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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的衛流光行蹤隐蔽地匆匆趕到的時候,天邊還沒有完全亮起來。

淩松端坐在客廳的桌前,用一塊深棕色的鹿皮緩緩擦拭着從不離身的長劍。

他一手穩穩托着劍柄,注視着劍身的目光嚴肅冷凝,姿态卻是溫和而珍重的。

距第一次從父親手中接過這把秋水色的長劍早已過了很久,不知不覺中,截雲已經默默地陪伴了他許多年。

是他忠誠可靠的戰友,和無堅不摧的利刃。

“計劃可以提前了,”淩松放下劍擡起頭,揚了揚下巴示意衛流光去翻閱那兩大箱子文件。

他黑沉的眼底躍動着明滅的火焰,仿佛下個瞬間便要驚起燎原之勢。

衛流光遲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兩頁,随即露出了和昨天夜裏的淩松如出一轍的震驚表情。

“……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稍微平靜下來後,衛流光從懷中遞過一張紙條,“另外,白羽騎中你身邊的卧底,我已有了一些眉目。”

“——是他?!”

淩松手指一顫,紙條便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其上出現的名字是很久以前就跟随着他的一名小隊正。

他霎時間明白了他在城郊的行蹤是為何能被摸得這樣清楚,這一場仗又為何會勝得如此艱險,原來是軍中早有叛徒!

父親留給他的,鐵桶一般的白羽騎……

淩松閉了閉眼。

“我之前的确感覺到他有些奇怪,但是沒往這方面想——去查一下理由,還有他與賢王聯系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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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讓一葉閣開始造勢了,我這邊柳璃會盡力配合你。有需要未明樓出手的地方直接聯系樓主,他雖然相處時需要防備,某些時候也還是可堪一用的。”

“你真的決定了嗎?即使踏出這一步可能讓你身陷絕地?”

淩松眼角微揚,露出一個甚至是有些不屑的笑意:“……這些年來,我有哪一步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呢?”

“我攔不住你,”衛流光嘆了口氣,“只是你的小美人怎麽辦?”

“他有名字,不要這樣叫他。”淩松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這一次他沉默得比以往都要久,“……我會托人安置好他。”

衛流光啧舌:“之前看着這麽寵,倒也真舍得……”

“人生在世,總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淩松的手指輕輕拂過削鐵如泥的劍鋒,“是嗎,截雲?”

被放回劍匣之中的秋水色長劍依然嗡然作響,似乎也在期待着一場以血還血的戰鬥。

朝堂上的風向悄然變了。

繼白羽騎将士被彈劾舉止失度鬧市縱馬後,某日朝會,一封檢舉信又被端端正正地送上了少帝的案頭。

這封檢舉信證據翔實,條條列舉了被舉報之人所犯罪行,包括用異族文字撰寫的往來書信、金錢財物往來的記錄,以及被舉報人确有盜取情報的可乘之機的佐證。

信中舉報的是白羽騎中一位隊正勾結北人,通敵叛國,甚至有可能是導致不久之前那場戰役損失慘重的元兇。

一石掀起千層浪。少帝當堂震怒,令刑部即刻拘留涉嫌通敵的隊正,務必徹查此事。

次日,朝中十二位官員聯名上書,彈劾白羽騎主将淩松治下不力,有意包庇下屬。

這天朝會結束後,賢王一反常态地擋在了淩松,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勸誡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勸将軍還是早日上交虎符,閉門思過,好自證清白。”

這是明晃晃的嘲諷與激将了。若是淩松此時上交兵權,難免将自己陷于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弱勢境地;而若是淩松以其它借口推脫将虎符攥在自己手中,賢王一黨便有更多佐證誣他叛國之罪了。

淩松冷冷地剜了賢王一眼,一言不發地拂袖而去,在身側始終攥緊的拳卻恰到好處地“洩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靜的心緒。

