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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月考的成績出來了，很不理想。”李圖之站在講臺上，兩指并攏，随着他的話語，時不時輕叩桌面，“距離期末考試還有一個月，這一個月至關重要……”

“又不是高考。”

“哎，李禿子是這樣的啦。”

“‘至關重要’——”有人學着他的腔調，重複了一遍，立馬惹得鄰座幾個笑起來。

“安靜！大家安靜一下！”下面的動靜李圖之自然也聽見了，他仍耐着性子繼續道，“因此老師打算實行‘一幫一’，争取在期末考試的時候讓咱們班的平均分再上去一點……”

聽到這句話，一直埋頭在寫試卷的沈一卓，終于擡起頭，将目光投向李圖之。自然而然的，後面的曲哲也跟随他的動作，将目光轉向講臺。

他們班倒數第一名是蔣昱昭，數理化英四門交了白卷。曲哲在倒數第六，于情于理，這個所謂“一幫一”措施，他都會被包含其中。

李圖之拿着手裏的名單接着道：“我希望前十名的同學能主動幫助最後十名，可以嗎？”

沒人說話，大家的目光紛紛看向所謂前十名。天中的成績排名一直很透明化，每個班的排名都挂在教室後面的黑板上，從來不顧忌學生會不會因此覺得丢人、因此而厭學。

張娜娜垂着頭，她一直學習挺用功，總在五到十五名之間徘徊。上次月考她發揮非常好，排在了第五名，但沒想到這個第五名會讓她被迫跟倒數的學生打交道。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蔣昱昭跟曲哲……別說輔導他們學習，就是跟他們多說幾句話，她都不情願。她心裏忐忑着，看向馬尾辮，對方一秒明白了她的意思，無奈地搖了搖頭，做口型道：“我四十三名……”

“沒人反對的話，老師就念名字了。”李圖之繼續道，“蔣昱昭，誰願意輔導一下蔣昱昭同學？”

臺下一片寂靜。

“沒有人願意輔導蔣昱昭同學嗎？”

“老師，蔣昱昭他交白卷，輔導沒用啊……”坐在中間的某個男生，縮着腦袋喊了句。他的發言立刻得到了許多人的響應：“就是啊……”

“對對對……”

曲哲轉過頭去看看旁邊的蔣昱昭，對方還趴在桌子上睡覺，教室裏發生了什麽仿佛跟他無關似的，一點也沒把他吵醒。

“那老師就幫蔣昱昭安排了，”李圖之微微笑了笑，“大家都是同學，要發揮互幫互助的精神對不對……那就……”

他看着手裏的名單，目光來回掃過一個個名字，最後落在張娜娜的頭上：“張娜娜吧。”

他這麽選不是毫無理由，作為年輕教師，他自認更懂學生們的心思——這個年紀的男生，在女孩面前總是要面子。像張娜娜這種漂亮女孩，如果去輔導學習，恐怕就算是蔣昱昭，也不得不為了面子裝一裝，能學進去一點是一點。

張娜娜聽見這一聲點名，咬着下唇看着桌上的書，難過得要命。

李圖之又接着點了好幾個，終于輪到了曲哲：“曲哲……有沒有人願意主動幫助一下曲哲？”

“那肯定是沈一卓呗。”有男生在底下答道。這話剛冒出來，大家連忙跟着起哄：“曲哲也肯定願意沈一卓輔導他。”

“那是，沈一卓可是咱們年級前十，哈哈。”

李圖之看着下面的笑臉，放松了不少。原以為這個“一幫一”的措施，推行起來會有點困難——好學生總是不願意跟差生打交道，但他更相信，沒有念不好書的學生，只有不會引導的老師。現在看上去，大家都挺熱情的，他便笑着開口道：“為什麽都推選沈一卓同學呢？”

“李老師你不知道，曲哲跟沈一卓玩得好！”

“對！”

沈一卓神情淡漠地看着眼前這些起哄的人，沒說話。李圖之看着他，溫柔地征求他的意見：“怎麽樣，沈一卓你願意麽？”

被老師點名，沈一卓站起來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好的。”

“那好，那我們繼續……”

這無聊的選人活動占了半節晚自習，學生們一個個倒是很開心，尤其是成績居于中游，安心看熱鬧那群人——這可比晚自習有意思多了。

等到李圖之心滿意足地離開教室後，沈一卓突然轉過身，沉聲道：“把你月考各科分數給我。”

“啊……”曲哲壓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以為只不過是應付老師，私下大家還是好學的自己學，不想學的不學。

“快點。”

“好、好。”

他月考成績慘不忍睹，尤其是在數理化上，雖然沒交白卷，但也比交白卷好不了多少。他乖巧地拿過一張草稿紙，将成績寫下來，遞給了沈一卓。

看着紙上的數字，沈一卓皺了皺眉，随意地将它插進書裏，向後靠了靠輕聲道：“周末來我家給你補習，把書都帶着。”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對于學習，早在初三拼命挑燈夜讀之後，曲哲就徹底放棄了，“我學不會……”

“讓你來就來。”

“好……”

