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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覺得他這幅樣子實在可憐又可愛,像是路邊被淋濕了的奶貓,于是幫他解開狐裘,又抖開被子給他蓋上。
将軍并不常照顧人,被子随随便便就往青年身上一蓋,歪歪扭扭亂七八糟的,底下還卷起一個角,從背面下露出他的半只腳來。
将軍這才發現他除了臉之外,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膚也十分白。不知道是否因為沒有什麽機會見到陽光,腳背在已經有些發黃的舊床單上依然白得十分顯眼,簡直像潔白的玉石般散發着瑩潤的光澤,将軍沒忍住盯着看了一會兒。
再度擡起頭來時,将軍有些驚訝地發現他本來蒼白如紙的面上突然有了血色,只是這紅得也未免太過明顯了些,于是疑惑道:“又感覺熱了嗎?”
這體質也太差了點。
青年默默搖頭,像什麽畏寒的小動物一般又往被子裏縮了縮,從邊緣露出來的腳背很快便被藏了進去。
将軍莫名感覺有些遺憾。
不過自從他開始獨自掌兵之後,就一向懶得糾結深思除了非做不可的事之外的東西。
他随手理了理被子,讓青年的半張臉從其中露出來,突然想起要問什麽:“你叫什麽名字?”
青年烏黑的眸子凝視着他,睫毛輕輕顫了顫:“……小奴沒有名字,請将軍随便叫吧。”
“怎麽會沒有名字呢?”将軍有些訝異,看向他的時候面上不自覺地露出幾絲十分克制的憐惜之色,但很快也被收了起來,恢複成了波瀾不驚的樣子。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算久,但将軍也多少能看出來青年看起來柔軟順從,卻是個就算被踩進泥裏也不會甘于在人前示弱的性子。
他像只流浪了太久剛剛被人撿回來的野貓,濕漉漉的毛緊貼着,背脊警惕地彎成一張弓,卻讓人越發想用溫暖幹淨的毛巾将它包裹起來輕柔地擦幹,只露出一個毛絨絨的頭。
“我名淩松,日後便跟着我姓,叫你淩淩吧。”
淩松看着在被子裏縮成一小團的青年,越發覺得他可愛,內心蠢蠢欲動已經在上手給貓撸毛,現實中為了維持自己正直的形象和履行剛才“不碰你”的承諾卻忍得有些辛苦——他剛剛把人抱來抱去的時候倒想不起這一點了,“還有,以後跟在我身邊,自稱‘我’便可以了。”
“是,小……謝将軍賜名。”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青年臉上的表情仿佛瞬間凝固了一下,但旋即柔順地垂首,應下了這個随便得玩兒一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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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将自稱含糊地帶了過去。
淩松知道他一時半會糾正不過來,也不再勉強他,這點小事日後慢慢來便好。
安置好淩淩,淩松坐回案前,津津有味地繼續看起了話本。
直到帳外打了三更之聲,淩松熄了燭火回到床前,才發現淩淩雖然合着眼睛,但是睫毛時不時輕輕上下掃動,明顯是沒有睡着。
淩松坐到床邊時,他還悄悄地往裏側縮了縮,試圖減少自己占的地方,被子下面本來就不大的一團蜷得更小了。
既然他這樣固執地裝睡,淩松也不想吓到他。塌上沒有多一床被子,淩松便保持着和他一拳之隔的距離,就這麽和衣睡了。
淩松一向覺淺,本以為身邊多了一個人會難以入眠,卻不想閉上眼睛沒多久,便在輕輕貼着對方的手背感受到的微涼的體溫裏,很快沉入了無夢的黑甜。
只是睡到半夜,淩松卻在身邊傳來的極其細微的動靜中敏銳地睜開了眼睛。
淩淩掙動得十分克制,如果不是淩松常年枕戈待旦慣于警惕,怕是真的發現不了他居然沒能睡着。