賢王在他身後微微眯起了眼,緩緩地捋了捋灰白的短須。

“太狡猾了……”衛流光咬牙切齒地一拍桌子,“他一定是知道我們查到了什麽,寧願自斷一臂,也要往你身上潑髒水。”

“這種損失對他而言遠遠算不得‘自斷一臂’,不過是讓一顆棄子發揮完它最後的作用罷了。”淩松眼底閃過一絲沉痛,面上卻依然是克制的平靜表情,“是我們慢了一步,沒有查到那個隊正的家人被控制了。他走到這一步,也有我失察之責。”談到此處,他卻突然正色,“不過也無需自亂陣腳,賢王應當不清楚我們已經得到了他這些年來于北人全部的往來書信,否則不會只有這點動作——他們若是欠缺防備,便是我們行動的契機。”

這股歪風不知何時吹到了民間,一時之間,竟流傳起了白羽騎欺壓百姓、空吃糧饷的童謠。

淩松在百姓間的風評本就算不上好,多年來有心人從茶館酒樓裏流傳出的小道消息把他塑造成了一個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的修羅形象。

“雖然眼下的景況跟我們的設想相差無幾,但果然還是會令人不爽啊……”衛流光苦笑道,“民衆愚昧,輕易便能被流言操縱。”

“這不是他們的錯。”淩松搖了搖頭,“玩弄民意者終将傾覆民心——你且看着。”

流言中心的淩松不聲不響地硬扛了幾日,像是終于扛不住了,如賢王所願的上書請罪,不甘不願地上交了虎符,自請卸任白羽騎主将一職。

少帝倒沒有過多地責怪他,反而溫言安撫了一番,道是一定令刑部早日查清真相,還他一個清白。

——即便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帝王曾經的白羽騎主将的信任仍沒有要減少半分的跡象。既然如此,賢王一黨又怎麽甘心再作壁上觀,不趁機把難得落在弱勢的淩松踩得無法翻身?

料想到自己這一卸任營中必定人心惶惶,朝會後淩松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騎着馬打算去白羽營看一圈。

沒想到營房門口的守衛已經換上了兩張陌生的面孔,他在門口就被攔下了。

“營房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嗆”的一聲,兩只鋒銳的長矛一左一右地架成了十字,牢牢擋住了他的去路。

“外人?”像是感到十分驚奇般,淩松勒緊了缰繩,微微上挑的眼角至上而下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守衛,“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守衛懾于他的鋒芒,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脖子眼看着就要退避,一個聲音卻于此時不緊不慢地從旁邊插了進來:“淩公子既然已經卸任主将,就不要再為難下面做事的人了吧。”

淩松目光如電向他疾射而去,來人是賢王一黨的中堅力量,這些年來屢立奇功在朝堂上如步青雲的定南将軍,韓末。

這位韓将軍消息也是足夠靈通,淩松早晨方在朝會上自請卸任,他現下已經十分順口地幫人把稱呼後面的頭銜給捋下去了。

淩松定定地凝視了他許久,斜飛入鬓的長眉微微挑起,緩慢而一字一頓地開口:“我淩容雪,十八從軍,及冠之年即接任主帥,率白羽騎南征北伐,日日枕戈待旦,志枭逆虜,未曾有一日松懈!鎮國将軍府世代忠良,你現在是要站在白羽營的門口,與我分辨誰才是那個‘外人’嗎?!”

“淩公子且息息怒。”韓末其人生得還算俊朗,挂着一張未語先笑的面皮,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是嘲諷,“淩公子兢兢業業以營為家,若不是陛下的意思,我們又怎能人心将您拒于門外,讓您淪為……一條喪家之犬呢?”

“……好、好。”二人在原地僵立片刻,淩松不怒反笑,用鞭梢點了點夷然不懼地負手立于他面前的韓末,“好得很!我倒要看看,這座白羽營,你們能守得住多久!”

他怒意勃發地撂下了話,一拉缰繩便要轉身打馬離去。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喧嘩,最後有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聲:“——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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