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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前些日子那樁糊塗事外,副官一向十分可靠。也是抱着些将功贖罪的心思,這一次将軍交代下來的事他也很快安排好了,當年晚上将軍掀開營帳的簾子時,便已有一人只着輕薄的白衣,安靜地跪坐在案幾之後,像之前幾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微微垂着頭。

他身上的衣服單薄得有些不像話了,簡直就是勉強能蔽體的程度,明顯就是被做過了即将迎接某種事情的準備。

将軍:“……”

他油然而生一種想要暴揍自己腦子裏充滿了數不清的污濁想法的副官一頓的沖動。

不過稍微冷靜下來想了想,也怪不得副官。

一個将軍讓下屬将軍妓送到自己的營帳中,一般人都會理所當然地以為除了“那種用途”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了吧。

也是自己考慮不周了。

将軍揉了揉太陽穴,認命地走到案幾前,選了一個離青年不遠也不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發現青年竟然因為他這個動作打了個寒顫,一副想要往後縮去又不太敢躲的樣子,像是什麽被大型猛獸驚吓得豎起了後頸的毛的小動物,感覺心疼的同時不由得又覺得有幾分好笑。

于是将軍放緩了聲音,安撫道:“別害怕,不碰你。”

說完這句話,見青年還是深深垂着頭不敢看他,身體十分僵硬的樣子,便也沒有繼續開口,想給對方一些時間讓他自己慢慢放松下來。

将軍從左上角的一摞書中抽出一本,就着不算特別明亮的燭火拿在手中慢慢翻着。

白羽騎整裝完畢已經開始班師,這幾日需要他親自過目的重要公文便少上了很多,白日基本能處理完畢,故而現下他看的其實是出征之時随手塞進包裹的、套着正經封皮的幾本話本。

過了一會兒,将軍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少年俠士仗劍救美人一章,正打算放下書讓眼睛休息一會兒,卻發現青年顫抖得有些不正常,皺了皺眉,前傾身體湊過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個人被觸碰的那一瞬間似乎抖得更厲害了,臉色蒼白地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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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不知為何有些不滿,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

那雙烏黑得幾乎見不到一點光亮的眼睛溫順地凝視着他,眼角微微濕潤,似乎下一秒就會有淚水從其中滴落,将軍竟從其中讀出了幾絲小心翼翼的祈求之意。

心頭一軟,語氣卻還是又冷又硬的:“說實話。”

青年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晚上第一次開口:“……有一點點。”

他的聲音清潤中帶着些沙啞,将軍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天夜裏隐忍壓抑地在耳邊響起的低低淺淺的呻吟,突然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閃電般收回了托着對方下巴的手,起身吩咐副官去尋個暖爐過來。

然而現下天氣其實還遠遠算不得冷,軍營裏一堆大老爺們,又不是嬌嬌貴女和千金小姐,一時間又哪裏找得到這種東西。

将軍于是從箱底翻出自己厚重的狐裘給青年披上了。

青年本身就很瘦弱,被埋在毛皮中一時間簡直像是找不到了。

将軍看他自從自己開始解衣服時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呆呆的,又被毛絨絨的領子淹沒了半張臉,像是什麽被雨打濕了之後連擦幹自己也不會的,呆頭呆腦的小動物。

将軍于是忍不住對他更溫柔了一些。

将他的臉從狐裘中挖出來一些好透氣,時不時伸出手摸摸他的手腕,确認不像剛才那樣冰冷了才勉強放心。

青年一開始被他摸還會忍不住發抖,被摸多了幾次之後,發現将軍揉他就像揉什麽兔子一樣毛乎乎的小動物,不帶一絲绮念,也就慢慢平靜了下來,默默地垂着頭看地板。

發現将軍不打算要他之後,他就一直靜靜地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打擾将軍辦公。

然而打完仗了,正在回程,将軍其實正是清閑的時候,捧着一本套着正經封皮的話本就這燭光看。然而身邊多了這麽一個人,将軍到底沒辦法靜下心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想到雖然地上鋪着毯子,但是青年沒有內功,身體底子看上去又不太好,這樣一直跪在地上怕是會寒氣入體。

于是他試探着向對方伸出一只手。

青年明顯地愣了一下。

他甚至擡起了一直低着的頭,迅速地看了将軍一眼。

将軍也沒有催促,只是維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像是捧着魚片表現得安靜而沉穩,小心翼翼地屏息等待過分警惕的野貓靠近的投喂人。