如果是像蔣昱昭那樣不念，不寫，那麽成績不好也沒什麽大不了。可像曲哲這樣，拼命讀了，仍然是吊車尾……他只會覺得自己更可悲。

跟蹤被發現過兩次後，曲哲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沖動，總會目送沈一卓回家為止。但在這期間，沈一卓既沒有去打桌球過，也沒有揭穿過他。

沈一卓應該是知道自己在跟蹤的吧。曲哲不止一次這麽想，但對方對此沒有再做出過任何反應，像是一種默許。如果說最開始跟蹤，是為了挖掘出優等生的秘密，那麽現在，他僅僅是想跟着。要追究這個念頭的本質，他自己也琢磨不出究竟。

周五沒有晚自習，曲哲聽從吩咐，将各科的書和試卷都塞進了包裏。一向空着的包被塞得滿滿當當，背在肩頭分量不小。他習慣性地以目光追着沈一卓的身影，背着沉甸甸的包，保持着旁人看不出端倪的距離，跟在後頭。

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天黑得越來越快。

沈一卓跟幾個同路的人打過招呼後，站在紅綠燈處等着。見他停下，曲哲也停下了腳步，盯着那邊的動向。人行橫道的燈變綠，沈一卓依然沒有邁開步子的打算。正當曲哲驚訝的時候，對方突然轉過身，目光投向他。

然後擡起頭，朝他招了招手。

曲哲的臉微微發紅，顯然對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跟蹤行徑，只不過是拆穿了兩次之後默許了而已。他快步走過去，沈一卓拿着手機，手指飛快地編輯着短信道，漫不經心地問道：“成天跟着我，很有趣？”

“……”

“我要去打桌球，你可以不用跟了。”沈一卓道。

他突然想起上次曲哲在桌球室被人灌醉的模樣，又覺得有些好笑。曲哲點點頭道：“好……”

“或者你想去？”按下發送鍵，沈一卓把手機收進了口袋裏，轉而看着他問道。一旦目光接觸，曲哲就沒有由來地緊張。

沈一卓不生氣的時候，眼神并不兇，且他大多數時候，表情都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旁邊有路人來來往往，又一個綠燈亮了，沈一卓依然沒有走。

他只是看着曲哲，無比耐心地等他回答。

曲哲的視線落在地上，對方沒再說話，也沒有邁腿的意思，好像非要回答不可。他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想看看沈一卓此時作何表情，看能不能從表情裏猜出正确答案——一擡頭視線便對上，沈一卓什麽表情也沒有，眸子漆黑，倒映出自己模糊的輪廓。

他一定是猥瑣的、醜陋的，對方眼底的倒影讓他确确實實感受到自己跟沈一卓之間的差距。

他試圖開口打破這一刻兩人間的寂靜：“我……”

“曲哲，”但是才說出一個字，沈一卓便打斷了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我不知道……”

這答案仿佛早在沈一卓的意料之中，他勾着嘴角冷笑，視線仍沒從曲哲身上挪開。因為他怯懦地垂着頭，眉眼從眼鏡的遮掩下露出來，沈一卓能看見他的睫毛，長卻不卷翹。這樣的睫毛看着總有種睡不醒的慵懶，就像那天晚上，曲哲摘掉眼鏡之後，微微眯着的眼幾乎都被睫毛的投影擋住，模樣委屈到了極點。

……就更讓人生出淩辱的念頭。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是不是喜歡我。”沈一卓沉聲道。

曲哲的心都跟着這句話顫了顫。

“如果是，我允許你跟着我。”他接着說道，“如果不是，就不要再來給我找麻煩。你之前當着別人的面胡說八道，我也羞辱過你，我們扯平了。你知道我的事情，我有你的照片，剛剛好誰也威脅不到誰。”

“那麽，是不是？”

就像那晚被逼着脫掉褲子、被壓迫着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一樣……即便現在沈一卓什麽都沒做，只是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不帶任何情緒地質問着他，他都緊張得快要窒息。

這種感覺就好比，他站在懸崖邊緣，面前是萬丈深淵，仍然蠢蠢欲動着，想要邁出這一步。

正如誇父逐日，自不量力，只有死路一條……也無法壓抑住這些念頭。

“是……”嘴唇幹澀得厲害，他十分艱難地說出這個字。

可沈一卓仍不滿意地追問道：“是什麽？”

“是、是喜歡……”

“喜歡誰？”

“喜、喜歡你。”

“說清楚。”

“是喜歡你……”

“擡起頭說清楚。”

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靈魂好像伫立在側，冷眼旁觀着自己是如何擡起頭，像一條乞食的流浪狗，按照沈一卓的意願做出反應。

曲哲擡起頭，鼻尖跟臉頰都被冷風吹得通紅，眼眶也發紅，好像随時要哭出來似的望着沈一卓的臉。

他那麽好看，那麽迷人，那麽強硬，那麽讓人……無法自拔。

“是喜歡你。”

曲哲吸了吸鼻子，不想再更丢人。

是憧憬，是嫉妒，是想跟他糾纏不清，是想看他被人唾棄，是想揭穿他的僞裝，是想讓他跟自己一樣被人厭惡……所有的複雜情緒糅雜在一起，曲哲一直不知如何定義它。

此時此刻，藉由沈一卓的質問，終于得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