切地問道。曲小宇臉頰紅撲撲的，嘴唇上泛着光，眼神裏卻帶着怒意。

她拽着曲哲把人扯到一邊：“對不起學姐，對不起……”

“沒事，既然你哥哥找你，那你就先去忙吧，我回去了。”

“好、好……”

等到她走了，曲小宇才放開曲哲的手，惱怒道：“你來我學校幹什麽啊！”

“……你跟那個女生……”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看見曲小宇如此生氣，曲哲剛才的氣勢頓時煙消雲散。作為哥哥，護着妹妹是理所應當的事；但要怎麽面對妹妹的嫌惡，他完全不知道。

“……我來給你送羽絨服，媽說要降溫了，怕你感冒。”

“你來幹什麽！媽為什麽不來！”曲小宇煩躁地伸出手，“給我啊，你可以走了。”

“我交給你班上同學了……”

“你還去我班上？？？”

“我不知道你不在……”

“行了行了，你走吧，不要再來我學校！很丢人你知不知道？！”曲小宇推了他兩下，“剛才的事情不要跟爸媽說，聽見沒有！！”

“小宇……”他突然抓住曲小宇的手，認真地問道，“你是……喜歡女孩子嗎？”

“不是不是不是！！！你快點走！！！”

“……”

曲小宇說完，頭也不回地往教室走了。

曲哲看着她的背影，總覺得她住宿這三年，好像已經完全變了個人。如果曲小宇說她現在有男朋友，或是有喜歡的男生，他都不會覺得意外。可偏偏是女孩子……偏偏他又跟沈一卓不清不楚。

出了教學樓，曲哲擡頭望望天，夜色是化不開的濃墨。

跟來時一樣，他坐上回程的公交車。這個時間，公交車人很少，他走上去在門邊的座位坐下，抱着背包發呆。周圍的乘客，每個人臉上都滿是倦容，車裏十分安靜，只有到站時的廣播偶爾響起。

等到抵達自己的目的地，曲哲仍在發呆，恍惚地下了車。街上路人也沒幾個，曲哲低着頭走路，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他：“曲哲！”

他疑惑地轉過頭，看見不遠處正站着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人是蔣昱昭，手裏抓着狗繩，身前還有只昂首挺胸的大型犬，朝他走過來。蔣昱昭找他，從來沒好事，大部分時間都是讓他跑腿。而從沈一卓攔過之後，這還是頭一次叫他。

曲哲猶豫着停下了腳步，對方大步流星走過來道：“你這麽晚在外面幹什麽？”

“啊……我今天，有點事……”

“嚯，你能有什麽事兒啊？”蔣昱昭不屑地笑了笑，“幫沈一卓跑腿呢？”

“不、不是……我給我妹妹送點東西。”

“那……幹脆陪我遛會兒狗。”蔣昱昭說着，空着的手順勢摟住曲哲的肩膀。

這種親密讓他特別不自在，下意識往旁邊躲，想逃開。可蔣昱昭力氣很大，完全不讓他有機會逃開，還不耐煩道：“讓你陪我一會兒就陪我一會兒。”

“好、好吧……”

大狗好奇地湊過來聞曲哲的褲腿，接着便揚起前腿，作勢要撲曲哲。

“不許！坐下！”蔣昱昭大喝兩聲，狗就乖乖地坐下了。他得意地朝曲哲道：“乖吧。”

“嗯、嗯。”

“對沈一卓來說，你就跟這狗一樣。”

“……什麽意思？”

“你以為沈一卓是什麽好人？”蔣昱昭帶着他往前走，邊走邊道，“沈一卓就是個僞君子。”

“……”

“你知道他們為什麽不喜歡你麽？”見曲哲不回答，蔣昱昭換了個話題問道。

“不知道……”

他松開手，一巴掌打在曲哲的背上道：“因為你老低着頭，像個做賊的，看着很猥瑣你知不知道啊。”

“嘶——”這一下力道挺大，打得曲哲倒抽一口氣，但也直起了背。蔣昱昭盯着他的側臉，原本只覺得他這樣子滑稽好笑，可接着又察覺到了點別的。他停下腳步，突兀地伸手搶走了曲哲的眼鏡。

“你、你幹什麽……”曲哲連忙想把眼鏡拿回來，可蔣昱昭不僅個子高，手也很長。他舉着眼鏡，垂眼看對方驚慌失措的表情，戲谑道：“其實你摘掉眼鏡長得也不醜嘛。”

“別開玩笑了……還、還給我！”

“嗯？說話再硬氣一點呗。”

“你還給我吧……”蔣昱昭越這麽說，他越不敢大聲。對方總是帶着一股随時要動手的氣勢，就自己那個小身板，可能挨不了兩拳就得進醫院。他因為看不清而眯着眼，自知想從蔣昱昭手裏把眼鏡拿回來是不太可能的事，掙紮了一會兒後放下手，惴惴不安地乞求道：“我看不清，你還給我吧……”

“你越是這樣，我越不想還給你。”蔣昱昭道。

“……”

“要是你在學校裏站直點，別成天戴着眼鏡，說不定還會有女生喜歡你。”看着曲哲不說話的樣子，一時的玩心也被消磨下去大半，蔣昱昭嫌他無趣地放下手，把眼鏡遞還給他道，“哎，你是真的沒意思。”

“謝、謝……”他立馬帶上，朝旁邊退了幾步。

“我這麽整你，你還說謝謝？”蔣昱昭挑眉道，“你是不是天生就喜歡給人當狗啊？”

他說着，指了指乖乖站在旁邊等着兩人的大型犬，接着道：“就跟它一樣？我就算打了它，它還是會過來撒嬌，是這樣嗎？”

“……”曲哲根本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話。說起來他原本就不知道怎麽跟別人相處，更別說經常使喚做事兒的蔣昱昭了，他慌張地看了看四周後，急急忙忙道：“我、我回家了！再見！”

曲哲說完，朝着自家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跑去。

“汪汪——”大狗朝他叫了兩聲，蔣昱昭也沒去追，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後，牽着狗繼續在空蕩蕩的街上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