淩松支起半個身子,借着艱難地穿透營帳的暗淡月光窺去,卻發現他依然是那個側躺着蜷着身子的姿勢,沒被烏發遮住的半張清俊側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長眉緊蹙,滿面淚痕。
像是被魇住了。不知道究竟是陷入了怎樣絕望的噩夢,才讓他露出這種單只是看着便讓人心底酸軟起來的表情。
這個人就連哭的時候也沒有半點聲音。淩松湊近一些細細查看,發現他竟是将哭叫與痛呼全都吞進了喉嚨裏,将下唇咬得齒痕累累鮮血淋漓,也沒有洩出一絲可能打擾到他人的啜泣。
怎麽傻到連求救都不會呢。
雖然被吵醒了,但是實在生不起氣來。淩松心中只餘憐惜,用柔軟的裏衣為他慢慢擦幹面上冰涼的濕痕。
淩松想到自己曾經被噩夢糾纏的那段日子,竟有幾分感同身受。
既然發現了,總不能讓他繼續這樣自己扛着。
淩松輕輕摸了摸他過分細瘦的小臂——這是種最讓人感到安全和舒适的叫醒方式——然而卻不想此刻卻起到了反效果。
即使在夢境中,淩淩仍然下意識地向後縮去,顫抖着發出破碎的泣音:“不、不要了……饒了我……”
為了防止他撞到牆,淩松當機立斷的把他拉進了自己懷裏,用手掌護住他的後腦。
看着即使被箍在懷裏依然小聲啜泣着掙紮的青年,淩松隐約明白了什麽。
——不是不會求救。
是因為他已經知道,求救是沒有用的。
在某些時候,淚水無法博得憐惜,只會激起欲`望。
又哪裏會真的有人向他伸出手呢?
他自己一個人在黑夜裏走了太久,久到已經不敢再奢望能有再見到光的那一天了。
淩松于是越發放不開手了。
他自知受某位風骨凜然的舊友影響深重,總有些見不平事拔劍斬之的意氣。
他曾有些疑惑地問對方,世間可憐人這麽多,一個個救如何救得過來?被扶起來的弱者,轉身就重新墜入泥潭;泣血陳情的受害人,明日便成冷酷無情的壓迫者。
那人只是溫柔地含笑看着他,眼底深處滿懷悲憫,聲音一如既往地安靜平和,多年後每每回想起來,卻仍在記憶中振聾發聩。
“無論結果如何,人生在世,總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
淩淩依然抖得厲害,明顯是困在噩夢裏無法靠自己掙脫出來。淩松嘗試了幾次溫和地喚醒他都沒有成功,索性簡單粗暴地把人晃醒了。
睜開眼的時候,淩淩仍然不住地打着寒顫,他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緊緊地貼在皮膚上,整個人濕得像剛剛被從水裏撈出來的。
他似乎還不明白自己身處何方,卻已經下意識地往熱源靠近,整個人趴在淩松胸前縮成一小團。
有溫暖到近乎滾燙的熱度落到了他冰涼的耳後,燙得他一激靈,稍微清醒過來,并在意識到自己身處何方後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将……将軍……”
“嗯。”
淩松随口應了一聲,大掌覆上他的腦後,順着明顯凸起的脊骨一路下去,卻又守禮地停在後腰不再往下,來來回回地撫摸着他,像安撫一只軟綿綿的過于長的受驚兔子。
淩松的手從頭頂滑落到後頸,一時興起般輕輕揉了揉他的耳朵。大概是手感很好,淩松忍不住把那小小一粒耳垂在指間捏來捏去不肯放手,直到冰涼柔軟的耳垂在泛起了在昏暗中也能看得明顯的紅色,才驚覺自己這樣欺負人似乎有些不妥,這才放過了他,拍拍他的背輕聲問:“睡吧?”
淩淩蹭着淩松的前襟點了點頭,他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已經顧不得計較自己什麽時候滾進對方懷裏的。他被溫柔地安撫到已經提不起半分警惕,伴随着再度湧上的倦意襲來的,是許久未有的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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