過了很久,直到将軍以為青年打算就這樣無視他到底的時候,幾根有些粗糙的修長手指才猶猶豫豫地搭上了他的掌心。

野貓謹慎地收起了利爪,喵的一聲亮了亮肉墊。

将軍低下頭打量着這只手。

可以看出它的主人是極愛幹淨的,即使是落入了這樣狼狽的境地裏也不忘仔細地打理自己,利用有限的條件将每一個細節都做到極致。它明顯是被認真清洗過的,指縫間沒有一絲髒污。

這樣幹淨,便更顯得長期勞作帶來的繭子、凍瘡好後留下的疤,和其它難以判斷來因的傷痕變得更加明顯起來。

甚至食指的指甲被別了一塊還沒有長回來,一小片紅黑色的肉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 。

将軍忍不住皺了皺眉,簡直不忍心繼續将視線在其上停留。

那時候……一定很疼吧。

然而這些也許再也無法抹去的痕跡固執地留這只手上,卻竟沒有減損半分它的風華。

它依然很美。

指節修長、骨肉勻稱、帶着薄繭的指尖甚至還泛着玉石般瑩潤的光澤。

這不是一雙應該用來幹粗活的手,它更适合輕輕地撫在琴弦上,就着沙沙作響的的竹葉臨窗撥弄一曲流水淙淙;徜徉于油墨間,極其細致地撫平被調皮的清風嘩啦啦翻起的書頁;又或者在午後曬得人懶洋洋地發困陽光裏,拎起羽觞壺向白瓷盞中蜻蜓點水,杯底緩緩綻開的茶球便溢出滿室清香。

一陣極熟悉又極陌生的感覺攫住了他,将軍眼底浮上淡淡的懷念,竟出握着青年的手微微出了神。

直到感覺到那只手在掌心有些不安地微微屈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流水一般從自己手中溜走。将軍這才小心地繞開對方手上的那些傷疤,握住他的手腕,稍微用了點力,溫和又不容拒絕地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像是被拎着耳朵提起來的的兔子,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又很快認命般平靜了下來,任将軍将他拉到身前,連着厚厚的狐裘一起抱起來,一團毛絨絨地放到兩腿中間坐好。

青年僵硬地維持着那個被将軍擺放的動作,他似乎仍然不太明白自己現下的處境。直到将軍的氣息從背後緩緩染上他的頸側,才像是察覺了什麽一般突然如同困獸般動作劇烈地掙紮起來,想要從這個令人不安的姿勢裏逃脫。

他之前表現得太乖,将軍猝不及防之下竟是沒能制住,被他在懷中撞得直直向後倒去,落地之前卻還不忘往懷裏攏了一下牢牢護好,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板上給他當了一回人肉靠墊。

“嘶——”

發現自己身下壓着什麽的青年有些慌亂地想要從将軍身上爬起來,然而他手腳本就沒什麽力氣,現下心中害怕更是抖得厲害,努力了幾次都沒能起來。

将軍只感覺像是有只小貓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于是伸手扶着他的背,竟是将他重新按回了自己懷裏。

以為自己終于要被打了,青年認命般不再掙紮,趴在将軍胸前顫栗着閉上了眼睛。

然而下個瞬間,卻有寬厚的手掌帶着輕柔的力度緩緩落在肩背上。

不是責打……?

睫毛輕輕顫了顫,青年有些疑惑地睜開了雙眼。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那日宣判刑罰時寒冷得仿佛隐冰覆雪的刀鋒,此刻卻帶上了誘哄孩童般的細致。

“沒事沒事,不怕了啊……”

從未想過會被如此溫柔地安撫,青年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将軍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十分自然地開口問道:“剛剛有沒有摔到?”

青年看了他一眼,馬上移開目光,迅速地搖了搖頭,接着居然又開始發呆。

将軍看他有些傻得可憐的樣子,終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發。

青年雖然仍然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但好在沒有繼續躲開。

——和想象中一樣軟呢。

将軍完成了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心裏很是滿意,面上卻只淡淡道:“以後不必這樣怕,在這兒沒人能越過我欺負得了你去。”

他想了想,竟又跟對方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着這樣子你會暖和一些。若是實在怕的話,便先去床上躺着歇一會兒,不必跪着了。”

眼見青年目露驚惶,好像又要口稱不敢,于是在他出聲之前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腿彎,搶先将他整個人抱了起來,走到床邊輕手輕腳地放到塌上:“我讓你躺便躺,乖一些,嗯?”

青年被抱起來的時候似乎總想下意識地揪住他的衣服,但又怕怕的不太敢用力的樣子,最後也只是用兩根手指虛虛地勾住了他胸前的一點點布料,被放到床上時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一般迅速将手收回來藏進袖子裏,低低應了聲是,頓了頓又磕磕絆絆地說:“……謝謝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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