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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之後，淩松的确是有意無意地疏遠了淩淩。

他幾天都沒有去淩淩的院子裏，甚至平時假裝自己很忙就連飯也不回家吃了，兩個人竟也真的自此沒再碰過面。

那日衛流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笑言一聲“當局者迷”便搖着扇子潇灑離去了。

他于是無法停止地在心底诘問自己：我真的抱有這種可恥的想法嗎？

——不知不覺中，我竟是在淩淩身上尋找死去的舊友的影子嗎？

這樣不管是對淩淩還是對舊友，都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心緒久久難以平複，淩松躊躇許久，最終還是帶上了去年的桃花釀，去了一個自己多年以來未敢踏足的地方。

葉凜的埋骨之地。

然而他還沒有來到墓前，遠遠地卻先聽見了漱玉鳴泉般的泠泠琴音。

——是《流水》。

淩松記得的曲子不多，之所以聽了一小段便能說出名字，只是因為這是葉凜生前最喜歡的一首古曲。

他仍記得急急撥弦的一曲奏罷，葉凜擡頭向他展眉一笑時，落在自己眼前的那片璀璨天光。

淩松沒有打擾同樣來祭拜葉凜的對方，閃身暫避在不遠處一棵樹下，看着那個身影在墓前靜靜撫琴，幾經努力才艱難地回憶起一個已經有幾分陌生的名字。

是那個傲慢地揚着頭前來“以琴會友”，最終以一曲金戈之氣十足的《入陣曲》惜敗于葉凜手下的步影。

這些年淩松也零零星星地知道一些他的消息，上次聽說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都城最大的樂坊幕後坐鎮的先生，估計再也不會有人能讓他低下頭道一聲技不如人，讷讷地紅了臉，心甘情願地認下一個朋友。

直到看見他抱着琴匆匆離去的背影，淩松才慢慢從樹後踱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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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撩開衣擺直接在墓前坐了下來，将一對剔透的酒杯在墳前面對面排開，細細斟滿。

他舉杯遙敬，将杯中淺紅色的桃花釀一飲而盡。

清冽的酒液劃過喉頭，淩松于原地靜坐良久，突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還有人與我一道，這樣思念你啊。”

回到将軍府時已是日薄西山，淩松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間休整一番，路過客廳進來的院子時，卻發現淩淩就坐在桃花樹下的石桌旁邊，側臉枕着小臂睡了過去。

幾片粉白的花瓣溫柔地落在他柔軟的發間，花瓣如雪，烏發如墨，遠遠看去便是一幅如畫的場景。

淩松被迷惑一般緩緩伸過手去，似乎是想要觸碰那張有幾分熟悉的側臉，臨到前卻又迅速地縮回了手。

他仔細地打量着淩淩那半張清俊的側臉，不知不覺中，面前這張臉跟多年前舊友溫柔的輪廓重疊了。

真的很像，活生生一個長大後的葉凜。

似乎下個瞬間，記憶中溫和的少年便會重新睜開眼睛，眉目彎彎地看向他，突然彎起指節出其不意地敲一下他的額頭。

淩松駐足良久，連呼吸聲都放輕了，最終也只是解下外袍小心地披在淩淩身上，轉過身默默離開了。

在他身後，淩淩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睛，安靜地凝視着他的背影。

淩淩不知道有多少次像這樣注視着他，看着他一言不發地懷念那位舊日友人。

看似觸手可及，卻已是階前萬裏。

然而……無論是作為何種身份存在的自己，都已經不再被需要了吧。

夜色漸深，守衛卻拿着一枚通體銀白的小飛镖匆匆來報，道是未明樓主前來拜訪。

本來已經快把這個人忘在腦後的淩松聞訊又燃起了滿腔怒火，冷笑一聲：“好啊，來得正好。”

他重新拉緊了外衫的系帶，一邊将挂在牆邊的截雲重新取下來佩在腰間，“我正巧也有事想要請教樓主。”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未明樓主并不是帶着人來的。

——或者說，他帶來的遠遠不只是一些人這麽簡單。

淩松擰着眉頭看着兩個鐵面人一左一右地放下兩個沉甸甸的鐵箱，喀嚓一聲打開了箱子上的鎖。

“深夜帶着這麽顯眼的東西到我府裏來，樓主是打算做些什麽？”

“助想要抓住将軍痛腳的蟲子們一臂之力罷了。”見淩松面沉似水似有拔劍的沖動，未明樓主才啞着嗓音沉沉笑道，“開個玩笑，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說着他示意左右侍衛從箱重搬起幾疊厚重的泛黃案卷，整整齊齊地碼在大廳中間的案桌上，自己拉開椅子以一種此間主人的姿态坦蕩蕩地坐了下來，攤開手向着淩松做了一個敬請閱覽的動作。

該不會上面浸了什麽毒藥吧……

雖然習慣以最陰暗的想法揣測這位樓主，但是淩松還不至于真的相信對方會蠢到這種地步。他将信将疑地走上前，拿過最上面一張随意瞥了一眼。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便難以自控地微微放大，手指一顫，那一張在他掌中重如千鈞的薄紙便輕飄飄地重新落回了桌面上。

方才所見的內容實在是太過令人震驚，饒是淩松也不免長舒了幾口氣才終于稍微平靜了下來，用有些幹澀的嗓子開口道：“這是什麽？”

“将軍不是看明白了嗎？”

似乎是覺得他剛才震驚的表情十分有趣，未明樓主輕笑了一聲，難得好心地多說了一句：“這些年來您一直想要的東西，您想證明那個人并不無辜的證據，都在這裏了。”

然而比起驚喜，淩松此刻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狂嘯着席卷而上的怒氣。他再也難以克制自己心頭奔湧的殺意，理智上還記得不要拔劍，卻已經向前跨了一大步拎起未明樓主的襟口：“你為什麽……”

是什麽時候得到的這些證據，為什麽不早一些與将軍府互通有無。如果早一些得到這份情報，起碼能讓一次次在刀尖上行走的兄弟們少一些折損……

未明樓主在鐵面下涼薄地掀了掀唇角：“果然無能者總是喜歡質問他人呢。”

被這樣不知死活地挑釁，淩松眼底燃燒着的火焰卻漸漸歸于寒冰，他松開咬緊的牙關，慢慢松開了面前男人的衣襟。

未明樓主徑自用沙啞難聞的聲音說着：“我說錯了嗎？這麽多年來沒有一點進展，還要等着我把這些攤開來擺在你們面前……”

“好吧，那我換個問法，”淩松打斷了他，“——突然這麽好心……你又想從我這裏交換些什麽？”

“就不準我大發善心？”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